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下黄衣少年一行人取道北行,直趋长江,至江边弃马登舟,顺流东下,数时便抵池州之境。众人寻至曹家寨,会合白衣秀士“俊哥儿”,智取池州,又接管了郑綮所献的庐州。此时,黄衣少年才想起闲云长老所托之事。他关了房门,向了怀中摸去。他一摸之下,不禁大吃一惊,但觉怀中空空如也,哪有半点物事?他心中一急,又向怀中摸去,却是甚物也无。他连摸数次,皆是如此。他急得眼中冒火,索性将上衣除下来,使劲甩了甩,亦不见有物事落下来。他向自己头上拍了一掌,顿足道:“真该死,真该死!受了人家的救命之恩,却丢了人家的东西,如何向人家交待?且不识蜡丸中所藏何物,更无从识得人家所托何事!”他本是一怀恩必报之人,今处此处境,着实令他尴尬至极。
正自懊恼,忽听“啪”的一声声响发出,见得一个物事由窗棂间直飞进来,落于他的足下。他吃了一惊,愣得片刻,方弯腰拣了起来。看时,却是一只硕大的蜡丸儿,心中不禁又吃一惊。他见了蜡丸儿,心中一喜,以为定是闲云长老所赠之物,疾忙打了开来。他打开蜡丸儿,心中的惊讶更甚于前:但见蜡丸之中,空空的什物也无!他只呆了片刻,便觉心中好笑,暗自寻思道:“好个老和尚,一个得道的高僧也寻人开心,将个空蜡丸人托人,还说得神乎其神的!”转念又想:“这老和尚骗我,似是未有什么道理,难道是为了赖我不成?可我又有什么么好赖的?”
他正百思不得其解,忽听又一声“啪”声传将过来,见得又一物事飞进房内。拣起看时,却又是一个蜡丸儿。他心中暗叫一声“邪门”,便又打了开来,却又是一个空蜡丸儿。他心中气极,暗骂道:“何人如此无聊至极,吃饱撑的,无事做闲的,寻此穷开心!”他寻了块厚布,将窗户严严地遮了,寻思道:“看你如何再做恶作剧!”又瞧了瞧,便放心地上床睡下。正恍惚间,耳中听得又是“啪”的一声声响传了过来。他打了个激灵,却已睁开眼来。他翻了个身,眼睛正对着窗儿,一瞧之不,却见遮窗的厚布上赫然便现出一个小洞来,朗朗的月光正由小洞中射进来,投到对面的墙壁上,现出一个明亮的小圆圈儿。他眼睛瞧着窗儿,却不声张,只是心中暗道:“好小子,小爷看你还要玩什么鬼把戏!”料不得他瞧了半天,窗外却是静静的再无半点声息。此时,他再也躺身不住,爬起来,蹑手蹑足来到窗前,脑袋伏于窗上,借了厚布上的小洞向了外面望将过去,但见月挂中天,正是子夜时分,皎洁的月光照在地面上,恰似洒了一地银辉。他又借了月光向了四处望了过去,但见周围静悄梢的,不见半点动静——整个天地间,却是万籁俱寂。他瞧了一会儿,亦未瞧出个子丑寅卯来,便又离开窗前,上床躺下。
他虽是躺身于床,却睡意全无,脑子乱哄哄的不知想些什么。如此的过有半个时辰,索性披衣下床,拟挑灯夜读。他来到桌前,取过火种,掌上灯来。灯光才亮,便见书桌之上,赫然又躺着一个蜡丸儿。他见得蜡丸儿,猛然醒悟,才识得遮窗厚布上的小洞,乃是此物洞穿而至。他大吃一惊,心中暗道:“如此松软的蜡丸儿洞穿如此坚韧的厚布而完整无损,此份功力亦当真惊世骇俗!”他前番已然二次遭人戏弄,心中自是烦恼不已,眼下又见了蜡丸儿,更是恼极、气极、怒极。见得他取蜡丸在手,恨声道:“好小子,真是阴魂不散,缠定小爷不放了!见你娘的鬼去吧!”手高高扬起,将蜡丸儿狠命向地上摔去,听得“啪”的声,蜡丸摔得粉碎,蜡末散藩一地。他“吧”字才出唇,张大的嘴巴便再也合不拢来:但见碎裂的蜡丸之中蹦出一个物事来,落于地上。
他吃了一吓,身子疾忙退后一步。半天,见无动静,才走前一步,低头看去,却是一个纸卷儿。他捡起来,取开看时。却是一张图画儿。再向图画儿细细瞧将过去,却见画上乃是三十六个小人儿:或前卧,或后仰;或左侧,或右倾;或正襟危坐,或随意而立;或侧耳细听,或凝神沉思;或开口欲语,或默然垂目;或奔腾如飞,或静如处子……尽是各具情态。再仔细看时,却觉奥妙无穷,高深莫测。他见了姿态怪异的小人儿,却不识所以,心中不禁大感疑惑。
思来想去,不觉走神,手一颤,图画摔落于地,却是背面朝上。他弯腰拾起,看时,却见上面密密麻麻布满了蝇头小楷。仔细瞧来,第一行乃是“天罡掌掌谱”五字,由第二行起,细细地载了掌谱各招各式的习练之方。掌谱下面,又有一段之字,却是“老衲闲云觍为黄山派掌门。昔年,因老钠不智,误收康勤贼子为徒,传其三十六路打穴绝技。岂料此子离黄山后,杀人放火,剪径掳掠,无恶不作,罪行累累,罄竹难书!老衲本应自清门户,铲除恶徒,以谢江湖,但老衲寻思:‘老衲苦苦修行数十年,才堪堪悟了一点点佛理,今若再开杀戒,岂不前功尽弃,且又有违佛旨?’老衲又想到:“康勤乃故人之子,老衲便是不怕得罪佛祖,又如何能下得手去?’思虑再三,终想出一个两全其美之策:既可除去恶徒,以谢天下苍生,又可对得起故人——便将师门不传于世的天罡掌绝技制成掌谱,以寻有缘者赠之;得掌谱者可代老衲了却夙愿。”下面便盖了“闲云”二字的印章。
他此时才识得图画正面的三十六个怪异小人儿所示姿势,便是天罡掌的三十六个招式。他心中寻思道:“这闲云长老却也怪得紧,自已误收恶徒,不愿自已来自清理门户,却让别人背负一个‘杀人’的恶名!唉,这和尚竟忘了‘惩恶即是扬善’之言了!”想了一回,又瞧了掌谱一回,不觉忘了他事,便不自觉地随了练了起来。
“哎啊,义父、雪妹,咱们还须回池州一趟!”
“回池州?莲姐姐,你疯了么?那个伤心的地方,回去作甚?难道我们还未受够气么?”“雪妹”听得“回池州”三字,芳心一阵酸楚,旱已气得花枝发颤。
“雪妹,姐姐再无聊,也是不愿去自讨没趣的!只是姐姐还有一件衣服忘了带了来。”“莲姐姐”粉面上挤出一丝笑容,语声却是涩涩的。
“莲姐姐,一件衣服,能值几何,打什么要紧,还用得咱们回去再取么?难道那里还有咱们可留恋之处么?”“雪妹”二目赤红,似要冒出火来。
“雪妹,一件衣裳倒也无关紧要,只是、只是兜子里还有他的东西。”
“莲姐姐,如此忘恩负义、没有人味的东西,理他作甚?咱们便不回了吧!况料来那亦不是什么好物事。”“雪妹”愤声道。
“雪妹,姐姐看,还是回去取了还他的为是。”“莲姐姐”芳心虽是难受至极,语气却是出奇平静。
“莲儿、雪儿,看你们二人似小麻雀似的,叽叽喳喳叫个不停,却是为了何事?”
“义父,原是这么回事。”“莲姐姐”粉面一红,启樱口,低声吐出几句莺语来。
“哈哈,我当什么宝贝儿,原来是这么个破玩意儿,也令你们争吵得如此激烈!”“义父”大笑一阵,又道:“莲儿,你们是由何处得到这个‘宝贝’的?”
“义父,此乃十数日前之事。”“莲儿”理了理鬓边的几根被风吹乱的青丝,轻声道:“十数日前,黄少侠途经东灵山下,因身心俱损,倒卧于地。莲儿与雪妹救他时,在他倒卧之处捡到了那个物事。我们见了那个物事,心中均觉奇怪,又见他当时昏迷不醒,无法还与他,便由莲儿暂时装进自已衣兜里,以待他醒来还他。”“莲儿”喘了口气,当下将昔日救护黄浩于东灵山之事细细地说了。
“莲儿”、“雪妹”、“义父”自是武莲、郑雪与郑綮了。
“莲儿可识得那个物事里面是甚东西么?”“义父,非己之物,便是价值连城的稀世之宝,莲儿亦是不会动上一动的。”
“好孩子!对,别人之物,便是再好,亦是不可妄动的!”郑綮赞一声,又笑道:“此物既由黄少侠倒身之处所得,想来定是他的东西了,说不得此物关系重大,他正急等用哩,咱们应当尽快取了还他为是。”往回走了几步,似觉不妥,又停住身子,笑道:“莲儿、雪儿,你们的事,我便不再搀和了吧?况我亦不好再见‘浪荡军’诸友之面。”
“便依义父之言了。”武莲笑了笑,玉手一扯郑雪衣袖,道声“走”,施展轻功,率先飞去,郑雪紧随其后。
二女寻至自已当日存身的房门前,悄俏推门进去。武莲走到床前,取过床上的衣服,向口袋中摸去,玉手触到一个物事,心中倒也松了一口气。她取出物事来,置于桌上。“莲姐姐,咱们赶快给他送去吧,也免得叔父等得心焦!”郑雪见武莲取出物事又置于桌,樱口中发出不耐烦之声。
“雪妹,咱们可是悄然而回的,此时天色尚早,若这便给他送去,别人瞧见了,咱们便不好说了,莫如等天黑透了,再送去不迟。”武莲苦笑一声,低声劝慰道。
“那就等呗!”郑雪朱唇微启,叹了口气,嘟哝一声,一屁股坐于床头上。
看看过有半个时辰,天才完全黑下来。郑雪长舒了口气:“老天爷,难熬的时刻终于过去了!”伸手便向桌上的物事抓去。她玉手才出,忽听“吱呀”一声声响发出,见得房门被推开一道缝,一人闪身过来。
武莲二人芳心之中,着实吃了一惊,身子直挺而起,樱口同声低喝道:“谁?”
“二位姐姐回来了么?实在对不起,竹儿让二位姐姐受惊了吧?”一声轻笑,莺声燕语传将过来。
“吴姑娘,我们姐妹还不致于如此胆小如鼠,只是吴姑娘悄无声息而来,我们还当是幽灵上门呢!”郑雪见自己二人悄然而来,竹儿这么快就不请而寻上门来,心中自是有些生气,是以语含讥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