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温请他坐下,叹了口气,亦不接他的话头,只是涩声道:“邓前辈请听!”道时,以手指了皇上御帐。
“邓前辈”听朱温如此说话,才用心侧耳听去。
便听一人肃声道:“皇上,江山是咱们李家高祖爷、太宗爷南征北战、赴汤蹈火、出生入死打下来的,也是咱们李家人祖祖辈辈做下来的,他朱温算甚么东西,咱们为何要听从这老贼的驱使,让咱们迁都便迁都。”
一人愤声道:“朱温老贼乃一无赖之徒、黄巢逆党,后于走投无路之时,才投了先皇。如此大逆不道之徒,先皇不夷其九族,灭其乡党,亦算是皇恩浩荡了,反用其为四镇节度使,认其作御弟。这老贼尊宠至此,亦该知足了!”
一人“哼”声道:“朱温老贼受皇家殊恩,不思效国忠君,反要挟当今圣上,封其为天下诸道兵马大元帅,还要加梁王爵,尽操朝廷大权。他如此无法无天,肆意妄行,引得天怨人怒!”
一人大骂道:“朱温老贼一介蠢夫,文不识‘子曰、诗云’,武不通用兵之道,却滥竽充数,妄自称王称霸,当真恬不知耻!”
一人怒斥道:“朱温老贼逼皇上迁都,火焚长安,荼毒生灵,犯下弥天大罪!不识这老贼打的甚么鬼主意?”
一人冷笑道:“打的甚么鬼主意?朱温老贼欺君罔上,胡作非为,如此狼子野心,不便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么?他挟天子以令诸侯,只怕要图谋不轨、犯上作乱了!”
一人咒道:“朱温老贼好事不为,坏事做绝,定遭天诛地灭,必死无葬身之地!”
众人大叫道:“请皇上下旨诛此巨僚!”
又听得一人低声道:“诸位皇兄、御弟、皇叔、皇侄,请小声些说话,被梁王听了去可不是好耍的!”
一人叫嚷道:“皇上怎的如此说话?我等早已过厌了忍气吞声的日子,若是以再如此奴才似的过下去,岂非生不如死了?皇上,咱们与朱温老贼拼了吧,便是不能成功,杀身成仁亦比受窝囊气忧郁而死要强得百倍吧?”
“邓前辈”听得许久,转过身子,问朱温道:“梁王,何人如此放肆,敢于皇上面前诽谤梁王千岁?”
朱温摇了摇头,苦笑道:“邓前辈,说不得,说不得!”
“梁王有天下兵马做后盾,还有说不得的话么?”“邓前辈”大笑道。
“邓前辈,本王虽是掌管天下兵马,但对妄议本王者,本王亦是无可奈何的!”
“梁王,何人有如此大的来头,竟然让梁王谈之变色、束手无策?馒头再大,还能出得笼么?牛头再大,便未有煮它的锅了么?梁王且说上一说,让邓某听来!”“邓前辈”高声大气地道。
朱温面容一肃,压低声音道:“邓前辈,向皇上进谗言诬陷本王者,乃李氏亲王及诸王子!邓前辈,对此等之人,本王又能如何?”朱温叹了口气,又嘶声道:“邓前辈,宫中闹鬼,阴魂索命,有犯皇上龙体,本王为保住李氏数百年基业,才不辞辛劳,保护皇上大驾及皇家宗室东行,迁都洛阳,以避邪崇。哪料得一路之上,本王却吃尽了窝憋气!唉,想起来,着实令人烦恼至极!本王倒真真是‘反贴门神,里外不是人’、‘借钱买酒吃,找罪受’了!前时,本王寻思:‘本王做官做至这等份上,也算是不小的了,但却是出力不讨好,时时要受一些腌臜气,心中不得自在。唉,为官为宦的,说起来声名显赫、威风体面,却实实不如一个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作田人过得逍遥自在!功名利禄乃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要它何用?’是以老夫想至此处,忽的便生起回家隐居之念,心中一时踌躇不定,才住了下来。邓二掌门来得正好,快帮本王拿个主意。“
“至阴子”大笑道:“梁王,李氏诸亲王与王子有通天彻地之能,呼风唤雨、撒豆成兵之术么?梁王乃是官身,忌惮皇家之人;邓某一介布衣,对这些劳什子龙子龙孙,又何惧之有?梁王不须烦恼,此事便由邓某为梁王摆平罢了!”拱了拱手,告辞去了。“至阴子”出得朱温帐来,招呼上数百弟子,齐声呐喊,闯入皇上御帐之中,不由分说,对了李氏宗室大下杀手。听得“哎哟”、“阿唷”的惨嗥声不时由御帐中传将出来,想是皇家宗室均不能活命了。
朱温端坐帐中,二目微眯,聆听着由御帐中传来的哀叫声,心头便觉畅畅的美不可言。他正听得兴起,忽见一人慌慌张张地奔至面前,对了他跪下了身子,亦顾不得气喘吁吁,口中连声哀求道:“朱皇兄救朕,朱皇兄救朕!”
朱温睁眼瞧得瞧,直唬得汗流浃背,疾忙挺身站起,搀他起来,又对了他跪了下去,叩头如鸡琢碎米一般,口中发出惶恐之声:“皇上如此,岂不折杀老臣了?!外人瞧见,还以为老臣欺君枉上、不忠不义了!”他放松了一下口气,又道:“皇上,何事如此紧要,竟让皇上惊慌失措如斯?”
“朱皇兄,了不得了,邓进思带人将诸亲王及王子尽数诛杀了!”皇上惊魂未定,龙颜变成了土色,口中发出抖抖之声。
“哦,有此等事?”朱温面现惊愕之色,旋又肃声道:“皇上,邓进思虽是性情怪癖,却是正直无私之士,定是诸亲王及王子依仗皇家之势,做出罪大恶极之事,撞于邓进思手里,邓进思嫉恶如仇,能放得他们过么?也好,皇上身边未有了如此的奸人,皇上龙体倒也安全了,且是皇上耳边亦落得清净。”
皇上听朱温如此说话,虽是想说什么,但张了张龙口,终未说出声来。
一日午间,皇上赐群臣宴饮。众臣见皇上赐宴,却识不得为何由,虽是极想知道所以,却又不便开口相问,只得低着头,吃闷酒。
众臣正感憋闷,忽听皇上笑问道:“众卿,寡人今日设宴,众卿识得何由么?”
众臣见皇上兴致甚高,又听他启金口发问,却也不再拘谨。听得一臣轻笑道:“皇上,我等正想请教皇上,但不得皇上圣旨,哪里又敢放肆!皇上龙颜大悦,定然是有天大之喜了,请皇上示下!”
“众卿家,朕今日如此开心,实为梁王之故!”皇上大笑道。他见众臣面现惊疑之色,又吐玉言:“朕昨日丢失了一册赦书于御楼前,亏得梁王收有副本,解了寡人之难,否则,当真便要误事不小了!梁王此次之功绝不下于昔日两次救驾!众卿以为,朕当如何表彰梁王?”
众臣恭声道:“全凭皇上圣哉!”
皇上听得众臣如此说话,当下传旨道:“梁王有功于社稷,他日,朕设专宴为梁王庆功!”
众臣欢呼道:“皇上圣明,梁王英明!”
次日酉时,果见皇上下诏,召梁王朱温内殿对饮。
朱温接了圣旨,谢过皇恩,对钦差拱手道:“钦差大人便先行一步,本王随后便至。”他送走钦差大人,自语道:“皇上单赐老夫饮宴,老夫脸面当真不小!”却已大笑出声。他略一收拾,便入宫去了,只带了一名随从。
朱温二人一路行来,便已然到了宫门前。守门官见得梁王千岁奉旨入宫,哪里又敢阻挡?恭恭敬敬地请二人入内。朱温二人于宫中昂然而行,才走片刻,忽听杀声四起,见得数百大内高手涌将过来,围了朱温二人痛下杀手。朱温二人功力虽是均为不弱,却是手无寸铁入宫,众武士人多势众,且是坚兵利刃,是以二人虽是拼命搏斗,毙了不少大内高手,但终被剁成了肉酱。大内高手见得梁王二人毙命,齐声欢呼道:“皇上,朱温老贼被击杀了!”
便在此时,忽听“扑通”一声声响由寝宫中传将出来。众卫士大惊,疾忙施展轻功,掠入皇上寝宫之中,看时,却见皇上龙体跌坐于地。众卫士慌忙上前,扶皇上龙体起来。
皇上才起得龙体来,便龙臂狂舞,龙足乱蹈,龙口之中发出狂笑之声:“哈哈,朱温老贼,你目无君王,横行霸道,不可一世,未想到如此快便进了阴曹地府,见了阎君了吧?亦是上苍有眼,报应不爽!孤家好不快活!”
皇上笑了半日,又对了内侍大声叫嚷道:“取酒来!取酒来!寡人今日要饮它个一醉方休!”他接酒坛于龙手中,打开封口,便口对口灌将起来。他被朱温压抑至极,今闻得“朱温老贼被击杀了”之言,当真胜似听到仙乐籁音,龙心之中自是欣喜若狂。昭宗皇帝一坛琼浆灌下龙腹,余兴犹未尽,将空酒坛狠命摔落于地,又大呼道:“再取酒来!”又灌一坛玉液于龙腹之中。昭宗皇帝二坛黄汤吃下,顿觉天在下、地在上,寝宫四壁走马灯似地旋转个不停,龙体亦觉飘飘然浮于云雾之中,似是入了仙境。皇上腾云驾雾般地飘了一时,便龙体倒卧于地,龙鼻之中打起呼噜来。内侍上前,架皇上龙体上了龙床。
不识过得多久,昭宗皇帝在矇眬中,忽听有人叩打宫门。听得叩门者声音急促地叫嚷道:“小黄门,快开门,本官有紧急军情启奏皇上!”
便听小黄门大喝道:“何人如此大胆,竟敢夜闯皇宫,摸摸项上还有脑袋么?启奏军情亦须等到天明!”
听得宫门外高声道:“军情十万火急,等不得了,快开门吧!”
又听小黄门怒喝道:“谁人如此不识死活,惊了圣驾,便不怕落个身首异处么?”
“小黄门,误了军情,你能但当得起么?”门外声音又起。
小黄门再不出声,任凭宫外呼声震天,只是不理,想是躲入门房之中去了。
“他娘的小黄门,老子们成日脑袋系于腰带上,谁要随时给谁,还怕身首异处么?再不与老子开门,老子便打进去了!”
听得“哐当”一声巨响传将过来,想是二扇宫门被撞了开来,又听得足步声纷杂响亮,显是多人闯进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