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子却很快稳住了，原来是一双有力的手扶住了我。
那手上的触感是那样的熟悉，我转头望去，却正对着蓝十三的眼睛——在我不注意的时候，蓝十三，竟然一直呆在我身边！
对上蓝十三眼睛，我笑了笑，蓝十三的手，却是颤了一颤。随即，又将我的胳膊托住了，低声说道：“今天……你太累了。”
蓝十三手上传来的颤栗让我的心也颤了颤。蓝十三……他在努力，可是，他的努力……似乎起不到该有的效果。
我微微笑了笑，不动声色的将胳膊挪移开去。先向身后的一群书生拱手道谢，收起复杂的心绪，我的眼睛，再次往一边的那群来自吴县的农民身上看去——
心再次怦怦乱跳，我缓步上前，对张宝拱手道：“玉同尘多谢诸位援手。”
张宝连连摆手，慌乱道：“玉状元切莫这样说。我们本来是想赶来向皇上谢恩的，却不想刚好碰上这样的事情。唉，其实我们可以早一些到的，偏偏这位逍遥兄弟，拉了肚子，多耽搁了时候……”
我看着张宝的身后。张宝身后的年轻人，含笑还礼：“玉状元客气了。正是我等分内之事。本来可以早些到的，都怪我的肚子……”
我看着那个年轻人，微微苦笑了一下，说道：“不管如何，都要谢谢你们的救命之恩。”
张宝高兴起来，说道：“今天见到了名满天下的玉状元……玉状元，您一定要给我们村子写一幅字，挂在学堂边上，也好叫村子里的那些不肯读书的狗蛋子，好好的读书。”
张宝起一个头，后面一群农民，胆子也大起来了。一群农夫再加上站在我身后的一群书生，当下喧闹着，往我所住的客栈行去。好不容易将一群农民都打发走，才去招呼一群前来帮忙的书生。正在说话，外面喧闹，又来了一群书生。大家一起说起今天论战，又有感兴趣的，与我一起谈论今天的设想。好不容易将这群书生都打发走，已经是华灯初上了。
扶着香墨的手，走向东门的房间。东门已经扶着桌子站起来，微笑道：“恭喜公子今天大获全胜。状元风采，完全折服了京师内外。”
我看着东门，好久才说道：“付出这么大的代价，值得么？”
东门略怔了怔，片刻之后才微笑道：“我知道瞒不住公子您。”
我想不到东门承认的这样爽快。苦笑了一下，才说道：“为了我一个人，居然劳动了这么多人，让这么多人，付出了这辈子的前途……东门先生，我心中很内疚。”还有其他很多矫情的话要说，但是，我将那些话都吞回了肚子里。
东门摇了摇头，说道：“公子错了。我早些就跟您说过，为了这场胜利，我会不惜一切手段，不惜一切代价。更何况，这场战役，不是您一个人的，而是全天下的平民的战役。所有的人都是心甘情愿。”
东门这样说，我依然不能十分释怀。当下悠悠叹息了一声，问道：“那个华风……是哪里人？他……居然……”
东门淡淡笑了一下，说道：“他是夏州人。家中在夏州，也有良田数百亩。今年科举落榜，就一直逗留京师。因为性格关系，与京师豪门子弟寒门子弟，全都交好。胡楚城手下那个户部梁天成秘密拉拢豪门书生闹事，他有所耳闻之后，就积极主动的参加。结果靠着他的口才，竟然不小心混成了一个头目。”
“他……怎样与您相识？”我依然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我知道自从两个月前开始，东门就动手筹备这场战役。为了这场战役的胜利，东门用了很多手段，来拉拢京城书生。
然而，拉拢是一回事，要信任，要赋予这样的重任，是另外一回事。
“很简单。他是我的学生。”东门的声音淡淡的，压抑着心中的怅惘，“七八年前，我离开京师的时候，在夏州遇到了他。在他家中，我做了两年的西席。后来被人发现，不得已离开了夏州，跑到延州，找了一座牢房。”
“先生！”一时之间，我的声音，竟然哽咽了。他……为了我，牺牲了自己的学生。
而那学生，也心甘情愿为自己牺牲。
“他是夏州人，经历过那场惊险绝伦的围城之战。他又是我的学生。我派人进京，自然在第一时间就将他联系上了。”东门的声音里依然没有多少感情，他只说道：“我想，他是信得过的。而后的事情，你就知道了，这事情就这么简单。在最关键的时候，他主动跪下向你道歉投降。而这些盲从的书生，心中已经开始动摇了，再加上这样一个带头的，就一起全都投降了。”
“仅仅只有一个人吗？”我含着眼泪问，“真的只有一个人吗？”
“或者还有一些人，那是华风招揽来的吧。”东门微笑。
“东门先生……”我咬着嘴唇，“我需要真相！我必须知道真相，东门先生！您的第一步棋，是故意安排了十三个书生的联名上书，是吗？”
东门略怔了怔，说道：“正是，难道不是？”
“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我微微叹息了一声，“你是故意将一群书生摆出来，用书生上书这一招，告诉我们的对手：书生可用！此后才会有一百零三名书生登闻鼓院上书一事！是你，东门先生，一手导引了对手的动向！”
东门苦笑着点点头，说道：“这等龌龊事情，我就做了。你没有必要知道。”
我摇了摇头。是东门飘雪，提醒了胡楚城书生可以利用，并用了大量的精力在书生身上。而后，东门才能顺利的将华风等人插入对手阵营之中。
华风等人，也没有别的任务。他们的任务，就是在关键时候，向我投降，而后用这样的行为，带动一群书生投降。
一群书生投降，而书生，向来代表的是天下舆论的方向。这样的事情发生，就是给天下是舆论打下一个基调：天下正义之士，都赞成我们的税法改革！
经过这件事，再推行这个税法改革，就将会容易的多！
为了保证这件事完全成功，在成功安插了华风这个钉子之后，东门还安排了十多个书生，在关键时候突然出场，用来震慑对方，并且也向天下表示一个姿态：玉同尘并非没有人赞同！只是，玉同尘不曾拉帮结派而已！
靠着这一瞬间的震慑，我终于抢回了话语权。而靠着这抢夺回来的话语权，我终于说出了几句最要紧的话，而华风等人，也成功的表演了那一幕。
“只是……其中出现的吴县的这个变数，是不是先生一手安排？”我轻轻的叹了一口气。
是的，我知道，吴县的这群人马，来的实在太及时。这样的及时，不能不让我怀疑！
我知道东门是对我忠心，然而这种忠心不代表着我可以看着东门与吴王殿下眉来眼去——我自己与吴王殿下交往，那是另外一回事，手下瞒着我与吴王殿下交往，那性质就截然不同了。
当然，我也知道，我这样开口询问，不是道理……然而，不知怎么的，竟然就问出口了。
东门凝视着我，眼神之中竟然闪过一丝的受伤神色。片刻之后才说道：“我在京师南边道路上，水陆码头，都安排有人手。吴县百姓进京，我是第一时间知道的。于是我与他们联系，让他们暂缓行程，让他们在最关键的时候出现。只有在最关键的时候出现，那种效果才是最强的。”
这就对了。那张宝曾说过“逍遥拉肚子”——原来那就是吴王手下的亲信步逍遥，让其他人暂缓行程的借口。
我看见了东门眼中的那丝受伤的神色，心中只觉得异常歉然，垂下眼睛，说道：“先生辛苦……玉同尘无礼，请先生原谅。”
东门笑了起来，说道：“我还以为，公子要责怪我，拖延他们的行程，让他们来迟了，让公子受惊……”
东门那爽朗的笑声让我的歉然烟消云散，当下笑道：“东门先生是该好好请我喝两杯酒，不然怎么补偿我这场虚惊？”叹了一口气，说道：“东门先生，您也委实太自信了一些。万一我的表现不让皇帝陛下满意，或者万一我手脚很快就……那东门先生岂不是白忙活了一场？”
东门大笑，道：“如果我不能看准公子的秉性，我还会投奔公子吗？如果连这点自信都没有，我……还叫东门飘雪吗？”
我也大笑，笑声之中，阴霾尽消。
笑完了，东门摆手道：“公子今天也疲惫了，先去歇着吧……说不定有要紧的人，要来见公子呢。”
东门这样一说，我就想起今天见到的那个步逍遥来。排在张宝后面第二位的步逍遥，别人或者不认识，但是我却是认得的，这个人，是吴王殿下的手下——他出现在吴县平民的队伍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