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城市呓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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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满街的鲜花为何开放

我女儿最近吃巧克力,要求我一定要给她买德芙或者好时,否则,宁可不吃。这两种牌子我都是闻所未闻,据说均为美国货。问她从哪里知道的,她说哎呀——妈妈!你这样的老土简直没法对话!

听听,这就是我们的下一代。说起来我还算是个比较不孤陋寡闻的母亲,前些年在外头跑,有一回从曲阜回来,带回一张宴席上的照片,吃的是琳琅满目、花色缤纷、新发掘出的孔府家宴。我女儿见了,说是“好吃的都让妈妈吃掉啦,我什么也不能吃到了呀!”倒在床上大哭,谁拉都不起来。这才几年呀,就轮到她来嘲笑我了。她如今和我说起来,吃饼干已经不是什么闲趣甜趣克力架了,而是什么什么“派”。各种各样的派:蛋黄派、奶油派、草莓派、哈蜜派、柠檬派、冰汽淋派,最让我想不通的,还有什么火腿派。若是把这些个“派”换成“味”字,是再合适不过,而且一看就懂;然而不能换,一换就不值钱了。我们过去使用“派”字,一般都是在流派或风格的意义上,再狠一点,顶多也就是个类别或派别。但派别、派系都是政治斗争的概念,现在突然用到饼干们的头上,就不仅大材小用,而且有些装腔作势的意思。但我女儿不管,确切地说是不懂,以为这是一种时髦,你稍稍疑问,就立即说你土——落伍。

现在的社会风气,是越来越奢华了,连街头的水果摊子上,也学的崇洋媚外。比如李子,英文读作布浪(Pyunus)的,原是我们老祖宗手里就有的东西,现在偏要写作“布冧”,也不知这个“冧”字是个什么字。你若问这不是大李子吗?怎么成了布什么,这是个什么字?那摊主一定十二万分的鄙夷,并且很不高兴,说读“浪”,这是布冧,外国进口的新品种,怎么是李子?草莓呢,则一律写成“士多啤犁”,是英文Strawberry的音译,但他告诉你这不是草莓,而是“犁”。真是俗话所说“眼睛一眨,老母鸡变鸭”,没有办法。我女儿她们这一茬子十二、三岁的小姑娘,全都早早地成了肯德基和麦当劳的俘虏,哪还等人家美国来和平演变呀。我进去吃了一回,觉得那个名叫什么“肯德”的“鸡”,实在是没什么吃头,出来后大骂美帝国主义的食品侵略,严重败坏了中国少年儿童的口味。

我们在这上头不行,没眼光,和人家日本没法比。日本人为了防止西方文化的侵入,制定了很多保护措施。就那,日本的有识之士,仍然要大声疾呼,提醒政府在输入外国文明时,不要破坏了本民族的古老文化。文化是一个民族的立身之本,载渡之舟,文化一没了,民族就没了,什么都没了。这并非耸人听闻。因此日本每逢“大和民族”的传统节日,必定要大张旗鼓地进行,搞得满世界都知道。政府在这方面,也年年都有很大的投入。樱花节是不用说了,男女老少,纷纷出动,饮酒唱诗,且歌且舞,弄得跟我们的唐朝似的;7月15日的盂兰盆会,原是佛教徒追祭祖先的仪式,现在也把它弄成一个民俗文化大回旋,咱们按日本的说法,东北地方、关东地方、四国地方、九州地方,这种种地方,这一天全都闹得天翻地覆。“七夕”呢,本来是中国民间传统的节日,我们所谓的“乞巧”,现在我们自己已经不过了,人家倒接过去,过得一本正经。现代中国少女所醉心的叠纸鹤的爱情小花样,就是他们七夕节的副产品。这一天,日本少女要用五色彩纸折叠出成千上万的纸鸢纸鹤,挂在绿叶纷动的竹枝上,将日本装扮得纯洁而美丽,富有民族气息。日本各地的民俗馆,也往往是当地政府投资的一个大项目,他们的民俗学专著《大和民俗》一书,据说只由国家投资印了几百本,豪华珍藏,那标价是我们想也不敢想的天文数字。哪像我们,哪还有什么民俗馆呀,这几年连图书馆都恨不得撤了,腾出地方开酒楼。中国的传统节日,我看也就只剩下一个春节还比较坚挺,但前有圣诞节,后有情人节,夹在中间,哪年也没能消消停停从从容容地过过。像今年,情人节刚巧抢在了春节的前一天,就更加不幸,你看见无数的卖花姑娘当街而立,满大街的鲜花无比妖艳,还以为是中国人民旧俗又添新风尚呢,一问,原来是情人节,你误会了。情人节还好说,总是普天下有情人共赴浪漫吧,那圣诞节关咱们什么事呀?又不信天主,又不信耶酥(搞不清他们的关系),全是没土地的贫雇农割麦子,为人家瞎忙活。谁知我话还没说完,就遭到我女儿的批判,她说:春节有什么过头,老土!

你看,我们的下一代,已经西化得一塌糊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