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纪实中国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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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小说(22)

“别紧张,就当是无意间碰到的,再说我现在和她比杨五一还熟呢,几乎每次过来都见面,真是个好女孩,不过这样说并不是在蛊惑你,杨五一也很不错,在这个问题上我一来替你一筹莫展,二来也羡慕你同时拥有两个人见人爱的好女孩。”

“别火上浇油了,被你这么一说,我连见她一面的勇气都没有了。”

“最无奈的是她们两个又是好姐妹,这些牡蛎都和我说过了,只是没有提到你们俩高中时候相处的情况。”

“一块吃饭,场面上的事情还得有你来应付。”我说。

“那没问题,我就装做什么也不知道。”

二姐所在的创伤科和五官科同在外科主楼的二层,刚刚走上二楼的时候,就见做完理疗的牡蛎正准备离开,二姐便亲昵地拉住她的手。

“做完了啊?我还以为你今天下午才过来,正好我弟弟也过来了,很长时间没见了,下午一块吃顿饭吧。”

“谢谢曾姐姐,我还得回学校,方便的时候再说吧。”牡蛎说着,和我点头致意。

“算是我尽地主之谊吧,只是吃顿便饭嘛,再说我这两天身体不太舒服,想和你们两个年轻人谈谈学校里的事情,可以吗?”二姐说着,像个小孩似的扳住牡蛎的肩膀。

牡蛎没有说话,嘴角一撇,微微点头默许。

虽说是吃顿便饭,但二姐还是把我们带到格调高雅的锅仔店,二姐带头点了很多菜,我和牡蛎只是象征性地附和了几个,从举杯到吃饭,二姐像一个导演一样掌握着饭桌上的气氛,谈话轻松自在,三人都明白自己的角色,看得出牡蛎和二姐的关系的确非同一般,更多的时候我只有沉默,甚至彻头彻尾是个表现良好的听众而已。

午饭一直进行到下午三点结束,二姐回医院,我和牡蛎回学校,路上,牡蛎的话语较以前多了起来,两人似乎又回到了刚刚认识时的那种亲密的地步,但今天这样无拘无束的相处反倒让我有些不适应,事过境迁,虽然我依旧对她难以割舍,但以现在的情形看,自己已经不再是从前的自己,又怎么能心安理得地与她亲近呢,牡蛎也罢,杨五一也罢,都成了受害者,而我则是一个十足的感情上的大骗子。

“可以回到从前吗?”经过四中校门口的时候,我这样冒失地问道。

牡蛎沉默着没有作声。

“等待……”很久以后她才说出这句话。

“等到什么时候?”我赶紧问道。

“等到瓜熟蒂落。”

“等到瓜熟蒂落,好诗意的语言,以怎样的形式上演?”

“至少我不愿看到悲剧,家庭的悲剧让我无力承受,情感方面我只希望事情会好些,不能让五一姐姐有任何伤害,明白吗?现在,我只把你和她当我的亲人看……”牡蛎说到这里,情绪很是激动。

“明白,何尝不明白,但是,总得有个开头吧,这样下去,我们两个人每天都在熬煎自己啊。”

“每天,或许是吧,但要我说,其实是每时每刻……”

我许久不愿说话,我知道自己的心在被什么刺戳不休,看着身边的牡蛎,感觉她离自己是那么的遥远,在浪口公园里一直坐到晚上,在人群稀疏的地方,我们进行了长时间的接吻。

“终于找回来了。”吻完之后,我对她说。

“找回什么了?”她伏在我怀里问道。

“一个月明风清的晚上,一个角落的花椅上,和一个女孩接吻的感觉。”

“可那时候什么也不懂,都四年过去了,没想到两次之间竟然经历了太多太多的变故,让人不敢想又时刻不愿忘记,休学一年后又上学,感觉每天都是你在召唤我起床,终于盼到高考,并且顺利地进入师大,老也想不起你的模样,只是觉得你就在我身旁,像空气一样触摸不到,但我老做着一个梦,梦见在一片绿莹莹的草地上,我们仰面躺在地上望着天空静静地呼吸。”

“草地?……”我吃惊地问道。

“是啊,那真是太美了,蓝蓝的天空,碧绿的草地,只有我们两个人躺在上面,嗯,梦中我还流泪了,但醒来后才知道那只是梦而已,实际上是没有眼泪可流的。”

“对了,有一件事我一直想问你,你寄给我的那张照片是什么时候拍的?”

“休学之后,那时候爸爸已经死了,妈妈正在病中,起先我不知道回赠你什么,想来想去还是去了一家照相馆,后来照相馆的师傅说能不能将那张照片放大,挂在他们的店里,我没有同意,他便说很遗憾,说这照片实在太难得了。”

“我也觉得好,就做成封面了,别告我侵犯你的肖像权啊。”

“上哪儿告你去,既然送给你,你就有使用的权利嘛。”

“是的。”我点点头。

“还是那句话,祝福你和五一姐姐。”

“知道了。”我说。

六月上旬,杨五一结束实习回到学校,两人几乎同一时间与学校签定了留校合同,杨五一能留校是因为她的成绩出众,而我的留校,多半是因为母亲为我积极奔走的结果。

“就这样挺好的,大学老师虽说清苦点,但能和杨五一在一起也不错,我可是从心底里把她当自己的儿媳妇看待了。”

母亲在我签定留校合同后在家里对我说。

“恋爱归恋爱,可要结婚还有很长的路要走,现实地讲,她家里对这件事到底是什么态度还很难说。”

“她家人要是没有态度,还能允许你们这么长时间地交往?并且杨五一告诉我说她家人都挺喜欢你,还有那个什么表姨也对你印象不错。”

“她什么时候对你讲的,我怎么不知道?”我纳闷地问道。

“你以为我们只有一面之缘啊,实话对你说,我们在一块见面不下十次,几乎无话不谈,乖孩子,可别像了你爸爸,朝三暮四的。”

“这是哪儿跟哪儿啊,我只是觉得自己还小,家庭生活是怎么回事我还不懂,稍后几年再说结婚的事情好吗?”

“总之一句话,你也不是小孩子了,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杨五一的确是个不错的女孩子,可别做对不起人家的事啊。”母亲说到这里,其威严性不可抗拒。

我不再说话,还有什么好说的呢,在母亲面前,我永远是个孩子,而反过来想想,母亲的立场完全没有一点错误。

我该怎么办?表面上看,事情正向好的方面发展,与杨五一结婚不失为一件好事,但牡蛎心里明白,二姐心里明白,还有那个甜蜜蜜,这个至今也不知道姓名的女孩子又会怎么想。

貌似平静的每天都有波澜起伏,那波澜以迅猛之势向我推进,很快又偃旗息鼓。

而当甜蜜蜜告诉我自己怀孕的消息时,我的脑子顿时炸开了锅,久久地坐在她对面没有说话。

起源是在那片草地上,我想起那个晚上我们在那个草地上的忘我境界,同时我也有意无意地感觉要有什么事情发生,但总是抱着侥幸心理,事实终于站出来说话的时候,我才明白那次草地上的鱼水之欢套在身上的枷锁是多么的沉重。

“放心,没事的。”我终于开口说话,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根本就没有意识到这是出自自己之口,而这句话又有什么意义呢,甜蜜蜜心里又会怎么看我。

“可是初次怀孕的,去做了吧,导致习惯性流产怎么办?除非以后不再生孩子。”

在麻宽湾酒吧,甜蜜蜜用平淡而合理的语气分析给我听,这一回她没有喝酒,仅凭这一点就当明白这是一个多么懂事的好孩子。

“让我考虑几天行吗?考虑好之后就回答你。”

“没想过要嫁给你,现在也不是在逼你,能明白吗?事情已经这样,逼你也没有用的,我在一定的时候可能会嫁人、生孩子,但绝对不是现在。”

“我明白,你让我冷静地想想,我们俩都得冷静下来,尽量采取一个折中的办法,让你不要受太大的伤害,还有,你肚子里的小生命,他是最无辜的。”

“我可以等,要是你答复得不够及时,我就去医院把孩子做了,你放心,我虽然不是那种安分守己的女孩子,但也明白是非,在快毕业的时候制造出一点新闻对谁都没有好处。”

“谢谢!”我用力握住她的手。

她从我手里接过剩下的一点白酒,苦涩地笑笑,一饮而尽。

频繁地被杨五一带到她家与她的家人会面,使我的精神处于麻木的境地,有时候稍微表现得心不在焉,就会招到过多的质问,虽然懒得回答,但也绝不能敷衍,总要说出个所以然。她的家人早就与我母亲碰过头,这都是在我不知情的情况下进行的,事已至此,我只能沉默,还能有什么呢?脑子里整天想的都是关于和甜蜜蜜的未来,她腹中已有了我的骨肉,在我还根本不明白婚姻为何物的时候,想来我的骨肉就要来到人世。

我苦笑不已,渐渐养成了摇头的习惯,还有,手指也不停在写字,神经质地动个不休,杨五一制止了几回也无济于事,表面上不动,但心里老在指挥着它,几天下来,胳膊酸痛,惩罚已然开始,我想。

最为严重的时候,如同手被开水烫了之后用力甩着,已经成为习惯,很多人询问缘故,我便说手上长了不干净的东西,老也甩不掉。或许要到某一天才能彻底恢复,听话的人都笑个不住,谁知不几天竟意外地恢复如初。

六月下旬,毕业班都在开自己的告别联欢会,我没有心思参加,坐了半小时,在一片假惺惺的哭闹声中悄然离开。

与同宿舍的人借来自行车,带上甜蜜蜜又去了那片草地,中午的时候,天气好极了,我将车子放在一边,在地上铺了几张报纸,两人仰面躺下,甜蜜蜜像一个温顺的孩子将头枕在我的臂弯里。

“马上就要走出校门了。”我由衷地感叹一句。

“应该说马上就告别学生时代了,你在师大当老师,能说走出校门吗?”

“这是两码事,虽然以后还呆在学校但从很多方面都有了质的区别,比如在面对社会的时候,约束你的东西相对少了。”

“倒也是,我呢,就去一家歌舞团当个小演员算了,合约的事情已经说好了,一毕业就去报到。”

“还有,”我抚摸着她的肚子,“我们的孩子。”

“你做出决定了?我可不能要孩子,一来职业不允许,再说现在生孩子还不让人笑掉大牙!”

她说着便坐起来,满脸紧张的样子。

“那也不能做掉啊,导致以后习惯性流产怎么办?”

“这只是一种普遍情况,但也有特例,我相信自己不会那么倒霉的。”

“等我们工作大半年后,孩子可以生下来,那时候也没什么丢人的事情,我也想好了,毕业后我们就结婚。”

“你说得太现实了,我反倒接受不了,我怎么可能嫁人呢?就是嫁人,也不是现在啊!”

“早晚的事,现在和将来也没多大区别,再说到时候我们两人的收入也可以勉强生活,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嗯,倒也是,你说的可都是真话?”她或许以为我在和她开玩笑,瞪大两只眼睛问道。

“绝对不假,很多时候因为结果难以预料,所以必须往好的方面争取,争取你明白吗?就好像一个人快被水淹死了,抓住稻草都可以创造奇迹。”

“不太明白,但现实地讲,我们怎么会走到一块呢?你不在乎我的过去,不在乎我已经做了别人两年的情人吗?虽然我表面上不以为然,但你知道吗?我每天都处在很自卑的状态中,那个人对我很好,并且已经对我纠缠不放,虽然人在外面,但对我的情况清清楚楚,有时候真让我感到恐慌,他就像一个幽灵一样对我纠缠不已,我一个人躺在那个公寓里,晚上老做噩梦,睡得最好的一回就是和你在一起的那一回,虽然没想到我们会在一起,但当真的在一起的时候,我是那么的有安全感,当我们相拥在浴缸里的时候,我突然冒出一个念头,就是马上死去也心甘情愿,只是没想到后来会怀孕,好在这是你和我的孩子,否则我一知道就去医院把他给做了,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对于那个人,我再也不想见他了,我也早就想好了,我是花了他不少钱,但那也是他自愿的,我对他的回答就是一个否字,不管以后怎么样,我都要开始新的生活,要学会自食其力。”

甜蜜蜜越说越激动,直到用手捂住脸泣不成声,起先我只是静静地听她说话,看见她伤心地哭起来的时候,我便坐起身扳住她的肩膀,看着她将刚刚化妆过的脸弄得一塌糊涂,我将她搂在怀里,内疚在这个时候开始猛烈地刺戳着我。

路面上滚滚而过的车流在我眼里显得茫然若失,只有这草地是宁静而安详的所在。

这是我生命的圣地,它为生命的延续提供了温情脉脉的环境,我像一个虔诚的信徒一样在这片草地上接受沐浴和洗礼,心情逐渐好转起来,甜蜜蜜停止哭泣,有些不好意思地对我笑笑。

“下礼拜就去医院。”她一边用纸巾擦干眼泪,一边很认真地对我说。

“决定了?”我问。

“只是舍不得,毕竟是我身上的肉啊,但实在没办法,你舍得吗?”

“和你一样的矛盾,当我的生命延续到孩子身上的时候,孩子却突然间没有了,这个滋味不用脑子想都能明白。”

“会怪我吗?”

“会的。”我说。

“毕业后,好好做你的老师,我也会好好生活,我要有新的生活和新的男朋友,虽然我很乐意你做我的男朋友,但你是知道我的过去的,并且还见过那个养我两年的男人。”

“你说这些是什么意思,是在和我告别吗?”

“倒也不全是,只是突然想这么说,我们,终究是不现实的,你说不是吗?”

“现实的又能怎样,离我们越远的东西,反倒越想去寻找,可有些东西近在咫尺,但又何其遥远,比如生和死,那也只是一念之间的事,可谁又知道死是怎么回事呢?所以活着的人总算是幸福的,至少可以在时间上抗拒死亡的。”

“听不明白,老是什么生啊死的,要我说,人生若有一次告别,那意味着死,若没有告别,那意味着生……”

“太有哲学意味了,这回我真没听明白,重复一遍好吗?或者,慢慢讲给我听。”

“刚讲过就忘了,随便说说罢了,哪儿有那么多的为什么,看来真不该学什么哲学,老爱在这些问题上下工夫。”

甜蜜蜜说着,从背包里掏出相机,还没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咔嚓”一下按下快门,几秒钟之后,相片就清晰地显示出来了,照片里的我很自然也很洒脱的样子,我道声谢谢,然后给她也拍了一张,她伸出两个手指,笑容可掬。四顾无人,我原想让人给我们合影,但甜蜜蜜说没必要,将两张放在一起就是合影,背景、时间都相同,我比划了一下,效果果然不错。

下午以后,我们在一起吃过饭,我用自行车将她送回学校,自己一个人回到学校,同宿舍的人说毕业告别会开到一半就离开很多人,原因是哭声一片,简直就是一场葬礼,对未来的无所适从使得将所有的泪水都流在了今天,听着他的讲述,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人人都为未来茫然,少年的逝去,人生得意迟迟,人生终究遗憾太多,这自在情理之中,我便把那所谓的假惺惺的哭泣看做发自内心的真诚的声音,他说将与自己的女朋友分手,这是没办法的事情,此后天隔一方,相互的牵挂又有什么意义,不如早些让对方解脱为好。

我只顾默默点头,不能在一起的有不能在一起的伤感,而在一起的又有快乐可言吗?我想着与杨五一同时留校的事实,为自己感到羞愧,同时也为被迫分道扬镳的恋人们感到惋惜,事与愿违,人人都显得尤为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