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无偿扫了眼那精致的木盒,神色倒不似方才那般震惊,“这是从何而来?”
“自是来自忘瑶岭。”她将手搭在盒上,优哉游哉地拨动着手指。
“在下是指,来自何人。”莫无偿目光灼然盯着她,丝毫不肯让她敷衍过去。
楮因罂笑了笑,“这又与莫当家何干呢?”她轻抚上锦盒上纹络繁杂的花纹,“难不成,您还是不愿与我谈生意,想亲自去讨买?这般过河拆桥的事...”
莫无偿心下一咯噔。
“相信您也不会这么做吧?”
“自然是...”莫无偿面色略黑,心生烦躁却又不能撒手离去。
“那您是愿意与我谈生意了?”楮因罂拨了拨锦盒的盘扣,朝他轻轻推了些。
揉了揉额上绷紧的青筋,他还是无法说服自己搭上莫家的未来与一个年仅十二的小丫头谈生意,即使她不似寻常孩童,那说话方式就好似楮云辰当年。“我莫家,玉器之盛名响彻四国,在坝守商行的地位也仅仅次于你楮家,你如今仅仅只是带来了水蚕天绸,就想吃下这比生意?再退一步,在下毫不避讳地说,确实是倾慕于崔姑娘,但我既不是普通门生,更不是色欲熏心之人,如何为了一位女子便置家业不顾?”
听他这般说道,楮因罂也不急,“我自是知晓莫当家的品性与一身重任,若没有你,莫家也不可能从寒霜城中出来吧。”
莫无偿惊讶地望向她,眼角抽搐,“你怎知这件事?”
楮因罂俏皮地朝他眨了眨眼,“我知晓你是玉君子,你却并不了解我啊,莫当家。”
当年莫家还只是寒霜城城主囚禁在深山中的雕玉奴时,年仅16的莫无偿数次冒着生命之危将莫家工艺传出寒霜城,并传出【寒霜玉器莫家造】,在祭玉日将寒霜城主刺杀,并携上一族上百口人连夜逃出寒霜城,造就了如今的莫玉工匠,他也同时被捧上了家主之位。但这件事,早在十几年前被他强压了下去。难道是楮馠冶告诉她的?不,这丫头虽古怪精灵,心思摸不透,但也不像是会与楮馠冶求助的性子......
他脑内一阵嗡嗡巨响,深吸了口气,再次睁眼看到那张溢满笑意的小脸,心知再已无力反驳,他不得不承认她给了他一种可以托付的安心感,莫家长久以来一直依靠着扎实而不可超越的玉匠工艺底子走到如今,发展的脚踏实地稳扎稳打,但还是需要,有更大的改变,否则不会走的更长更远。
“说吧,你能给我带来多少利益。”
楮因罂收起一脸的悠然和温软的态度,笑地自信张扬。
“怎么样?”
一见楮因罂从马车上下来,红忘囚三两步跑了过去凑上前小心翼翼地问道。
楮因罂站稳了身子,抬头正对上他那隐隐若现的可爱小虎牙和那藏不住担忧的神情。
她撅了撅嘴,一双晶亮的大眼满是压不住的难过,嘴角牵强地扯了扯,笑地苦涩,“多谢你了。”
红忘囚呼吸一窒,条件反射地回首望向绛钦洛求助。绛钦洛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也不会安慰女孩子,红忘囚只能生生跟了上去,紧贴着她身后时不时探头看看她的神情。二人一路沉默不语,终于在快到楮因罂院子前,红忘囚开了口,“你别不开心了,我请你去吃顿好的呀!”
“你憋了半天就想到这么个安慰人的话吗?”
“啊?”
红忘囚瞧她面色不知何时已经如往常那般精神,看向他的目光里带着淡淡的打趣,脸霎时红成一片,又惊喜道:“成功了?”
楮因罂点点头,笑意温软。“多亏了你的水蚕天绸。”
一步跳到她身前挡住了去路,红忘囚傲气地瞧着她,虎牙一闪,笑地恣意,“那你是不是应该用什么来报答小爷我呀。”
“可以呀,你想要些什么?”楮因罂心里打点了下自己的私有财产,还是有很多不错的宝贝的。
“等你忙完了陪我出去玩!”红忘囚不假思索道。
恩?就这样?
楮因罂眨了眨眼,点头,“当然可以,你只要这样吗?”
她这么一说,红忘囚也觉得似乎自己有些亏,沉思片刻眼前一亮,“就我们两个,不带白露雨水。”
白露面色一僵,默默瞅了眼还未做反应的楮因罂,忍不住开口道,“红少爷,为了小姐的安全,最好还是带上雨水。”
红忘囚不耐地瞟了眼白露又看向楮因罂,嘴角微扬,“小爷我跟绛校辅好好学了几个月的武功了,我一人足矣。”
几个月?
楮因罂好笑地弯了弯唇,伸手在身后朝雨水打了个手势,轻声道,“那就去吧,就你我二人。”
“已经被抢下了?”
“是,莫当家搁置我们的人到今日才可面见会谈,但那笔生意在今日午时已被楮家拿下。”
颜季气急,手中的金杖在地上敲的咚咚直响,“又是楮馠冶,又是楮馠冶!!!他到底要抢我颜家多少生意!”
温莱含了会儿话,待颜季平复了情绪开口道,“老爷,此次并非楮馠冶出手,而是楮家小姐,楮因罂。”
颜季眉心一颤,垂眼看了会儿并无玩笑之意的温莱,心中惊异不已怒气更甚,“你说,是那个头次出家门的楮家小千金抢了莫家的生意?”
“是。”
“废物!一群废物!连个五谷不分的千金小姐都抢不过,是谁负责此次生意的,让他给我滚!滚蛋!”颜季气的身子直颤,圆圆的一张脸溢满的怒气赤红地几乎都要喷发出来了,他颜家的生意一直被楮家压地无法自由发展,现在连个小丫头都能抢他们颜家看上的生意了?!“这楮家,若再放任他壮大下去,我们颜家再无出头之日!”
颜季狠狠吞下一口怒火,转身坐下,“温莱,去二夫人那调几个死士来。”
温莱不解道,“老爷,这是为何?”
颜季执起茶盏,轻轻刮了刮茶沫,沉声诡异地笑了笑,“他楮家让我颜家做不了生意,那他们,也别想做!包括这个莫无偿,敢如此不把我颜家放在眼里,是该给他们点教训。”
温莱退出书房,稳稳扣上门,低叹了声,“小姐,出来吧。”
院内假山后的阴影颤了颤。
见没反应,温莱忍俊不禁,朝假山走去,“再不出来温莱可要喊护卫来抓刺客了。”
“别...”
颜冬宁从阴影中慌乱地走了出来步入月光下,一身樱色长裙衬得肤若凝脂,面色却不大好,温莱呆了呆,侧身让出一条道,“小姐这个时辰还不就寝在此处为何?”
“爹爹让你去找二姨娘?”颜冬宁撅了撅下巴,佯装镇定地轻声问道。
“小姐不都在屋外听到了吗。”温莱微翘唇角,打趣地看了她一眼。
颜冬宁脸一红,哼唧唧地从他身旁走过。“臭温莱就知道欺负我...”
“小姐...”温莱伸手轻轻勾住她拂过的衣袖,颜冬宁一惊,困惑地回身望向他,只见他不动声色地收回手,笑地温润儒雅,“以后别在别人院里撒泼了,要是出了事,我可来不及护你。”
秋日的夜风犹如美人温软的柔荑亦步亦趋将云推往月色中,温莱的脸在她面前也渐渐暗了下来,唯独那对盈亮地眼睛,她能在黑暗中确切的知道他还看着她。
颜冬宁一阵莫名地心慌,手不知所措地绞在了一块,低头哼唧了会儿抬眸猛瞪了他一眼,“走了!你找二姨娘去吧!明天给我备马车,我要去楮府!”
温莱压着笑意,点点头,“嗯,温莱会给小姐准备好。”
颜冬宁心里绞着慌却又不明所以,侧眸刮了他一眼转身离开。
温莱看着她渐渐走远的背影,苦笑,摇了摇头。楮馠冶与阿宁不可能会有未来这点他也是清楚地不能更清楚,但阿宁何时才能醒悟?
一大早,楮因罂刚刚梳洗完毕便有人来通报莫无偿到访,她挑了挑眉,换上一身水蓝的衣裙便出了房。
“出什么事了,莫当家?”
他们约的是明日下午交接玉器,今日未有访帖便来到访,楮因罂并不怀疑到出事了。
莫无偿面色墨如沉铁,眼下一片青色,他看着楮因罂似是无力说话,手一挥让身后的人将几箱东西运入大堂内,弯身亲手将箱子打了开来。
楮因罂微微蹙眉,疑惑地探头看了看箱内,大惊道:“这是怎么回事?!”
色泽温润饱满的玉器,已经看不出原本雕刻出的样子,一个个被利器切割的四分五裂,如废掉的渣滓般躺在箱内。
“昨晚有一批歹徒暗中闯入玉庄,我们发现的时候已经被毁了7成的玉器...楮小姐,您要的货怕是明日无法提交了,可否宽限几日?”莫无偿歉意地看着还盯着箱内破碎的玉器的楮因罂,第一次无法按时完成玉器订单让他羞恼不已。
楮因罂不急回答他,只是伸手拿起一小块残缺的玉,仔细地观察了会儿它的切口,似是想到了什么,抬手递向莫无偿,“这切口怪异,莫当家可是有什么对稀有兵刃颇有铸造的仇家?”
莫无偿接过玉块,指尖在上面磨了磨,“并无,我莫家除了与寒霜城有过纠葛,便再无仇家,而且寒霜城并无......”
“那就是我的了。”楮因罂从他手中取走玉块轻轻放回箱内。
“你的?”莫无偿诧异道,她一个小丫头怎么会招惹到仇家?
“这笔生意对我来说意义还是挺大的,既然不是莫当家的仇家,那自然就是我的了,很奇怪吗?”楮因罂笑了笑,“倒是牵连到莫当家让你们损失了这么多宝贵的玉器。”
“不,这还是莫某保护不利,是莫某的责任,楮小姐若可以宽限七日,莫某定能连夜赶工完成。”莫无偿说完沉寂了会儿,还是伸手解下了腰上的玉器行商令,恭敬地双手递向楮因罂,“楮小姐请收下这个,作为抵押。”
楮因罂毫不犹豫地接过玉牌,笑容满面,“莫当家可真是玉中君子。”
“君子谈不上,但商人的信誉不能失,我是为了莫家。”说罢他挥了挥手,莫家家仆上前讲几箱破碎的玉块运了出去,“那么七日后,再与楮小姐相见吧,在下告辞了。”
“嗯,白露,送莫当家。”
“小姐,这批货损失了,虽然楮家并无亏损,但莫家亏损极大,而且就在刚才属下打探到,炽澍坊间已经谣传起,楮家小姐命格消财,所以第一次生意才会害的莫家亏损如此多,只怕对小姐今后不利。”白露磨着墨,担忧地瞅了瞅正在专心看着账本的楮因罂。
翻着账本的手微微一顿,楮因罂不以为意地笑道:“这谣言传的可真是时候,让雨水去看看这谣言从哪里传出的。”她还以为能压多久呢,这才不到几个时辰尾巴就露出来了。
莫家同她做生意,她定然不能让他们就这般吃亏下去,更何况此次极大的可能是针对她甚至整个楮家,如果上升到楮家,那仇家可遍地都是了,但谁又会特地赶往炽澍来破坏楮家的生意呢?
“我们与莫当家谈成的那天,还有谁去了玉庄?”楮因罂看着账本上一排排账单,怔忡了会儿,“怎么今天的账目只有这么点,还都是...”手微微一抖,她面上笑意尽失,捏着账本的指尖发紧。
一次失误,二哥就准备着要赶她回去了?
“小姐,怎么了?你脸色不太好,白露给你拿点点心歇息会儿吧?”白露放下墨锭,匆匆从一旁倒了杯温热的清水放在她桌前。
楮因罂摇摇头,“不能休息,二哥给我下死令了,如果这事解决不了,我们这几个月的心思都白费了。”
“二少爷?二少爷不是还没...”
“他把炽澍商路的账本收回去了。如果这件事我不能好好解决,这几天可能就是我们待在炽澍的最后的时间。”她咬了咬下唇,“我本来就没想过就让这件事这么过去,这个二哥,速度还真快......”
“小姐。”
“雨水?”白露瞅了眼楮因罂,见她点了点头,便去开了门。
雨水手中端着一玄色锦盒,顺势步入屋内走到楮因罂身前,“这是雨水向莫当家借来的几块被损坏的玉器,小姐,你且看这玉器。”他说着便取出一块色泽温润地玉块,将其横切面递于楮因罂。
楮因罂扬指轻触上玉面,细细滑下,完整漂亮的横切面,若是在寻常玉器上倒也说的通,但莫家玉器,都是莫当家亲自挑选出的玉石雕琢而成,远近闻名的可不仅仅是雕工,其玉石的质地也是远远胜于寻常玉石,但非对寒霜城经验丰富的莫家玉矿工,寻常人是无法如此精准安稳地采集到足够供应商业流通的玉石,若非是与其相克的寒渠特有的泸丰石,是不可能办到如此流利将其切开。
“小姐,雨水方才打探到,那沐家近来新进的一批锤炼兵器的原料便是泸丰石,而沐家三小姐,沐岚,是颜家二夫人。”
楮因罂收了收手,将玉石推了回去,指尖轻磨着衣袖,缓缓挽唇,笑地清甜,“这个招呼打的倒是挺粗鲁的...与我们一同向莫家求单的是否也有颜家?”
“是。”
楮因罂点点头,“你们回去休息吧,我看完账目就歇息了。”
好不容易出来了,她可还不想被二哥打包丢回楮府。颜家,沐家,这么些珍贵的玉料,他们倒是下得去手,若此事公布于众,怕是再不会有什么好玉店会售玉给他们了。
但是这么多玉,这么多心血,她第一次谈成的单子,这些代价哪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