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照心照胆照千秋
凤吟感觉看到了希望,而且听到有高手来,浑身里外透着劲儿,等着一会儿传他话儿去引见。结果又让凤吟失望了,中午大家就在伙计房吃的饭,而且还是原样吃的,也没看见新来的伙计。
不过凤吟还是保持着最早的品格,你不说,我也不问,等着呗。
中午吃饭,有小伙计终于忍不住了,问师傅:“哎,姑奶奶都来了,肯定要出远镖了。”
师傅也是好奇的,也就没跟往常一样假装生气地道一句:“吃你的吧。”而是紧锁眉头,有滋有味地吃着菜,有滋有味地咂着筷子想事。今天的伙食比以往的额外好。
意见师傅默许了谈话,那小伙计一碰凤吟道:“今天那个是姑奶奶,活石猴儿。”
凤吟在这一阵的日日夜夜里,整体贴着那干燥的马棚,草料,仿佛回到了家乡的那段残墙下,再次木讷起来。
凤吟疑问的眼神让小伙计很得意,道:“真是姑奶奶啊,她是京城宋掌柜的侄女,李师爷在他们家教过拳,厉害着呢。”
凤吟问:“什么猴?”
“活石猴,嘿嘿。”那伙计一边吃饭一边道:“从小长得瘦,但聪明伶俐,因为又白又滑溜,都逗她玩,叫她滑石猴。没想到长大后非但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还偷学了一身好武艺,一般的伙计根本近不得身。她后来一直住在太谷学剑,虽然与车二爷不以师徒称,但行师徒礼。后来经常到这边帮忙,当面都不敢叫她这名了,但私下还偷着叫,叫常了就成了活石猴了。”
凤吟扒着面条道:“这名不咋地。”
“嘿嘿嘿嘿。”那小伙计又一阵窃笑,笑过之后又呈惆怅状:“打不过她,只能背后笑笑了。”
吃罢了饭凤吟帮忙收拾的,跟着去了趟灶房,也没见着什么人。
下午又懒洋洋地圈到了马厩旁。闲着的时间伙计们都自己找乐,通常都是把玩一个物件儿,但因为柜台的规矩,都不敢把玩什么名贵文玩,怕被教育玩物丧志。
一般都是弄个小玩意儿在手里摩挲。有的是弄个算盘珠子,有的弄块儿竹子片儿,有的弄个铜板儿铜钮儿,有的把玩一把小刀儿,也有弄颗虎牙不就虎爪的,有的甚至就弄坏圆砣石头或者木头块儿。整日在手里蹭啊撮的,然后对着阳光看那闪闪的亮光,就这么搓着,一个下午就过去了。
凤吟那几天手也痒痒,也总想搓点什么。又不想跟他们一样,说不定渐渐就被同化成一个马夫了。也不知道奉尧现在怎么样了。凤吟就开始实验一些小功法,从拳头开始紧,直到全身,又从百会开始松,也是松遍全身。本来也不是什么拳桩的法子,所以就怎么得劲怎么练。渐渐将肢体与呼吸就呼应上了。
那段时间凤吟始终是有些懒洋洋的,整个人不再像以前那样精神抖擞,犀利尖锐,混混沌沌松散起来,只是眉宇之间透着英气逼人。倚着卧着是这样,像一盘草绳,或者一条懒蛇。但人一旦站起身来,就完全不一样了,非但精神未失,还多了一种沉稳大气。凤吟还从来没有试过与实战功力分离开的练功法子,这段时间他就把身上一些还不太顺溜的地方就一点点给盘开了。
镖局还养着几条黑犬,调理了完了马,师傅又带着凤吟学习驯养猎犬,真是所谓的犬马不分家。
这几条犬比老滕镖局那些要温顺矮小一些,但是肢体修长强健,少了凶猛却透着精明。而且这几条犬也是有配具的,是一逃带蒺藜刺的项圈。师傅也没多讲,只是传授如何喂养,以及食物对犬胃口跟身体的影响。
凤吟想,没想到走草原镖还这么多讲究,护镖兼带做互郎牙纪的活儿,想来镖局学拳的话,搞不好拳没学成,而学成了一个蒙古大夫,医骡子医马度过一生了。
傍晚了也没人来召唤过去配合,也没见有马匹送来,看来那几位都是匆匆来去,马不进槽。
如此又过了数日,那位姑奶奶也没有再来牵她那匹胭脂红。
此地虽为谷地,却并不暖和多少,如果遇到阴天,大院缸里的水一阵就结冰了。但是房间内却暖和得很,伙计房里也有大炕,只是这里的炕只为取暖用,实际就是炕头四四方方不大一个炉灶台,可以顺便烧点水,烤个地瓜什么的,就在炕旮旯里,也没有隔断。烧起来的烟火顺着炕洞就进了炕里,然后墙壁山角有通道就出去了。整个炕就被烟火冒得暖暖的。
伙计的房间也跟掌柜似的,炕上也有小桌,摆了点简单小咸菜,就着喝个茶水什么的,聊个天儿解个乏。
凤吟话不多,多听其他几个小伙计说。后来熟悉了凤吟又多了个工作,夜间还得起夜去查看佛龛香火。整日在商场里拼搏,商道上闯荡,这里的商人,自东家,掌柜到伙计,佣人,无不付出了常人难以忍受的艰辛。他们离家外出,不得带家眷,不得**看戏,三年方才有假期,买卖之中又有着严厉的规矩与道德标准。除去人股高薪的诱惑,也需要一种信仰支撑,立一个精神境界去追求。过去的薪金,都写作“辛”金,大概就是辛苦的报酬吧。此地多拜关公,关公忠义勇武,正符合了那个时代那个群体的需要,在那样一个充满风险的群体里得到了崇仰。关公的身上兼备的美德,不但是封建社会完美的道德追求,也是皇家需要的道德标榜。
特别在晋中商帮中间达到了前所未有的崇拜高峰,在皇家的追封里,也是越来越高,自关公拜关侯,得王名得圣帝名,三界伏魔大帝,神威远振天尊关圣帝君,忠义神武关圣大帝,地位越来越高,庙也越来越大。山西商帮的会馆多被当地直接称为关帝庙。即便家宅,厅堂之上供关帝,又专设佛龛室,各房也供奉,宅院拐角处,墙体可安灯烛处,都大大小小供有关公石像。
凤吟此时有多了个任务,就是半夜被唤起,去宅院查看一遍佛龛火烛,顺便在外灶处加放柴火。镖局不必打更,但却要按更点起。
真是活遭罪,刚刚睡踏实,听到钟鼓楼梆子响,就不得不随师兄弟披了衣服下炕摸索鞋。还不能动静太大,吵醒其他兄弟,俩人蹑手蹑脚端一盏火烛轻轻出了门,将院落查看一遍。实际晚上是有人职夜的,但还是要他们养成这个习惯,伙计们轮流起夜,有一句没一句问问职业兄弟有没有什么情况,相互鼓励督促一番,又去外灶填了柴火。
通常春秋是会多呆一阵,守着火堆暖一暖身子,看看夜色。夏天有时就搬出一条长凳,对望着夜空喝一壶茶。看那屋脊石兽年复一年地张望四方,感叹一番还能起一点诗性。冬日里却没这心思,生怕冷气进了身子,匆匆查完告辞了职夜的兄弟嘘着气瑟瑟缩缩钻进被窝,还得哆嗦好一阵。若惊了其他几个兄弟,就陆续起夜方便起来,又得折腾好一阵。又担心影响对方休息,大眼瞪小眼这么瞪着,喘几口气,不敢说话。这个营生被唤作打点,估计就是点一点时辰,但不打更之意吧。
若是其他兄弟打点,自己有时间被碰醒了好梦,强忍着不起身,畏缩在被窝里继续睡去。有时间就能迷迷糊糊感觉到兄弟回来后为自己掖一掖被子。
有时间半夜梦醒,还能听到兄弟说梦话,有想老母的,有想媳妇的。
这是凤吟前所未有的经历,而兄弟之间的那种生死感情,也就在这一点一滴中滋生,凝聚起来。逐渐拧成一股绳子,不可动摇。这在之后孤寂寒冷的大漠草原旅途中,将是决定生死的精神力量。非但人,那牲口也是。凤吟在这段时间里,本来懒懒散散,一直被逼着稍有风吹草动便会警醒,可以迅速地穿好衣服,振作精神,回头又能很好地进入睡眠。最特别的是每夜与那牲口攀谈,这是必不可少的。问候完了职夜的兄弟,还要进得马厩为马添夜食,所谓马无夜草不肥。又要学会不引起犬吠,去摸一遍那犬,让犬识得了主人,牢记主人的气息。
牲畜的感恩之心,协同之心很多时间比人要坚定,于是这股精神之绳索,非但凝聚了镖局的师兄弟,也将这犬马的感情凝结在了一处,如拳谱讲“上下束而为一”,结实不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