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隔了几天,那案子已作了结案,判定张差磔刑。何谓磔刑?也就是常人所谓的五牛分尸,即用五条大牛,分别拉住犯人的头、两手、两脚,然后分别赶牛向前走去。结果犯人被拉成五份。这是一种极为残酷的刑罚。
判马三财等流放外地,对李自强、李万仓均给予笞责了案。对庞保、刘成两个太监,杖毙于宫中。
那些多管闲事的人,也受到了处理。牢头王之采被削职为民,何土晋处以外调,陆大受被夺官,刘光复被拘禁于狱中,过了好长时间才被释放出来。
且说“梃击案”刚结不久,万历皇帝朱翊钧病死,朱常洛接位,改元泰昌,为明光宗。
那郑贵妃从前因神宗疾病时侍候,留居乾清宫内。等到光宗接位,仍未移居。她担心光宗追念前嫌,或将报复,因此朝夕筹画,终于想出一条绝妙的计策,来买动新皇帝的欢心。
在众多侍女中,郑贵妃挑选了美女八名,个个眉清目秀,苗条动人。她又特地为她们制就轻罗彩绣的衣服,让她们穿上,给熏上香,傅上粉,一齐送给光宗皇帝。
另外,又选一些珍珠宝玉,稀器古玩,真个是价逾连城,贵如和璧。
再说那光宗皇帝,虽然过了壮年,好色好货的心思,仍是未减。见了这八名美女,以及那许多珠宝玉器,喜得心痒难挠,于是高高兴兴地接受下来。
光宗派人将珠玉藏好,让那八名美女轮流陪他睡觉,直快活得活蹦乱跳,哪还记得什么陈帐旧隙?
八姬之外,另有两个李选侍,都长得妩媚迷人,光宗能舍得冷落吗?隔几日总要去她们那儿住两夜。
再说这两个李选侍,其中一选侍居东,号为东李;一选侍居西,称为西李。这西李色艺无双,更会妖媚惑主,扭捏造作,无所不精,因此,更得光宗宠爱。
郑贵妃看出门道来了,有意去联络西李,天天与她往来谈心。时间不长,二人居然胶漆相投,融成一片,形同姐妹,无所不谈。
其实二人都有不可告人的目的,郑贵妃想做皇太后,李选侍想当皇后。
两人商议妥当,便由李选侍出面,向光宗皇帝乞求。光宗因故妃郭氏病死多年了,也真想册立李选侍为皇后;只是那郑贵妃想当皇太后一事,确实令他为难。怎奈李选侍在枕头上吹得呼呼风声,令他难以招架,只得含糊答应了。
但是日复一日过去,册立的圣旨迟迟不下来,可急坏了郑贵妃。又去托李选侍催请,可巧光宗朱常洛生起病来。
郑贵妃、李选侍都不好再去催了,只能等到光宗病好以后,再将开口。偏偏光宗的病有增无减,急得两人非常焦躁,不得已借问疾为名,一同进入寝宫,她俩略谈了几句套话之后,便问光宗册封日期。
这时候,光宗已是头昏目晕,无力应酬,心里也有些反感。遂说道:
“册立之事还需与大臣议论一下,朕又在病中,你们不要逼朕嘛!”
二人一听,心里凉了半截子。她们知道,这册立之事,若与大臣们一议论,将没完没了,不知会搁浅到猴年马月。现在只有一追到底了。两个狐媚娇娘,交换了一下眼色,郑贵妃又作了点暗示,李选侍便哽咽着说:
“自古以来,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这是一般人的言语准则。谁知你这当皇上的,竟然说话不算数,真是出人意料之外!”
光宗皇帝一听,便急了,但心里又烦得很,连话也懒得讲。只好皱着眉头,任她说去。
那郑贵妃更是精于此道。她见光宗有些不耐烦,就趁势打铁,说道:
“君口无戏言。前次你已答应咱们了,再找什么人议论,也更改不得的。不然的话,那“金口玉言”四字,怎么解释?皇帝的威望还能有吗?以后还有人相信吗?……”
这二人一唱一和,光宗实在招架不住了,于是,他强打精神,说道:
“好了!好了!你们不要再讲了,立即就给你们宣布册立的诏书。”
光宗被逼得招架不住,只得满口应承,遂派人吩咐礼部准备册封的仪式。
但是,那郑贵妃却老奸巨滑,她担心礼部又说不定从中作梗,便偏要光宗亲自临朝,当面向文武大臣说清楚。于是她说道:
“这册封的事,神圣严肃,不是谁能代替得了的。任何人的庖代,都会使册封失去光彩和意义。”
李选侍听了郑贵妃的话以后,也紧跟其后,继续向光宗施加压力说道:
“皇上继位不久,也该趁势树一树威势,给文武百官树个样子!”
再说光宗皇帝听了,无可奈何,勉强起床,叫内侍扶掖出殿。他又派人召见大学士方从哲,对他说道:
“根据先帝遗命,朕将尊郑贵妃为皇太后。此事应速令礼部抓紧准备仪式,不能拖延了,也不必再议了。”
说罢,光宗觉得头重脚轻,站立不稳,赶忙重新坐下。呼喊内侍道:
“快来扶朕回宫。”
且说方从哲此人本是一个标准的糊涂虫。不管什么事情,他也不置可否,便将旨意传给礼部了。
谁知礼部侍郎孙如游奋然说道:
“先帝在日,并没有册封郑贵妃为皇后;何况如今的皇帝,又不是郑贵妃所生。这件事怎么能如此做呢?”
那孙如游又将此事向其他文武大臣一说,整个朝廷之上,像开了锅的饺子,翻腾得厉害起来。
众大臣你一言,他一语,议论纷纷,没有人赞成,就公推孙如游上书力谏道:
“……郑贵妃事奉先帝已经多年了,从未听说有立她为后的打算,又怎能发遗诏于逝后呢?这难道是先帝在弥留之际,仓促之间作出的权宜安排吗?……自古以来,称达孝为善继善述。义可行,则以遵命为孝;义不可行,则以遵礼为孝。因此,臣等不敢奉命!”
这份奏折送到光宗那儿,他强打精神,支起病体,约略浏览一遍,心中已全明白,觉得折中字字在理,句句有据,不能不听。他派内侍把这份奏折送到郑贵妃那里去。
且说郑贵妃读罢奏折,心中又急又气,不由得愤怒地说道:
“这个孙如游是什么东西!他胆大包天,竟敢挡老娘的驾,连皇上的话也居然不听,这还了得?”
这郑贵妃怎肯罢休,一气之下,她把那份奏折撕得粉碎。还想去请光宗重行宣布诏书。无奈听说光宗的病势一日重过一日。她觉得,当前,势难急办了,只得再耐心等下去。
再说宫内御医崔文升,本不是国医强手,没有什么医术,无非粗读过几本医书,背诵一些新奇验方,便自命为医家国手,倒实为害人祸首。他人宫为光宗看病,诊脉以后,说光宗是邪热内蕴,应下通利药品。于是开了一方子,竟是大黄、石膏之类开入方剂。
于是,光宗服药以后,顿时腹痛肠鸣,泻泄不止,一日一夜,下痢至四十三次。接连几天,害得光宗皇帝气息奄奄,昏睡卧榻之上。
原来光宗皇帝好色嗜淫,昼夜兼行,弄得精力衰竭,又常服春药,渐渐的阳涸阴亏,体质弱不禁风,怎禁得那泻药再行泻泄下去。如此一泻如注,健康人也受不住的。
俗话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光宗服泻药一事,朝廷内外,一片叫嚷声又起,都说是郑贵妃授意崔文升,造成光宗的重病。
在内外压力之下,郑贵妃恐怕惹出大祸来,遂勉强移居慈宁宫,对册封皇后的事也不敢再提出了。
一天,光宗病体稍觉好些,遂传锦衣官宣诏杨连、方从哲、刘一璟及英国公张维贤等,入宫听命。
光宗对群臣们说:
“国家事务庞杂,有劳各位卿家尽心,朕当用心调养,一当病体稍有好转,便可视朝。”
各位大臣见到光宗精神还好,便也放心了,各说了一些抚慰的话,就退出宫了。
隔了一天,光宗再次召见大臣。大家沿着宫道,鱼贯进去。只见光宗皇帝在暖阁里,凭几斜坐,皇长子朱由校侍立座侧。
皇帝对大臣们说道:
“朕能见到各位卿家,心中甚觉欣慰。”说罢,喘息了一会。方从哲叩头以后,说道:“皇上身体不好,还需谨慎用药。”
光宗听了,说道:
“朕不服药,已有十多天了。现有一事要靠各位卿家费心。那选侍李氏,侍朕已好多年了。皇长子由校的生母死后,全靠选侍抚养。此人勤劳得很,朕以为应加封为皇贵妃。”
皇上的话刚说完,忽听屏风后面有女子的环佩声传来。这时,各位大臣不由得向内窃视,只见屏帏半启,露出半张粉脸,并且娇声呼喊皇长子人内,讲了几句小话之后,又推他出来。
皇长子去而复来,光宗已有觉察,遂侧身回顾,正与皇长子打个照面。于是,皇长子便启奏道:
“选侍娘娘乞封皇后,恳请父皇早传圣旨。”
光宗听了,默然不答。心里说:
“这女子真是不自量力!由一个选侍,晋升为贵妃,已经不易了,还要——”
各位大臣听了以后,都感到莫名惊诧。那方从哲带头上奏道:
“殿下年龄渐已长成,应请立为太子,并移别宫了。”
光宗听了,忙说道:
“由校的起居饮食,还要靠别人看护,别官如何能去呢?各位卿家暂且回去,等一两天以后,朕再召见大家。”
这李选侍请求册封皇后的事儿,也只得暂时搁下了。
且说鸿胪寺丞李可灼,他说有一个仙方可以治光宗皇帝的疾病。这李可灼居然上书奏陈。光宗为了慎重起见,宣召众文武大臣进宫,就向大臣们问道:
“鸿胪寺官说有仙方,可以医治朕的疾病,众卿家以为何如?”
方从哲赶忙叩头说道:
“那李可灼的奏请,恐怕有些虚妄,不能完全相信,请陛下还要以龙体为重。”
光宗阜帝哪里肯听,痰喘吁吁地说:
“且,且去叫他,他进来!”
左右内侍即去召请,不一会儿,李可灼已到,谒见礼毕,便上前为光宗诊脉,然后说道:
“陛下宵肝夜食,辛劳成疾,体亏血弱,百病延生。让小臣为陛下配一料药,服下便能百病消除,包好,包好!”
大臣们听李可灼谈得头头是道,心里都觉得踏实得多了,光宗心里也很高兴,便让他出去和药,随即说道:
“你需要什么药,不管有多贵重,尽管用;若要银钱,就立即提……提出来!”
光宗说完,命令内侍道:
“快去找总管领白银五百两来!”
不久,雪白的银子五百两,送来了。光宗指着银子对李可灼说道:
“你先拿……拿着用,需要时,再……再来领,可不要见……见外。”
李可灼见了那一堆雪白的银子,眼睛瞪得老大的,急忙磕头说:
“感谢皇上恩赐,小臣一定尽心尽力,配好药,让皇上服下,包好!包好!”
李可灼说完,把那些银子用衣襟兜着,连跑带跳地走出宫去。
李可灼走后,大学士方从哲奏道:
“此人言过其实,又油嘴滑舌的,用他的药,不可不慎,请陛下千万珍重,珍重!”
光宗听了,却不以为然,说道:
“有本事的人,向来不拘小节,不修边幅,朕是要他治病,不能讳疾忌医呀!”
听了光宗的话,大臣们也就不再言语了。只听光宗又接着说道:
“那李选侍随朕多年,甚得朕的欢心,只是她数年不育,眼前膝下只有一女,情实可怜,朕想立她为后,望众卿体察朕意。”
方从哲等大臣们齐声奏道:
“望陛下安心养病,臣等务必尽力办好。”
这时,光宗又让皇长子出来与大臣们见面,向众文武大臣说道:
“朕望众卿家用心辅佐此儿,让他成为唐尧虞舜那样的贤君,朕也就瞑目了。”
方从哲等大臣们,听光宗如此说,正想劝慰,又听光宗继续说道:
“至今墓地尚未选好,怎么办呢?”
大学士方从哲听了,马上说道:
“先帝的陵寝已经齐备,望陛下切勿多虑了。”
谁知光宗指着自己说道:
“朕是说自己的陵寝,要抓紧时间选好。”
众文武大臣听了,非常惊骇,立即说道:
“陛下圣寿无疆,怎么可以说这样的话哩!”
光宗连续叹了口气,无力地说:
“朕已自己知道病情不轻。现在只希望李可灼的仙药,能果有效验,或许还可以多活几年。”
说到这里,光宗已气喘的了不得,遂用手一挥,让众大臣退出宫去……再说各位文武大臣刚出宫门,只见李可灼踉跄着跑来了。大臣们一齐向李可灼问道:
“御药已经准备好了么?”
李可灼听大臣们发问,连忙伸出手掌让大臣们看,并说道:
“喏!这就是仙药。”
众大臣一看,乃是一粒巴豆大的红丸。大家觉得不便于细问,只得让他赶快送进宫去。
且说一班文武大臣,都在宫门外休息,听候皇上服那仙药以后的消息。
大约过了一个小时,有一个太监跑着出来,向大臣们传话说:
“皇上服药以后,气喘已减轻了许多,四肢和暖,想吃饭了。这时候,皇上在称赞李可灼是个真正的忠臣呢!”
听了太监的传话,众文武大臣方才欢呼着,跳跃着,高高兴兴地散去。
到傍晚时候,大学士方从哲带着一帮大臣,又一齐来到宫门前探听消息。正巧,碰上李可灼从官里出来,大家急忙问他皇上的情况,李可灼说道:
“皇上服了俺的仙药,很觉舒畅。俺担心药力易竭,又进上一丸,现已服了下去。皇上感到非常舒服,跟服前一丸仙药一样畅快。现在俺可以保证,皇上的龙体已不会有什么问题了。”
再说李可灼在扬扬得意的谈着,众大臣在虔诚静静地听着。皇上的病情有了好转,大臣们也就放心了,随着便各自散去。
俗话说:“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不曾想到,还未到五更天,宫中又传出急旨,召群臣速进宫去。各文武大臣,慌忙起床,连洗漱都来不及了,匆匆的着了冠服,跑进宫中。哪知进宫以后,便听到了哭声,那光宗皇帝于四更多天,已经归天了。
原来那红丸以内,是以红铅为主,参茸等物为副做成的所谓“仙药”。一时服下,觉得精神一振,很有效验。但是光宗皇帝已是精力衰竭,不能再提了。何况又一连服了两颗红丸,把元气一概提出,自然成了脱症,不到一夜,便将死去,并非意外。
且说各位大臣见光宗已死,也无话可说,只得入宫哭灵。
谁知到了内寝,又有中宫出来阻住,弄得群臣莫名其妙。杨连上前抗议道:
“皇上已经归天,为什么阻止群臣进宫哭灵?这是什么人的意见?赶快说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