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儁与皇甫嵩生死相交数十年,知他为人刚正不阿,从未有半句阿谀奉承之词,他此时如此不吝美言评价曹操之能,心想这曹操当真是盖世奇才,不免心怀激荡,忍不住道:“既然义真兄如此说了,公伟也当拭目以待。”他亦随皇甫嵩远眺夕阳落日之美景,想起将来攻回长安、枭首董卓、辅助天子之壮举,不由得情怀激烈,道:“曹嵩一族果然了得,子侄一辈英杰辈出,胞生两子,既有曹乱尘这等德行当世无双、武艺冠绝人世的天下奇男子,又有曹操这等纲神冠绝、智画迭出的雄韬伟英少。其余曹仁、曹洪、曹洪、夏侯惇、夏侯渊皆是虎豹之辈、栋梁之才。这曹家文武双全、人才济济,若再多一些这般望族能宗,大汉中兴、民众奋强,指日可待矣。”
朱儁此番言语句句发自肺腑,多有慰勉二人不失抗争之意,但皇甫嵩却是微微露出一丝苦笑,叹一口气,道:“公伟,你方才提起那曹乱尘,我倒有一件事要告知于你。”朱儁以为他缅怀乱尘性朴纯良,亦是叹道:“想那曹乱尘武艺卓绝、当世无双无对,若步入仕途,他日出将入相、位极人臣,犹未可期也。可怜他天妒英才,一生坎坷不断,颇多苦楚。如今命丧于奸人之手,他久受情苦爱悲之煎熬,总算一桩解脱。更何况人生一世,但求无愧于人、无愧于心,世人皆言乱尘天命如此,义真你就休要再多伤悲了……”
皇甫嵩轻轻摇头,道:“我叹的并非这个,而是另有他事。”他见朱儁面有惑色,道:“此去东行,寻得那曹操一众后,相借夏侯惇、夏侯渊、曹洪、曹仁、曹纯、乐进、李典、于禁这八人,先去长安城外樱池水囚之中救出卢子干、马翁叔、韩叔儒等一干老友,回关东之后再做图谋,这其中艰辛坎坷,多多仰赖公伟兄了……”(作者按:卢植字子干、马日磾字翁叔、韩说字叔儒,这三人皆是东汉末年朝中难得的清廉有为之士,与皇甫嵩、卢植、王允、蔡邕等人友善交好,据史所载,皆死于董卓乱政之后一两年之内,小说中妄引人物,成一家之言,还望诸位书友休要见怪。)
朱儁讶道:“义真兄不和我同去么?!”皇甫嵩刚要答话,五月晚间的初夏微风吹上楼来,却引得他胸口创伤剧痛,他伸手轻轻按住伤口,待稍稍好过了些,方才开口道:“公伟有所不知。皇甫心知国庭事大,本该舍小节而成大义,但君子重然诺,皇甫受人救命之恩,不可不报。她有一桩要紧之事,要我去办,我自当全力以赴、死而后已。”朱儁点头道:“我辈中人,义无大小,言顶天地,人始重之。倘若失信于人,他日又有何脸面侍于帝君、教于万民?”
皇甫嵩感激朱儁理解之情,心中自为人生能得如此至交好友而老怀欣慰,将自己如何自长安城中逃出、如何在洛阳浓雾之中与雕长侍一伙血战、如何得那鬼脸少女相助一事细细与朱儁说了,这才道:“皇甫受人之托,自当忠人之事。我原本已进鬼门关,被她救了回来,别说她有事相求,就是无事交办,皇甫也自当铭记于心,待家国大事一了,侍奉其左右,以待报答之时。”
朱儁赞道:“受人滴水之恩,必当涌泉相报。好!好!好!好兄弟!”他连说四个好字,足见其对皇甫嵩钦佩心交之极,只听他又道:“不瞒老友,我这两日日被一铁笔、一长镰的两个东瀛狗贼追杀,原也必死,但亦是有搞人暗中相助,那人手脚甚快,一招间便将那两名狗贼打得五脏俱裂,武功之狠、出招之快,当真是闻所未闻,枉我也是练武之人,非但能看清出招之法,连是啥模样都未看清。那位高人要我于这白马寺栖身,也是得一人飞箭传书,在此地候你,旋即黑光一闪、转瞬即走,你口中所言的鬼脸女子也是身着宽大黑衣,莫非是同一人?”
皇甫嵩道:“如此说来,怕是一人不假。”朱儁道:“这位高人也当真奇怪,既是有心相助,为何不径自引你前来相见,为何要我于此地候你?”皇甫嵩笑道:“既是高人,自有怪叵之风,如让我等这般的凡夫俗子,妄加猜测、轻易看透,又何来高人之名?”朱儁亦笑道:“义真所言极是。乱尘公子高风亮节、清雅脱俗,所交之辈绝非奸邪。这位高人口唤乱尘为曹郎,定与他颇多渊源。加之他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有此热血心肠,显是我辈侠义中人。我只是奇怪,她武功既高,世间当无难事,不知她托你所为何事?”
皇甫嵩眼望西方,道:“她言说乱尘公子有其师左慈真人相救,不可能轻易就死,乱尘死讯怕是董卓一党故意散播谣传,为的就是引曹操挂念同胞之情,贸然出击,落入荥阳包围之中。故而我去寻乱尘下落,死要见尸、活要见人,传闻乱尘逝于骆谷,我此次西行,首处便去骆谷,如若寻不着线索,我便顺子午谷、骆谷一带自南往北探寻,若有必要,我将潜入长安城中,一来打探乱尘死讯虚实,二来联系王允、蔡邕等一众旧友,再做日后打算。”
朱儁将地行双刀别在腰间,伸出手来,道:“好!今此一别,长安再见!”皇甫嵩道:“是!”亦伸出手来,二人双手紧紧相握,齐齐发声大笑。
待朱儁走出白马寺,将百战的血衣倦色俱没入东方的黑影之中,愈行愈远。皇甫嵩自毗卢阁中远眺朱儁,直至消逝不见,唯听他长啸之声不绝——到今日此时,这位老友为自己平安西行,不惜发声长啸,便是要引那邪马台国追杀之人的注意,这份情谊,孰可负之!”皇甫嵩仿佛听到近处传来众多细碎的脚步之声,亦随那啸声东去,终是不再听闻。突然间起身,自毗卢阁中跃下,顺着夕阳落山的方向,孤独而行,他眼中热泪盈眶,叮叮滴于手中的重剑,不住喃喃自语道:“公伟,保重!”
轻风微拂,初夏的阳光匀细的撒在那长安城外的渭水之上,这波光粼粼、水声涛涛之间,却有一叶白蓬小舟鼓满了帆,逆水疾行。
小舟的舟头舟尾各立有一人,一使利剑、一使大尺,自是那卑弥呼座下“十二长侍”中的剑长侍与尺长侍,眼下他二人额头满是汗水,神色紧张,更是不顾惜手中宝色兵器,一前一后以剑尺划水操舟,显是有非常要紧之事。
他二人虽是逆水行舟,但内力了得,这般行力行舟,不一会已行了又数十里。那渭水支路越行越浅,初时渭水茫茫广阔、身在舟中尚不可见南北两岸,到后来河水只剩丈余,待过了前方一处陡坡,小舟弯弯一转,停在一面峻峭危崖之前。眼看无路可走,尺长侍与剑长侍反是呼出一口长气,似是心头一桩重石放下一般,这才均从怀间掏出一管烟花模样的物事,但听两声冲天锐响,那峻峭危崖的背后深处发出卡卡卡卡的机关铁链之声,在临水的不起眼处,一个长宽不足七寸的铁门缓缓升起,尺长侍、剑长侍二人对望一眼,将兵器裹在身上,竟是弃舟跃入水中。他二人游了数丈,刚过铁门,守候在铁门之后的黑衣忍者便扳动机关轮括,重又将铁门缓缓关上。
这水路狭小,仅有铁门后的两处灯火照耀,剑长侍、尺长侍二人又游了约一盏茶时分,水路这才渐渐宽广,待转过三四出弯道,前方忽现出一个偌大的洞口,洞外阳光灿烂,照得洞口处的水域通明。二人出了洞口,顺着石阶,方才踏上泥地。这是一处隐在高山悬崖后的水上小岛,十余丈方圆,岛上土色乌黑、地面光滑,连一株花草都不曾生长,小岛正中建有一个小亭,亭有十角,每一角都置有软榻,小亭正中更有玉石所制的蒲团。但此时座上空空,皆是无人,守于亭外的诸多黑衣忍者,见是他二人前来,纷纷弯腰迎拜。
剑长侍急忙回礼,以邪马台语急促问道:“敢问使者,国师身在何处?”一名似是在场忍者头领出声答道:“两位尊者在此休息片刻,国师尚在水牢之中审问犯人,静候他老人家事毕之后自后接见。”剑长侍心情本就急迫,眼下听这人语气虽恭、实为存心怠慢,已是大大的不快,但念及难升米之威,不得不将心头的怒火强行压了下去。须知他与尺长侍虽俱列十二长侍之位,终究只是虚职,说难听一点,只是卑弥呼的养的一群会咬人的狗而已。而那难升米于卑弥呼既有救命之恩、抚养之情,又有助夺王位之功、扫除异己之绩,自是位高权重,以至于他身边之人都养尊处优,傲慢非常。这些人名为十二长侍下属,但平日里自己别说调遣,就是假以颜色都万万不可,就是生怕得罪了难升米。那尺长侍知道这其中利害关系,但耐不住心中焦急如焚,颤声道:“劳烦使者速去通报,我二人确有极为要紧之事求见国师,如非性命攸关,我二人不敢打扰国师。”他二人唯恐那人怠慢应付,竟是双双跪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