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政治马克思人的解放理论与马克思历史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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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劳动与人的解放(3)

无论是在西方还是在我国,都有人反对从人的需要出发来解释马克思实践哲学,例如,马尔库塞认为从“在财物世界满足需要的概念出发,就不能完全认识劳动的事实情况,这样的理论至多只能把劳动解释为‘物质的’生产和再生产,——甚至连这种解释也做不到”。马尔库塞:《现代文明与人的困境》,李小兵等译,上海:上海三联书店,1989年,第230页。在我国,则有人认为“学术界就关于唯物史观对需要问题的研究,仍然保持着一套经济学语言,至今还未曾与政治哲学联系起来。”张文喜:《历史唯物主义的需要理论及其反贫困的政治哲学向度》,《人文杂志》,2006年第5期。我认为,这种看法要么表明他们离马克思很远,要么表明他们对马克思的无知。

正如前所述,只要是人,他就根本不可能只管拿起自然对象而不必对之作任何形式的改变就可以直接地享用着,从而可以生活着,更谈不上去享受生活。人所依靠、所需要的自然对象在自然界中不是直接存在的,这对人来说,就是人的一种缺乏状态。而人对外界对象则始终存在着“需要”、“欲求”。 我们知道需要与生命的特殊存在方式密切相关。生命是生物大分子物质(核酸、蛋白质、酶、多糖)存在和运动的方式。这种存在方式的本质,在于这个物质体系的新陈代谢、自我复制和自我调节。生物总是要不断地从生活的环境中摄取营养物质,并把它们同化为自身的组成成分;同时经过异化作用又不断地将废物排出体外。通过新陈代谢,生物体同环境不断地进行物质和能量交换,生物体由此得以生存和延续。由于生物新陈代谢的作用,它必须主动地与外界进行物质和能量的交换,也就是说,生物对外界物质和能量具有一种趋利的需要。同时,还要主动地防范敌害,具有避害的需要。所以需要成了生物一切行为活动的出发点;需要得到满足,行为活动也就终止,这样,需要又是生物一切行为活动的归宿点。

马克思说道:“在现实世界中,个人有许多需要”《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72年,第326页。,当人产生了需要的时候,此刻总是意味着人的生存境况遭遇到了“问题”、“麻烦”,人的生命活动进展得不顺利。而人的需要对人自己来说,它本身就是某种状态的缺乏。它表现为这种缺乏首先是属于人的内在状态的,这种缺乏驱动人在他之外去寻找与之相关的对象来消除这种状态(人的需要的满足实质上意味着人自己暂时消除了这缺乏的状态)。通过前面的分析,我们知道人所需要的能够直接满足其需要的对象在自然界中并不是直接地存在着的,这种对象显然也是实际地匮乏着,它表现为人的外在对象状态的缺乏。因此,现成的自然界对人的需要来说就是一种缺乏。

尽管动物也有需要,但它与人的需要是截然不同的。蓝德曼在《哲学人类学》中对动物的肉体结构考察时写道:“由于动物的特别器官和本能,动物被限制于特殊的外在生活条件之中。只是在这种条件中,动物才能生存。……动物的每一物种都有其独特的生存空间(居住)。……不过,一当环境改变,天气变化,食物来源耗尽,新的敌人出现(在漫长的时间里,这是必然会发生的),动物常常不能经受此变化。”[德]蓝德曼:《哲学人类学》,彭富春译,北京:工人出版社,1988年,第215页。因为动物的肉体器官是专门化的,所以动物都只能依赖于其本能活着:“动物适应其环境的模式是一成不变的;如果动物的本能平衡不能有效地适应付变化着的环境;这类动物就会绝种。动物能通过在自体中改变自己来顺应变化着的环境条件,而不是去全面地改变环境条件。靠这种方式,动物和谐地生活着。这并不是说动物界没有斗争,而是说,动物的遗传性平衡使它成为它的世界的一个固定不变的组成部分。动物要么顺应环境,要么就绝种。”弗洛母:《人的境遇》,载于马斯洛等著:《人的潜能》,北京:华夏出版社,1987年,第103页。

我们相信动物在有需要的时候,也和人一样有一种冲动,有某种刺激。但动物“体会不到它的冲动是它自己的,而以为是从环境中的事物产生的动态特征和碰撞。……动物没有一个比冲动刺激及其变换更经久的‘意志’,这个意志可以在动物的心理物理状态的变化中保持连续性。动物到达的地点常常不是它本来‘想要’去的地方。”[德]舍勒:《人在宇宙中地位》,李伯杰译,贵阳:贵州人民出版社,1989年,第27页。

我们相信动物在有需要的时候,也和人一样是有所“指向”的,只不过它的这种“指向”是固定的,动物凭借本能就可以找到在自然界中的“坐标系”,几乎无选择地“对号入座”。通常,它们所需要的对象在世界中是现成地或天然地存在着,它们只需要“费力”地去“找到”这个“对象”就可以较好地“活着”。一旦环境巨变或者所需要的对象消失了,它们的整个种族将会灭绝。因为它们无法解决因环境的改变而导致对象的缺乏这一生存问题。“动物可以说在本性上比人更完整,动物从已完成的自然之手中出来,它只需要实现已给予它的东西”。[德]蓝德曼:《哲学人类学》,彭富春译,北京:工人出版社,1988年,第245页。

因此动物的需要只具有单向性缺乏。所谓单向性缺乏是指生物自身某种东西的缺乏,而在现实的世界中有现成的对象物与它们的需要相对应。也就是说,动物的需要,只表明生物自身某种东西的缺乏而它所需要的东西在自然界里并不缺乏;如果这种东西在自然界里缺乏了或根本不存在了,那就意味着这种生物濒于灭绝或已经灭绝了。

正是由于动物的需要是本能的,纯自然的,于是在它们的需要与自然界之间形成了直接的关系,从而它们的生产是直接的。它们的生产就是它们的生活,它们的生活就是它们的生产,二者是完全一致的。马克思指出:“动物和自己的生命活动是直接同一的:动物不把自己同自己的生命活动区别开来。它就是自己的生命活动。”马克思:《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北京:人民出版社,2000年,第57页。其次,动物的需要是片面的、单一的,因而它的生产是片面的、单一的,(人与之不一样,今天人已经实现了对自然界、地球的全面占有、全面生产)。正如蓝德曼所阐述的:动物“也只是对一些刺激产生反应,而不能接受其他东西。……对动物而言,世界可分为食用的和不食用的部分;性的敌人和性的伙伴;平静的和恐惧的事情。不过当事物没有涉及任何生命利益时,这种事物对动物也就不复存在。”[德]蓝德曼:《哲学人类学》,彭富春译,北京:工人出版社,1988年,第227页。

而人的需要一开始就与动物的需要不同就在于他的需要具有双重性缺乏,即一是人自身某种东西的缺乏,二是人的需要所指向的对象在自然界中的缺乏,即没有现成的存在物与之相对应(看看我们的吃穿用住行)。这就是人的需要的最本质的特征,由此就不难理解,为什么马克思断言:“他们的需要即他们的本性”。《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60年,第514页。马克思早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就清晰地表达了类似的观点:“富有的人同时就是需要有总体的人的生命表现的人,在这样的人身上,他自己的实现表现为内在的必然性、作为需要而存在。”马克思:《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北京:人民出版社,2000年,第90页。正是人的需要具有双重缺乏决定了人所追求的对象物必然是超越了现成的自然存在物,由此形成了人与自然之间的间接利用与被利用的关系,这从根本上决定了人不能直接利用现成的自然来谋求自己的生存与发展。这种情形不得不使人对自然界现有对象按照人的需要进行改变,也就是通过劳动去解决这个双重性缺乏的需要,由此生活下去。正如黑格尔所说:“如果世界已是它应该那样,则意志的活动将会停止。”黑格尔:《小逻辑》,贺麟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80年,第420页。也就是说,在这种情形下,人自然就会失去追求改造自然的动机,人根本就不可能去进行创造性的生活,根本用不着劳动。

只有获得符合人实际需要的应该如此的对象物,人才能够求得生存和发展。人就是在此基础上与自然之间形成了价值关系。因此在人和自然之间的关系中,价值关系是首先形成或者确立的最基本的关系,而认识关系和实践关系从根本上说都是由价值关系决定的。价值关系不仅渗透在认识关系和实践关系之中,而且是它们的根本目的;认识和实践不过是实现价值的手段。为了认识和实践本身的情形只是存在于人类社会的局部和某些个体身上,但从整个人类来讲,那显然是难以想象的事情。认识和实践理应属于手段价值,没有价值手段,人将无法获得自己所需要的对象物;若不追求这样的对象物,认识和实践都将不会发生。

马克思明确地认为,人的需要是人的一切活动的原始动力,人的需要是人的一切活动的内在目的,是人的生产活动的内在根据和归宿。马克思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写道:“任何人如果不同时为了自己的某种需要和为了这种需要的器官而做事,他就什么也不能做。”《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72年,第286页。在《〈政治经济学批判〉导言》中指出:“没有需要,就没有生产。而消费则把需要再生产出来。”《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0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年,第33页。马克思在《资本论》中写道:“像野蛮人为了满足自己的需要,为了维持和再生产自己的生命,必须与自然搏斗一样,文明人也必须这样做;而且在一切社会形式中,在一切可能的生产方式中他都必须这样做。”马克思《资本论》第3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4年,第928页。“人们为了能够‘创造历史’,必须能够生活。但是为了生活,首先就需要吃喝住穿以及其他一些东西。因此第一个历史活动就是生产满足这些需要的资料,即生产物质生活本身,而且这是这样的历史活动,一切历史的一种基本条件,人们单是为了能够生活就必须每日每时去完成它,现在和几千年前都是这样。”《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年,第79页。只有满足了人的需要,人的生命活动才能得以延续和发展;要满足人的需要就得进行物质生产,按照人的意志去改造自然,重新创造一个适合于人自己的新的自然,这种生产一刻也不能停止。无论在哪种社会形态下,人都不得不从事着这样的生产活动。

但人并不仅仅满足于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像动物那样一模一样几乎不变的自然需要。需要本是动物式的、本能的,一旦人产生了以后,人的需要就不再是自然的本能需要了,而是人自己在他的生活中由他自己创造出来的。马克思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写道:人的需要是一个“已经得到满足的第一个需要本身,满足需要的活动和已经得到满足需要的工具又引起新的需要”《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年,第79页。的不断发展变化的过程。马克思强调这种自己生产出来的需要也是人的“第一个历史活动”。后来马克思还在很多场合都论述过人的需要是由人自己创造的。关于这一点,我在第一章§§§第六节中讨论“第一个历史活动”时已经分析过了,这里不再赘述。

与动物的片面需要相比,人的需要具有无限性和广泛性,“人以其需要的无限性和广泛性区别于其他一切动物。”《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9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82年,第130页。动物的需要是简单的、固定化的、特殊性的。人的需要对象不再是局限于某一个特定的自然领域,其对象在自然界中已经获得了普遍性的发展,可以说已经实现了对自然界的普遍占有。自然地,无论是从个体还是族类来讲,人的需要也是丰富多样的,有生理需要和心理需要,具体表现为有物质需要、精神需要、文化需要。马斯洛的需要层次说,只不过是需要的多样性一种由低级到高级的分类而已。人的需要是多样性与层次性的统一。人的需要具有无限性,这表明人的生命活动具有无限的发展的空间,限制人的生命活动发展的因素只能来自于他自身。

人不仅根据自身的需要进行生产,也可以根据其他自然存在物的需要进行任何生产,当然这归根到底仍然是根据人自身的需要来进行生产。人的需要的全面性是其他动物所无法比拟的,对此马克思作了精辟的比较:“诚然,动物也生产。它为自己营造巢穴或住所,如蜜蜂、海狸、蚂蚁等。但是,动物只生产它自己或它的幼仔所直接需要的东西;动物的生产是片面的,而人的生产是全面的;动物只是在直接的肉体需要的支配下生产,而人甚至不受肉体需要的影响也进行生产,并且只有不受这种需要的影响才进行真正的生产;动物只生产自身,而人再生产整个自然界;动物的产品直接属于它的肉体,而人则自由地面对自己的产品。动物只是按照它所属的那个种的尺度和需要来建造,而人懂得按照任何一个种的尺度来进行生产,并且懂得处处都把内在的尺度运用于对象;因此,人也按照美的规律来构造。”马克思:《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北京:人民出版社,2000年,第57—58页。

人的需要是人的生命活动的内在根据,是人的本性的根本体现。需要存在和满足,表明人的生命活动的存在和延续;需要的深化和扩展,表明人的生命活动内容的深化的扩展;需要停止,表明相应的人的生命活动停止。人与自然的联系,人与人的联系不过是人的需要与自然之间的联系,人的需要与社会之间的联系。前者表现为人不断创造出一个全新的属人的自然世界,即所谓的人化自然,后者则表现为人不断创造出属于人的社会世界,即人为的社会。马克思认为:“这种联系是由需要和生产方式决定的,它和人本身有同样长久的历史;这种联系不断采取新的形式,因而就表现为‘历史’。”《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年,第81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