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佛海有意回避丁默邨,等张国震走后,他装出一副郑重其事的样子,对丁默邨说:“张国震在特工人员训练班学习时,几次听过戴笠的训话,三年前还与贾金南一道随戴笠去过江山县,他的怀疑不能全信,也不能不信。我刚才说戴笠绝对不会来南京,是出于稳重,从策略上考虑的。”他显得很为难,“但是,唐生明先生是汪委员长很信任的人,这样的重大问题,也是很容易伤害感情而引起矛盾的问题,你我都不便直接找唐先生说。立即打电话向委座报告,让他出面找唐先生吗?法塔玛先生被捕的事已把他折磨得够苦的了,实在不忍心惊动他!可是,事情又刻不容缓,不能拖到明天什么时候,等委座休息好了再办。唉!丁先生你说该怎么办好?”
丁默邨陷入沉思,过了好一会才说:“其实,谁都知道周先生与委座、陈先生是我们新的中央政府的三位领袖,依愚见,由周先生出面找唐先生谈话,他不敢不买账!”
“唐先生会买我的账吗?”周佛海嘴里这么说,心里却暗暗高兴。他装模作样地起身在房间踱了几步,说道:“为了党国的利益,我只好勉为其难了。好,请丁先生给唐先生打电话,就说有要事相商,我马上去他府上拜访他。”待丁默邨与唐生明打过电话,他吩咐说:“这里有丁先生的临时卧室,你小憩一会,我与唐先生谈话之后,再来这里与你一道决定下一步的行动方案。”
唐生明放下电话筒,一种不祥之兆袭上心头。他与妻子徐来、女秘书张素贞商量约二十分钟,就一同来到住宅院内的地坪里迎接周佛海的到来。
“已是深更半夜了,请唐夫人和张小姐休息。”周佛海显得轻松愉快,“我是有点私事急于向唐先生请教,不得不在这个时候冒昧赶来。惊醒别人的好梦最讨人嫌,唐先生夫妇满面笑容,把讨嫌藏在心底里,是吗?”
“哪里,哪里!”唐生明笑笑,“一天二十四个小时,周先生随时可以找我。请,请去二楼会客室。”
两人在会客室坐定,周佛海单刀直入地说:“据特工总部驻重庆、香港秘密联络组先后发回的可靠情报,今天下午四点,唐先生在机场接到的是戴笠先生一行三人。戴先生是接到你向重庆提供的有关南京政府加入三国同盟的情报之后,特地从香港赶来指挥逮捕法塔玛的。”
唐生明早有思想准备,神态自若,但也感到问题的严重,问道:“此事,汪先生知道不知道?”
“如果汪先生知道,就没有唐先生现在的自由了。”周佛海说,“此事使汪先生,使德国政府和日本政府都十分震惊和恼火。”他把两国政府发来的照会内容说了一遍,“为了保住唐先生和我在南京的合法地位,更好地效忠蒋先生,更好地贯彻执行蒋先生‘曲线救国’的主张,请唐先生说服戴先生,把法塔玛放出来!”
“戴先生能听我的吗?”唐生明两手一摊,“说服戴先生非周先生莫属。他住在令亲杨惺华家里,我陪同周先生去见他。”
“杨惺华也参与了此事?”周佛海一惊。
“他是得力助手。”唐生明微笑着说。
戴笠见来南京的任务完成得这样顺利,晚餐开怀畅饮,醉得浑身软绵绵的,早已进入梦乡。他被程克祥叫醒,听说唐生明陪同周佛海来见他,始而惊慌,继而坦然,一定是周佛海向他探问母亲和岳父被软禁在息烽的情况来了。“请程先生去把周先生和唐先生请到我这里来。”他穿衣起床。
周佛海与戴笠一见面,仿佛一对久别重逢的亲兄弟,两人紧紧拥抱在一起。“半个月前我在息烽待了两天,令堂大人和泰山大人的身体都很好,请周先生放心。”
“托福,托福,衷心感谢戴先生的关照!”周佛海想起已是风烛残年的母亲和岳父的不幸遭遇,悲痛万分,鼻子一酸,流下几滴伤心泪。“我对不起两位老人!”他擦着眼泪坐下去。
“事已如此,周先生伤心难过也无用。”戴笠说,“我早就说过,一定像孝顺自己亲生父母一样孝顺两位老人。”
“谢谢!”周佛海仍在哽咽着。
“周先生怎么知道我来南京了?”戴笠早就要说的话这时才说出来。
“一言难尽。”周佛海把对唐生明说过的话又向戴笠说了一遍。
戴笠听说要他交出法塔玛,大发脾气,固执地说:“就是周先生水里说出火来,在汪先生没有放弃加入三国同盟的计划之前,我绝不会把法塔玛交给你们!即使你们把我捆赴刑场执行枪决,我也绝不会屈从!什么效忠蒋先生,什么执行蒋先生的‘曲线救国’主张,说得好听!”“请戴先生息怒!”周佛海说,“有话好好商量。”“没有商量的余地!”戴笠肝火很旺,“周、唐二位先生想过没有?你们这样做,怎么能够获得蒋先生对你们的信任?”
“我十分理解戴先生的心情。”周佛海直截了当地说,“我也十分理解蒋先生的心情。蒋先生最担心的,无非就是德国占领苏俄之后,出兵配合日军推翻重庆政府!我敢说,这是希特勒白日做梦!时局的发展告诉我们,德国不可能在苏俄获胜,主要原因有二:一是德国的战线拉得太长,正面临腹背受敌,顾头不顾尾的严重局面,二是苏俄、中国重庆政府、澳大利亚、加拿大、新西兰、印度、比利时、波兰、捷克斯洛伐克等十八个国家已组成反法西斯联盟,美国和英国也准备在最近参加。一旦美、英两国参加,加入联盟的国家将会更多。这对日本、德国、意大利是个严重威胁。”在汪精卫主持讨论加入三国同盟时发言的周佛海,与这时候的周佛海是两副嘴脸。
“正因为如此,日本、德国、意大利才拉匈牙利、罗马尼亚、保加利亚加入它们的同盟,为自己壮胆。”唐生明附和着说,“加入它们同盟的这三个国家有多少实力?即使南京政府加入了又有多少实力?能为它们壮多少胆?世界各国人民都心中有数,蒋先生和戴先生更是明白人!”
周佛海见戴笠沉默不语,说道:“如果戴先生同意我们的分析,请回重庆后将我们的观点转告蒋先生。同时,也请戴先生向蒋先生报告我和唐先生面临的危险境地。”他吓唬说,“畑俊六、后宫淳准备与汪先生一道,带领日军与和平军对南京政府所属各机关工作人员的家进行搜查!一旦问题败露,我们三人非陷进上天无梯、入地无门的绝境不可!”
“唉!我的南京之行白跑了!”戴笠像一只斗败的公鸡。
法塔玛的手被棕绳反绑着,眼睛被黑布蒙住,嘴里塞着条毛巾,被关押在杨惺华家的地下室里。注在他身上的麻醉药已经失效,思维恢复了正常。他唯一的希望是临死前能与太太劳斯丽娃见一面,以吩咐后事。
第二天凌晨一点,当程克祥和杨惺华给他解除手上的棕绳,揭去蒙住眼睛的黑布,拔出塞在嘴里的毛巾时,他吓得浑身发抖,用生拗的汉语哀求说:“让我见见太太再去死,希望你们答应我的恳求!”“大使先生不要说话。你是被共党分子抓到这里来的,是汪主席派我们营救你来了。”程克祥在半小时前向余振纲学会这两句德语,但说得很生拗。“谢谢,非常谢谢!”法塔玛激动得流泪。凌晨两点,无法入睡的汪精卫和陈璧君从床上爬起来,在与卧室相通的书房里听取周佛海、丁默邨和程克祥的汇报。
周佛海开门见山,用激动的语气对汪精卫说:“报告委座个好消息,法塔玛大使被营救出来了!”
“如此神速,真令人高兴!”汪精卫惊喜地问,“是怎么营救出来的?”
“我与丁先生追查张国震无结果,正准备对中央机关的工作人员的家进行搜查,接到程先生的电话,说法塔玛大使已被他们营救出来了。”周佛海隐去了去唐生明家的内容,“详细情况请程先生向委座报告。”
程克祥按照周佛海的吩咐,谎说他有个名叫范宝刚的表兄,在戒严前从北平东路来到他家里看望他生病的妻子,见街上戒严不知首都发生了什么事。后来程克祥打电话问陈春圃,陈春圃先嘱咐程克祥不要外传,再向他透露法塔玛被捕的消息。程克祥与陈春圃通电话时,范宝刚在场,知道法塔玛被捕,向程克祥提供一个重要情况,说他来程家之前,在他家二楼阳台上看到一辆轿车在竹林巷停下后,从车上抬下一个人来。范宝刚借着路灯看得很清楚,那人被抬进竹林巷一户装有栅栏门的人家,后来才知道是五二五住宅。程克祥决定对这户人家进行搜查,但这时负责在这一带搜查的警卫部队已搜查一遍走了,只好请戒严的宪兵部队协助再搜查,这才发现五二五号有地下室,终于在地下室里找到法塔玛。程克祥说到这里,手指刚才带来的那台他自己使用的无线电收发报机、一本周佛海保藏供研究用的毛泽东的《目前抗日统一战线中的策略问题》油印本,煞有介事地说:“这台无线电收发报机也藏在地下室,这油印本是藏在主人卧室里的一只衣箱底下。虽然主人全家都逃跑了,但可以断定这里是共党的地下组织所在地!”
“我已派人秘密控制整个竹林巷了。”周佛海这么说一句,使这则荒诞故事编得完美无缺,而且天衣无缝。
陈璧君饶有兴趣地翻了翻油印本,说道:“共产党打着抗日救国的旗号,很能迷惑人,向他们提供经费的商人和海外华侨不少,如今也居然拥有无线电收发报机了!”
汪精卫也接过油印本看了看,并没有因为他在三个小时前,关于逮捕法塔玛不是共产党干的论断被推倒而不悦,只是心情沉重地说:“看来,共产党更得势了,今后我们得采取更有力的措施对付他们才行。”他感激地望着程克祥,“程先生立了大功,请周先生从特务委员会的特别开支中奖赏程先生五千元中储券。”
“遵嘱照办。”周佛海说。
“谢谢委座的赏赐。”程克祥很高兴,五千元中储券正好可以购买一台无线电收发报机呢!
“我在两个多小时前说过,我们有能力把法塔玛大使营救出来,现在已成为事实了!”汪精卫很兴奋,“璧君你打电话把春圃叫来,要他马上给德国政府和日本政府发电报!”他喃喃自语,“真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啊!”
在外交上,汪精卫死心塌地地跟着日本、德国、意大利三个法西斯国家走,三天以后他不仅签字加入日、德、意同盟条约,而且加入了日、德、意防共协定。然而,历史是无情的,也是公正的,希特勒至死也未能实现出兵中国和恢复德国在山东的一切特权的愿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