者勒蔑将桶放倒,滚动前进。接近古列延时,两个熟睡的人挡住了他的去路。他一不小心碰到两人的脚上,一人不耐烦地责备对方:“你干什么蹬我的脚?!”
对方也生气了:“你讲不讲理,是你蹬了我的脚!”
“哎呀,烦死人了!”
两个人都把脚缩了回去,者勒蔑从空当里将桶推了出去。一个人一伸腿碰到了他,他一惊,抱起桶,翻过牛车跳了出去,快速向土包处的阔台奔跑。
那个泰赤乌人坐了起来,问:“谁?”
另一个也惊醒了:“怎么回事?”
两人看了看似乎明白了,又看看左右疏疏落落的车阵,低声说:“都逃走了。”
“咱们也别挺着了。”
“嗯,带上老婆孩子逃吧。”
两人从车阵里抽出自己的车。
者勒蔑回到铁木真的大帐,一勺一勺地给铁木真喂加水的干酪。窝阔台用手帕擦拭父亲嘴边的余液。
木华黎走进来轻声问:“可汗喝了?”
“喝了三次才喝下一碗对水的干酪。”窝阔台答道。
“差不多了,还有一个时辰天就亮了,你们也睡一会儿吧。”
木华黎走出去,者勒蔑对窝阔台说:“窝阔台,你睡吧。”
“者勒蔑叔叔,父亲没事了,您也打个盹儿吧。”
者勒蔑笑了笑:“我,我可以再熬上三天三夜。”
窝阔台打着哈欠,他掐了掐额角,晃了晃头,看见者勒蔑已经闭眼睡去,嘴角流下了口涎。窝阔台笑了,他振振精神把衣服给赤膊的者勒蔑披上。
已经到了后半夜。脱朵跑进了塔里忽台的帐篷,气急败坏地说:“首领,快起来!”
塔里忽台慌忙爬起,问:“怎么了,脱朵?”
脱朵哭丧着脸说:“糟了,我们的人差不多都跑光了!”
塔里忽台大吃一惊,哆哆嗦嗦地跑出大帐。
月光之下的古列延已经布不成阵了,人也逃亡大半。肥胖的塔里忽台一下子瘫软在地上:“脱朵,快扶我起来,套车,走。”
脱朵往后退了几步,转身跑开,跨上自己的战马,逃走了。
塔里忽台大骂:“脱朵,你这条狡猾的狐狸,我待你不薄,你竟敢扔下我自己逃命!”
纳牙阿驱车而过:“首领,快上车!”
塔里忽台上了纳牙阿的勒勒车。
四
天色已经微明,铁木真在自己的营帐中慢慢醒过来了。铁木真的脑海里出现了幻觉:他好像在大沙漠里跋涉着,吃力地登上一座沙丘,望见沙丘下海市蜃楼般的草地、溪流、湖水,他兴奋地跑了下去,掬起一捧水欲喝,漏空了,又掬起一捧水欲喝,又漏尽了……他头一扭,疼醒了,“哦!”
窝阔台和者勒蔑像被弹起一样扑到他面前,者勒蔑披在身上的衣服落到了地上,也没有发觉,惊喜地问:“可汗,您醒了?”
“渴。”
者勒蔑倒了一碗奶酪过来送到铁木真嘴边,铁木真接过去,自己大口大口地喝起来:“啊,真好!”低头发现满地泥泞,问:“你们怎么把大帐扎在泥地上了?”
“父汗,那是您的血。”窝阔台解释道:“您昨天被箭射中了脖子上的血脉,者勒蔑叔叔用嘴吸出一块块淤血吐在地上了。”
者勒蔑笑了笑说:“有的来不及吐,我也没有请示可汗,就给咽肚子里了。嘿嘿!”
“谢谢你!”铁木真舒心地笑了,忽然看到者勒蔑赤身露体,吃惊地问:“呃,你怎么还光着身子?”
“啊,这是我到泰赤乌营地偷这桶干酪的时候脱下来的,方才实在太困,喂完了你一碗加水的干酪没顾上穿,就睡了,啊——嚏!”窝阔台笑了。
“啊,我记起来了,我是要过水喝。”铁木真又打量了一下正在穿衣服的者勒蔑问:“你一个人去了泰赤乌的营地,如果被塔里忽台捉住,会不会向敌人透露我的伤情呢?”
“我?!”者勒蔑一片忠心,反而受到可汗的怀疑,未免有些委屈,一时语塞,喉头咕噜咕噜上下直动,说不出话来。
窝阔台赶紧解释道:“者勒蔑叔叔是故意把衣服脱掉的。他说,如果被敌人捉住了,他就说,‘因为要投降泰赤乌部,被铁木真发现了,要杀我,刚刚脱光了我的上衣,还没等他们剥掉我裤子的时候,被我挣脱,逃了出来,所以才光着膀子来投奔你们。’”
者勒蔑这才缓过神来:“我想他们会相信的,也许会拿衣服给我穿,热情接待我,然后我再偷出奶酪跑回来。反正,对他们来说这桶干酪算不了什么,可是对我们来说,这就是可汗的性命啊!”
“哦,者勒蔑,”铁木真十分感动,“我没有看错你这个打铁的,没有白白任命你为众人之长。过去蔑儿乞人将我们包围在不儿罕山时,你曾救我性命;如今我中箭受伤,你又亲口吸出淤血,救我苏醒;我口喝难忍,你又舍生忘死寻来奶酪给我饮用,使我恢复体力,心中开豁。你对我有三次大恩!你如此忠心,我会铭记在心,永远也不会忘怀的!”
者勒蔑跪地叩头:“可汗!”他抬起头来时,刚强乐观的汉子满脸已是热泪纵横。
泰赤乌部的覆灭
一
太阳在东方升起,铁木真的大营外博儿术组织众将领整装待发。博儿术大声宣布命令:“乞颜部英勇的将士们,给塔里忽台毁灭性打击的时刻到了,上马!”
“等一等!”忽察儿突然走到队前,阻止队伍前进,说道:“铁木真可汗既然受了重伤,不能亲自临敌,我们自然应该推举一位德高望重的人,暂时代替铁木真节制全军。”
阿勒坛随声附和:“对,我建议推举孛儿只斤氏的长辈贵族答里台代替铁木真。”
忽察儿起哄:“我赞成!”
帖木仑和术赤兄弟站到队前。帖木仑说:“不必了,博儿术是大哥亲封的两个众人之长之一,完全有资格节制军队。”
术赤等支持帖木仑的意见:“姑姑说得有理,我等愿听博儿术叔叔指挥。”
忽察儿不服,喊道:“我不愿意听从他的指挥,博儿术算什么?答里台是你帖木仑的叔叔,是术赤你们几个的爷爷,他才配节制全军!”
这时有人高呼一声:“看——”
众人一下子安静下来。者勒蔑赶着大帐车走来,车上坐着铁木真。铁木真虽然显得疲惫,但脸上却浮着笑容。
答里台等人大惊。
全军一片欢呼:“铁木真汗,铁木真汗!”
为了远离铁木真的部队,纳牙阿驱车驶进树林,然后勒住了马。坐在车上的塔里忽台问道:“纳牙阿,你怎么不走了?”
纳牙阿跳下车来,将马卸下来,跨上马背:“塔里忽台,听说也速该活着的时候管你叫乞邻秃黑?你确实是个自私而贪婪的家伙,而且是残忍的暴君!”
塔里忽台愕然:“你怎么敢骂我?!我是你的首领!”
“不错,如果不念你是我的首领,我不会救你的。这里已经逃出了铁木真的包围,你好自为之吧,我去投奔值得为他效力的铁木真可汗去了。”
纳牙阿催马走了。塔里忽台跳着脚咒骂:“好你个纳牙阿,狐狸和恶虎交配生下的不够月的早产儿!铁木真会杀了你这个背叛主子的恶人的!”
纳牙阿兜马回来,塔里忽台吓得往后退,一屁股坐到地上,纳牙阿哈哈大笑,又催马奔去。
塔里忽台不敢再骂了,缓缓地爬起来,哭丧着脸呻吟道:“完了,我塔里忽台完了!”他步履蹒跚地往前走去。
“塔里忽台!”脱朵从树林里窜出来。
塔里忽台惊喜地说:“脱朵延吉儿帖,真的是你吗?快救救我,我今生今世忘不了你!”
脱朵狡诈地说:“不,塔里忽台,我是来求你救一救我的。”
塔里忽台不解:“什么?”
“当初我本是也速该的那可儿,”塔里忽台不知脱朵想说什么,吃惊地盯着他。“因为你抛弃诃额仑母子,我才离开了他们,事后又三番五次为了你同铁木真作对。现在大势已去,我已经走投无路了,铁木真会放过我吗?”
“是啊,那你要怎么办?”塔里忽台还是不明白脱朵的用意。
脱朵指着塔里忽台的头,又摸了摸自己的头:“只有拿去你的脑袋,才能保住我的脑袋!”
塔里忽台大吃一惊,心想:“这个家伙真是一个反复无常的小人。”
脱朵拔刀在手。塔里忽台吓得瘫倒在地上:“别,别,不不,不要啊——”
脱朵狞笑着向塔里忽台逼近。
二
一群泰赤乌部的男女老少坐在山谷两边。只儿豁阿歹以哀求的口气对锁儿罕失刺说:“锁儿罕失刺大叔,求你把我捆起来吧。”锁儿罕失刺犹豫不决。
“我差一点儿射死铁木真,恐怕难逃一死。”
锁儿罕失刺摇摇头。只儿豁阿歹双手平举,将弓背在后背上,让锁儿罕失刺把他的双手绑在弓上。
铁木真脖子上缠着带血的白布,在博儿术、木华黎、者勒蔑、速不台、忽必来的护从下走了过来。泰赤乌人纷纷跪下向铁衣真祈求着:“铁木真汗,请不计前仇收留我们吧,寒恕我们吧!”
铁木真笑着挥挥手:“我不是让锁儿罕失刺告诉你们,只要不抵抗,归顺我铁本真,就不抢你们的妻儿,一不掠大家的财物吗?我们草原人向向来是说话算数的,我铁木真更是言出必行。从现在起,你们同其他蒙古人一样,就都是我的子民了!”
众人叩头:“谢谢可汗,谢谢可汗!”
铁木真扫视一下,大声问道:“泰赤乌有个善射梅针箭的人,他先射死了我的战马,使我的大将博儿术险些丧命,昨天又射中了我的脖子……”
速不台大喝一声:“那个混账在哪儿?说!”
“我在这儿!”被捆好的只儿豁阿歹走到铁木真面前,速不台一脚踢在只儿豁阿歹的腿弯上,只儿豁阿歹跪下了。
者勒蔑、木华黎、速不台、忽必来抽出刀来,铁木真扬手制止。
“射死可汗的白口黄马,险些让您的大将博儿术丧命的是我;昨天对阵时射中您脖子的也是我。”只儿豁阿歹如实述说着自己的罪过,丝毫也不想回避,“如果可汗叫我死,不过血污巴掌大的一块土地,我毫无怨言;如果不叫我死,我只儿豁阿歹可以为英明的可汗去横断深水,去冲碎坚石。小人生死全凭可汗定夺!”
“不隐瞒真相,敢做敢当,你是条汉子!”听完他的话,铁木真不仅没有生气,反而高兴地竖起大拇指。
锁儿罕失刺上前替朋友讲情:“可汗,只儿豁阿歹的梅针箭百发百中,只是这两箭他射错了地方。”
众人大笑。铁木真说:“梅针箭名为‘者别’,今后你就改名叫‘者别’吧。”
只儿豁阿歹叩头:“谢可汗赐名!”
“今后你就是我手中的梅针箭,寸步不离我的左右,跟随我去射杀强敌,征服天下!”
只儿豁阿歹激动地热盈眶:“者别惟可扦之命是听!”
铁木真笑道:“快起来吧,者别!”
铁木真回头问:“锁儿罕失刺,你的儿子、女儿和女婿呢?”
锁儿罕失刺用手一指:“就在前边。”
“领我去看看我的救命恩人!”铁木真兴奋地向前走去。
铁木真一行沿山岭边走着,两旁的泰赤乌部降者不断向他致意。
忽然前边远处一阵骚动,木华黎等紧张起来。
锁儿罕失刺吃惊地说:“出事了!”
战后的泰赤乌营地一片残破。答里台正在指挥自己的部众抢掠泰赤乌人。
傻骆驼一边同一个士兵争夺勒勒车,一边大声地喊道:“赤刺温,你和你父亲都是骗子!你不是说只要不抵抗,归顺铁木真,铁木真就不抢我们的妻儿,不掠大家的财物吗,为什么铁木真要抢我的勒勒车和女人?”
赤刺温跑过来一把推倒了那个抢劫者:“你松手!只要我们不抵抗,归顺铁木真汗,铁木真汗就不抢我们的妻儿,不掠大家的财物,这是铁木真汗亲口对我父亲说的,你们不准违抗铁木真汗的命令!”
那抢掠者爬起来求助地看着答里台:“首领?”
答里台道:“从来草原上的战败者,人和财物都归战胜者所有,要杀要抢,均由战胜者定夺。抢!反抗者格杀勿论!”
答里台的部众一窝蜂似的冲了上来,赤刺温奋力推挡。
答里台抽刀一指:“杀了他!”
几个答里台的部众抽刀扑向赤刺温。赤刺温拔刀抵抗,有的泰赤乌人也拔刀相助。
傻骆驼从车上抽出套马杆子,抡起来打倒了上前推车的人。看着那些倒地者的狼狈样子,他得意地傻笑起来。一个兵士趁机从他背后扑上来。合答安在车上大喊:“傻骆驼一”但这提醒在傻骆驼身上没有反应,他反而怔怔地盯住合答安。刀子穿透了傻骆驼的身体,他倒下去时还看着合答安:“你,你害我!”
合答安跳下车抓住傻骆驼摇动:“傻骆驼——”
答里台在马上指着合答安说:“这个女人长得还不错,归我了。给我带走!”几个士兵上前架起合答安就走。
者勒蔑出现在士兵的面前,他还是一脸的嘲笑:“慢,慢一点儿。答里台老爷子。你要她?你不觉得自己老了一点儿吗?”
答里台持枪扎向者勒蔑:“我让你看看我有没有你说的那么老!”
者勒蔑躲过。答里台喊了一声:“来呀,把这个狂妄的小牛犊子,给我剁成肉酱!”
几个士兵冲向者勒蔑,山坡上一场混战。
混战之中,架着合答安的人离开战场,将合答安拖走。
赤刺温欲救,被答里台的兵士缠住。
铁木真一行骑马跑来。合答安一眼看见他,哭喊着:“铁木真,铁木真!”
锁儿罕失刺吃惊地叫道:“合答安?!”
铁木真一愣:“合答安?!”
他们迎了上去。兵士们见了铁木真,松开了合答安。
铁木真下马奔向合答安,深情地叫着她的名字:“合答安,合答安!”
合答安颓然倒下。铁木真抱起她的头:“合答安,出了什么事?你快说!”
“我丈夫被你的人杀死了!”合答安双眼流泪,声音哽咽,“我哥哥眼看也要被杀掉了!”
铁木真赶紧命令:“木华黎,你跟锁儿罕失刺去看看,无论发生了什么事,立即带赤刺温来见我!”
锁儿罕失刺领木华黎打马跑向山坡。
铁木真抱紧合答安:“合答安,真的是你吗?”
合答安推开铁木真,双膝跪下:“铁木真——可汗,我就是那个捅马乳的卑微的奴隶合答安!”她说着磕下头去。
铁木真双手搀扶:“不,合答安,你是我的恩人,你的双膝是高贵的,以后不要再向我下跪,快,快起来!”
合答安起身:“谢谢可汗!”后退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