志士仁人,无求生以害仁,有杀身以成仁。
——《论语·卫灵公》
1898年9月28日(清光绪二十四年八月十三日)下午四时,北京宣武门外菜市口刑场上临时竖起的六根木柱前,绑着六个堂堂屹立的好汉,其中一个横眉冷对,气宇轩昂。当铡刀放到他面前时,他面不改色,对着上万名围观者大声高呼:
有心杀贼,无力回天。死得其所,快哉快哉!
铡刀动了,在场的围观者无不潸然泪下。这位英雄就是为维新变法而献身的著名“戊戌六君子”之一、杰出的维新志士谭嗣同。谭嗣同,字复生,又号壮飞,湖南浏阳人,1865年3月10日(清同治四年二月十三日)出生于北京。他生长在一个世代官宦的家庭,父亲谭继洵,官至湖北巡抚。谭嗣同从10岁起,即从笃好经世之学的欧阳中鹄为师,后又在当时名扬幽燕的侠客大刀王五(王正谊)门下学艺。从欧阳中鹄和大刀王五身上,谭嗣同不仅学到了广博的知识、精湛的武艺,而且接受了他们的要求变革现实的思想。在欧阳中鹄的影响下,谭嗣同又钻研了王夫之、黄宗羲等人抨击封建专制主义,要求进化的著作。青少年时代的谭嗣同,曾写过这样一首诗:
平生愤慨悲歌士,今日驱车燕赵间。
无限苍茫怀古意,题诗独上井陉关。
井陉关是汉代的韩信打过大胜仗的古战场。谭嗣同独上井陉,极目山川,缅怀古人,抒发壮志,爱国的火种在他年少的心灵中就已播下了。
19岁以后,在整整十年中,谭嗣同曾漫游祖国各地,涉足大江南北、黄河上下,往来于河北、新疆、甘肃、山东、江西、湖北等十多省,历程达八万余里。崇山峻岭的雄伟磅礴,广袤山川的锦绣妩丽,开阔了他的眼界,扩大了他的胸怀。沿途百姓啼寒号饥,灾民蜂拥,农田荒芜,市井萧条的悲惨情景,也给他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可亲可爱的祖国,为什么沉沦于水深火热之中,原因何在?出路何在?谭嗣同虽千虑百思,却不得其解。他陷入了深深的矛盾与苦闷之中。1895年,《马关条约》签订的消息传来,谭嗣同气不能餐,愤而难眠。他在给友人的信中愤懑地写道:“这个条约真是将中国的生死命脉尽授于人,全国将没有一家一人不亡了。”
《马关条约》以后,帝国主义列强统分纷纷效法日本,强租港口,硬割租地。眼看祖国如此孱弱,任人宰割、欺凌,谭嗣同忧心如焚。他想:中国地大物博,百姓众多,只要治理得法,并不难成为世界各国之冠。令人痛心的是鸦片战争后列强步步入侵,当朝大臣或只知钩心斗角、追名逐利,置中国存亡于不顾;或以议论为经济,以虚骄为气节,迂腐得令人发麻。想着这一切,谭嗣同压制不住心头的忧愤,奋笔疾书:“世间无物抵春愁,合向苍冥一哭休;四万万人齐下泪,天涯何处是神州!”
谭嗣同生活的时代,中国民族资产阶级问世不久,工业无产阶级的力量还很弱小,因而他不可能看到中国真正的出路。加上他的出身和思想的局限,最终自然只能寄希望于不是根本改变社会制度的改良道路。在谭嗣同看来,西方诸国所以富强,是因为他们在生产上开工厂、用机器,在政治上设议会、行选举,而这些,中国统统没有,所以中国就落后,就贫弱。由此,他得出结论:中国要强盛就不能再走老路,而必须学习西方那套新法,奋起直追。
谭嗣同这种思想,同当时颇负盛名的康有为不谋而合。1896年春,31岁的谭嗣同去上海找康有为,不巧未遇。后来在北京找到了康有为的大弟子梁启超,两人促膝长谈,十分投机,自此成为莫逆之交。回湖南后,谭嗣同积极宣传新学,深得当时倾向变法的湖南巡抚陈宝箴和按察使黄遵宪等人的赏识。在谭嗣同等人的努力下,湖南省一破万马齐喑的局面,讲究新学、新法的风气大开。一时之间,内河小轮船、商办矿务、湘粤铁路、时务学堂、武备学堂、南学会、《湘报》等等,都办起来了。湖南由此一跃而成为当时国内比较先进的省份之一。
当时较有影响的是南学会的活动。组织南学会的目的,本是想从湖南一省做起,逐步把南方诸省仁人志士联合起来,共同探讨爱国之理,寻找救亡之法。在南学会起着学长的总负责作用的是谭嗣同。南学会规定每七天开一次大会,地方上有什么事情,就在会上公议,没有什么事情,就由谭嗣同等人发表演讲。谭嗣同很有演说天才,观点明晰,语言犀利,气势激昂,辅之手势,能深深打动听众的心。在南学会,谭嗣同先后发表了《中国情形危急》、《论今日西学与中国古学》等演讲。在这些演讲中,他热情宣传西方资产阶级的进化论和天赋人权论的思想,猛烈抨击中国两千多年来的封建君主专制。谭嗣同对着千百听众宣传说:“君主是什么?他应是老百姓推举出来为天下人办事的。君与民的关系,民为本,君为末,先有民,后有君。如果君主骄淫纵欲,不能替天下人办事,老百姓就有权废掉他。实行变法,就是要废掉君主专制,还政于民,这才是救国根本之道!”听着这些闻所未闻,又着实说到人们心坎里的话,台下屡屡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掌声。
谭嗣同等在湖南维新变法运动中的激进表现,遭到湖南顽固势力的仇视,策划进行反扑。南学会被解散,《湘报》主笔被殴打,一些维新派人士被迫离开湖南。面对这种局面,谭嗣同毫无畏惧,他在给老师欧阳中鹄的信中表示,为了变法维新,不怕“杀身灭族”。
谭嗣同在湖南显露的才华,很快为光绪皇帝所赏识。1898年6月,他被征召进北京参加新政活动。当时他正在病中,因此延至8月,才抱病进京。在离湘赴京前,谭嗣同又一次陷入难眠的长夜。他高兴的是,朝廷毅然变法,国事大有可为,眼看自己的理想就要付诸实现;但他又有忧愤,因为知道变法谈何容易,可谓满路荆棘,前途吉凶未卜。他再三嘱咐妻子李闰,要“视荣华为梦幻,视死辱为常事。无喜无悲,听其自然”。在给时务学堂学生的留言中,他套用佛经上“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之意,写下了“我不病,谁当病者”的话。这些都表明了谭嗣同准备为变法冲锋陷阵,并为此不惜献身的决心。
谭嗣同进京后,于9月5日觐见光绪皇帝,表露了自己的政见。光绪皇帝对他很赞赏,遂即下令破格授予他与杨锐、林旭、刘光第以“军机章京上行走”的四品衔,时称“军机四卿”。军机处是清政府的中枢决策机构,一切国家的重大决策,包括人事任免,都由该处官员参与制定和决定。谭嗣同成了光绪皇帝推行新政的心腹参谋。
为了报答光绪皇帝的信赖,也为了实现自己挽救民族危亡的政治抱负,谭嗣同悉心尽力地工作着。一次,光绪皇帝批下一个奏折,要谭嗣同逐条批驳。原来,这个奏折是顽固守旧分子、湖南举人曾廉写的。他罗织康有为、梁启超的罪名,要光绪皇帝杀康、梁以谢天下。光绪皇帝害怕这个奏折落入慈禧太后之手,于是要谭嗣同起草一个文件,逐条批驳曾廉的诬陷。谭嗣同用了一个晚上,一气呵成,文末用挺拔刚隽的楷书,字字有声地写下自己的意见:“臣嗣同以百口保康、梁之忠,如果曾廉之言属实,臣嗣同请先坐罪。”为了保护变法阵营的旗帜,谭嗣同完全置自己的安危于度外。在赴京参与新政期间,他的父亲谭继洵曾三次去信,督促他退出变法,火速回家,以避将来“杀身灭族”之祸。但谭嗣同阅后付之一笑。他那颗火热的心,早已献给了变法救国的大业。
变革、维新,自然不会没有阻力,从一开始以慈禧太后为代表的顽固守旧派就激烈加以反对。他们聚集于颐和园,策划着道道阴谋,企图置维新派于死地。他们在采取了革除维新派大臣,掌升迁官的职权,逼迫光绪皇帝任命荣禄为直隶总督兼北洋大臣等措施后,又预定10月底,要光绪皇帝同太后一起去天津阅兵,届时一举废掉光绪皇帝,取消新政。
面对急转直下的形势,光绪皇帝9月14日和17日,两次给康有为等人下密诏,要他们迅速离京,急筹对策。由于维新派的变法缺乏群众基础,本身又无军事实力。所以一时消息传来,他们惊恐万状。谭嗣同“有心杀贼”,挺身而出,愿意去说服掌握兵权的袁世凯。袁世凯当时是北洋军队里的一个有实力的军官,是一个口头上对变法十分拥护,骨子里却极其阴险狡诈的两面派。他手下一支有战斗力的队伍,约七八千人,正在天津附近的小站训练。9月16日,光绪皇帝召见袁世凯,夸奖了他一番,并提升他为侍郎,叫他专办练兵事务,以保新政。两天后,在政变风声日紧的9月18日夜,谭嗣同独自一人,急赴袁世凯在京的住地法华寺。他未及通报即闯入袁宅,稍加寒暄后,就劈头发问:“你认为皇上是怎样一个人?”
“是旷代之圣主!”袁世凯答。
“荣禄他们准备借天津阅兵废黜皇上的阴谋,你可知道?”谭嗣同又进一步问。
“是的,我听到一些传闻了。”袁世凯又答。
“今天可以救我们‘圣主’的,只你一人了。你如果愿意救,就请救之;如果不愿意救,”谭嗣同说到这里,用手在自己头颈上一划,“你可以到颐和园向太后告发我,也就能因此而得到荣华富贵。”
“你把我袁某当作什么人了!”袁世凯说,“皇上是我们共同拥戴和服侍的主人,我同你一样,受到特殊的恩宠。救护皇上,不但是你的责任,也是我的责任。你有什么吩咐,我袁某一定万死不辞!”
听袁世凯这么一说,谭嗣同喜形于色。他以为袁世凯已被说动,就将光绪皇帝密诏的内容及其同康有为等人商议的计划,和盘托出:“荣禄等人的计划,全在于天津阅兵来实现。你和董福祥、聂士成三支军队都是受荣禄统辖的。荣禄就靠你们三支军队来实现阴谋。董、聂两军都没有什么力量。如荣禄发动兵变时,请你用你的军队抵抗董、聂两军,同时保护‘圣主’,使皇上能恢复大权,清理朝政,肃清宫闱。这样,你便立下了不朽功业……”
袁世凯听后,慷慨激昂地说:“如在阅兵时皇上能迅速进入我的军营,发布命令诛灭奸臣,那么,我袁某一定拼死去干!”
谭嗣同故意激袁世凯,说:“荣禄不是等闲之辈,恐怕不那么好对付。”
袁世凯怒目相视而答:“如皇上在我军营里,只要令我下手,那杀一个荣禄犹如杀一条狗那般容易!”
至此,谭嗣同以为袁世凯已完全接受他们的计划,含笑而告辞。就这样,满腔热忱、豪爽天真的谭嗣同,受了狡诈无情、老谋深算的袁世凯的骗。当谭嗣同满心欢喜地把“喜讯”连夜告诉康有为等人,满口极赞袁世凯为“奇男子”时,他怎能会想到袁世凯已于9月20日在天津向荣禄告密。当晚,荣禄赴京向慈禧太后急报。第二天,即9月21日凌晨,慈禧太后决定发动政变。她囚禁光绪皇帝,亲自临朝“训政”,同时下令搜捕维新派。
政变发生的当天中午,谭嗣同正在自己的寓所里同梁启超苦筹办法。搜捕康有为的消息传来,谭嗣同态度自若,毫不慌张,他从容地对梁启超说:“我们前几天想救皇上,既已无法可救;今日想救康先生,也已无法可想。现在我已无事可做,只有等待死了!”第二天,谭嗣同到梁启超当时避居的日本驻华使馆,把自己所著诗书文稿及家书一箱交给梁启超,要他逃往日本。梁启超反复劝谭嗣同一起出走,谭嗣同执言不肯,对梁启超说:“不有行者,无以图将来;不有死者,无以酬‘圣主’。”谭嗣同劝梁启超充当“行者”,以图变法事业之“将来”;他自己则甘当“酬圣主”的“死者”。
政变发生后,谭嗣同也曾同大刀王五策划过劫救光绪皇帝,但未成事。其后,王五劝他出逃,并自愿充其保镖,谭嗣同却决心已定,拒绝出走,他取下随身所带的“凤矩”宝剑赠给王五,希望王五继承其维新事业,以实现其酬报“圣主”的遗志。后来,又有一些人劝谭嗣同出逃,均被他一一拒绝。他说:“各国变法,无不从流血而成,今日中国未闻有因变法而流血者,此国之所以不昌也。有之,请自嗣同始!”他决心为变法流血,用自己的牺牲来唤起后来者的觉醒。
9月24日,谭嗣同在浏阳会馆的“莽苍苍斋”被捕。在狱中,他抚今追昔,神态自若,从地上拾起煤渣,在牢房的墙壁上欣然作诗:
望门投止思张俭,忍死须臾待杜根。
我自横刀向天笑,去留肝胆两昆仑。
汉朝的张俭和杜根,都因揭发朝中权贵或劝太后归权皇帝而受打击迫害,他们吃尽苦头,但在当时就受到人们尊敬,死后更留下名声。谭嗣同自比张、杜,觉得问心无愧。他态度从容,决意含笑就义。他又想到了康有为和王五,他们的“去”和自己的“留”,是肝胆相照的,犹如巍巍“两昆仑”,皆为顶天立地的人物。谭嗣同衷心祈愿这两位“生者”继续实现“死者”未竟的志愿。
9月28日,年仅33岁的谭嗣同慷慨就义。为了自己的理想,为了祖国的强盛,他献出了宝贵的生命。大刀王五亲自为他收尸,许多人作诗志哀。黄遵宪的挽诗写道:
颈血模糊似未干,中藏耿耿寸心丹。
琅函锦箧深韬袭,留付松阴后辈看。
松阴是日本幕府统治末期维新志士吉田矩方的别号,因积极主张革故鼎新而被幕府处死。黄遵宪把谭嗣同比作松阴,表示了极大的敬意。第二年,谭嗣同的骨骸被运回湖南浏阳原籍,筑墓于城外石山下。后人为了表示对这位维新志士的崇仰,在他墓前华表上刻下一副对联:
亘古不磨,片石苍茫立天地;一峦挺秀,群山奔趋若波涛。
谭嗣同所处的时代,国家积贫积弱,屡战屡败,割地赔款。他怀着强烈的“临危受命”的责任感和崇高的历史使命感,甘为变法救我中华而流血牺牲生命,以此唤醒广大民众。现在我国的现代化还没有完全实现,与发达国家还有很大差距,而强国的重任就在广大青少年身上,所以青少年一定要胸怀祖国,放眼天下,学习本领,将来成为国家的栋梁之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