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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七营长

第一章第七营长

他记得自己在漫天的白雪中失去意识,睁开眼睛的时候,只能看到一片漆黑。在活动了眼珠子之后,他确定自己并未失明也不曾瘫痪,而是被绑缚手脚装在箱子中,即便他不是什么身材魁梧的人,也动弹不得。

他沉思了半响,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应该挣扎,却放弃了挣扎。他失去了兵器,也无法摆脱黑暗,这种似曾相识的情景令他脸颊发热冷汗涔涔。

这只是一场梦——他已经意识到了这一点,不过是往事重演而已。

他马上就会因为困在这狭小的空间中喘不过气来,箱子外传来两个人低语的声音,随后是脚步声。会有人打开箱子,将因为呼吸困难而昏迷的他从箱子中抱出来,半梦半醒之间,那双手十分冰冷。

他将彻底昏睡,于夏日的清晨在一家最普通的客栈苏醒,看着尘埃飞舞。

往事已经注定了。

他松了一口气,却没等到有谁来打开箱子,而是放任他坠入黑暗中,他下意识握紧了拳头,手中充盈的感觉让他得以维持清醒,那种熟悉的腥味再度袭来,天空乍然明亮,黄昏之下,乌鸦正在啃食他的血肉,他虽然手中握着横刀,却陷于血泊之中动弹不得。

又一只乌鸦尖叫袭来,斑斑血迹的爪子剜向他的双眼!

“李长铭!”

长铭好似受到感召,从床上跳起,不假思索便挥开了紧握他的手,干净利落的抽刀出鞘。

“铮!——”

满室寂静,只有横刀发出的凛凛风声。

长铭一愣,才看清眼前是谁。

“乓啷!”床边的医官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切,吓的丢下了药碗。

“李长铭!”在门边等待的秦左奚跨步上前,正要拔出马刀之时却为旁边一人拦下,只得转而低声对长铭道:“不得无礼!”

长铭悻悻收刀,道:“下官失礼,大军长勿怪。”

逸景挥挥手,淡淡道:“放下刀,你重伤未愈,染了风寒,让军医为你诊治。”

“是。”

苦涩的药味就如血腥一般让他反胃。

“从即日起,特指李长铭为第七营代营长,行使营长职权,其品阶一并擢升为正五品。”

逸景此话一出,秦左奚,欧文倾这两位营长颇有默契的对视一眼,李长铭静静地抱着双刀伫立在雪中,其余人等竟也顾不得什么军规军法,窃窃私语起来,原本元气大伤的宁武军竟然比起往日更显得热闹。

“不得在上官面前交头接耳,这些规矩都不懂吗?!”欧文倾呵斥了一声,才让众人缩回了舌头,李长铭还是不动声色的站着,对逸景淡淡一礼。

没有多余的动作和言语,却不能拂去在他身上降落的目光。

长发简单的以马尾束起,面容眉清目秀但是稍显稚嫩,唇色如雪白,双眼似星辰,他不像一个重伤的士兵,却似一尊死去的雕像,没有喜悦或者哀伤,只有冰冷的双眼。

比起身边身材魁梧的武官们,他略显突兀,身材较矮小了一些,戴着一张俊美的面容,怀里一长一短两把横刀对于他而言,就如孩童举大斧那样格格不入。

方兴艾站在人群中打量他,不仅感慨道,世间之事,一言难尽,这看着不该出现在战场的人,却是前任营长格外器重的武官之一。

宁武军分左部和右部。大军长授正三品云麾参将之品阶,大军长之下,一共有六位营长,左部和右部分别三位。右部有着比起其他军队更为精锐的士兵,而左部人数虽然不及右部的十一,却授予其中每人武官品阶和俸禄,虽然除去大军长和营长以外,其他人并无实权,但是左部本身是为了行军打仗时解决多种疑难状况和存在的。

方兴艾叹了一口气,现在宁武军中未立仲军,除去逸景这个大军长,营长们在宁武的地位可谓呼风唤雨了,虽然李长铭只是暂代营长一职也未授予应有的品阶,但是超越了万众所归的楚广良,可谓是事出不意。

待众人散去,留下欧文倾欲说还休的看着逸景,逸景也只是淡淡地拿起手边的书简,等他开口说话。

“真的是李长铭?何以不见楚广良?”

逸景反问道:“换做是你,该如何评价楚广良?”

“这人在宁武多年,为人和善正直重情义,与军中众人多有往来……”

“没错,在宁武多年了,而他并不是前一任的第七营营副。”

“………………”

逸景卷起书简,继续道:“在第七营营长战死之后,我们才想起让他匆忙接任……但是在这几年间,发生了很多我们猝不及防的事情,虽然他并未受到任何波及,然卷入其中的却是同他一起出生入死的人,正是因为正直重情义,所以他难免颓靡。”

欧文倾轻叹,复又道:“但是李长铭呢?我今天见他,就感觉他死去一般,不表露出任何表情。他在宁武五年,今天只是二十又三,暂代行使营长职权,实在太年轻了!”

逸景抬眼看他:“本官在二十岁就暂代大军长的职权了。”

欧文倾上前一步抢道:“那不一样!”似乎意识到自己失礼了,他平静半响,继续说道:“您与他的为人,性格,都不一样。长铭在宁武军中,是出名的醉心于武艺进步,但是他只是和相熟的人有亲近之意,若是陌路之人,看都不会看一眼,他在军中并不是什么易于相与之人。”

逸景点点头:“你说的不错,他在军中,可谓孤立无援,要想执掌七营,并不容易。在宁武以外,更是没有人听说过李长铭这个名字,更不要说什么官场往来。”

欧文倾沉默了。

逸景冷然道:“这样的人,对于宁武即将面对的处境,未必不好。”

“嗯?即将?是指我们即将返回涧河谷这件事?难道圣人怪罪我们了?”

“圣人并未表态,兵部提议,将元气大伤的宁武从战场上遣返,回到涧河谷韬光养晦。”

欧文倾将手中的长弓抱起又放下,略略思考,还是不知道逸景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下官不懂。”

逸景抿了抿唇,转身回到自己营帐中的主位上坐好,才低声说道:“只怕苏相凶多吉少。”

欧文倾愕然回头:“何以见得?”

“宁武损伤过半,但是并非不能继续参与战场。兵部尚书正是苏相的学生,又为何要将我们遣返?这一仗打了两年有余,我们已经胜券在握,若宁武现在离去,在将来论功行赏的时候,功劳绝对不会到我们身上。”

“这一仗极为不易,可是大功。苏相这是要我们放弃……”

逸景点点头:“本官和他往来密切,突然这么做,必是料到了什么,所以让我们急流勇退。”

“那苏相怎么办?”

“返回涧河谷之后,本官只有决断。”

“可是国试武举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如果这次大功劳没有我们,那武举之后,吏部恐怕不会给我们好脸色,尽是送些歪瓜裂枣来。”

“本官明白你的担忧,但是此事应该从长远计议,只有躲过了眼前的霜雪,才能有春暖花开的时候。”

欧文倾头疼地长叹道:“如果……”

他突然沉默了。

逸景目光空洞,以食指按压紧抿的双唇,两人耳边只能听得风声呼啸。

欧文倾小心翼翼的步上前去,就好像脚下这几部不是黄土而是血河,他悄声问道:“再也没有他的消息吗?”

逸景答道:“他走之后,我再也不曾打听他的讯息。”

生死不明便是如此了。

秦左奚带着李长铭往回走,北风呼啸而过,昨夜的大霜雪已经停止了,阳光照耀之下白雪实在晃眼却又没有温暖。

“我们马上就要回涧河谷了,你也尽快通知和安排第七营众人。”

“是,下官这就去。”

秦左奚拍拍他的头,想起在涧河谷比武切磋的日子,李长铭只有七尺高,让他一看就觉得这就是个小孩子,“有什么不明白的可以来问我和欧文倾,但是自己的事情自己做,我们是不会插手的。”

李长铭那张脸上突然露出了哭笑不得的表情,又想起什么似的,道:“说到不懂的……我记得以前听说过,大军长在二十岁就破格提拔为正四品都尉,暂代宁武大军长职权。”

秦左奚点点头:“没错,是在五年之后才擢升为正三品参将的。”

“就算当时的宁武军全军覆没了,只剩下寥寥十几人,为什么要选择一个二十岁的青年的?从别处调职一个军长不是也可以吗?”

秦左奚耸耸肩:“这我就不知道了,我那时还在忙着武举考试呢…………难道是因为大军长是难得一见的兴主?”

两人相视一眼,各自不明所以。

长铭告别秦左奚之后,直径往一个小帐而去。

大军长说,眼看就是冰消雪融的时候了,但是这小帐里却没有燃起火盆。

一人静坐其中,面容比起重伤的长铭还要惨白,长满冻疮的双手握着毛笔想要再写一个字,却发现墨水成冰,笔头亦是坚硬如铁。

“阿良!”李长铭急忙进帐来,又把厚重的帐帘严严实实的盖好,转身去点燃火盆,准备给楚广良烧热水,“你这是干什么,风雪严寒,不起火盆,你是不要命了吗?”

楚广良闻言抬头,迷迷糊糊的看着眼前这人许久,才勉强认出是李长铭,勉强苦笑道:“我不打算久留,所以没有升起火盆,没想到墨水结冰居然这么快……”

李长铭愣了一愣,走近去看楚广良正在动笔的文书,只是看到几个潦草的字迹,又看了他满是冻疮的双手,感慨不已。

即便双手在冰天雪地之中失去知觉,他也能破风斩岳的舞起长矛,却拿简单的几个字无可奈何。

“别写了,先暖和要紧。”长铭抢回他的文书,顺手丢到火盆之中,火苗顿时往上窜了窜,又渐渐的乖巧减弱,长铭说道:“不要写了,我不会让你走的。”

楚广良无奈道:“长铭,我不是……”

“我知道你不是因为我所以写辞呈的。”长铭斩钉截铁的打断他,“但是如果你现在离去,我将百口莫辩。”

楚广良放下笔,李长铭转身为他到了一碗热水塞进他手中。

“我……”楚广良眉头紧锁,只是看了长铭一眼便转过头去,“但是我……”

“这些年发生了很多事……”长铭放下热水壶,转而去看军帐中紧紧封闭的窗户,似乎在风雪呼号的时候,已经看到了万里艳阳,“我已经选择继续留在宁武军中,你可以休息,但是不能离开,我需要你才能在第七营树立威信,暂代结束之后,你是营长,我是武官,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