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一般的寂静黑暗好像要把她吞噬,心里的恐惧在此刻被无限放大,依依害怕极了,她不要一个人,她好怕,好怕。
蓦地,依依猛然从昏迷中挣扎醒了过来,目光对上上方的手术大灯。
“依依!”“姐姐!”
依依循声低头看去,妈妈,爸爸,弟弟……视线在触及到那个远远站着的单薄身影时狠狠一震,宁宁,她终究还是知道了……
艰难的抬起手覆上脸上的氧气面罩,想要摘下,却发觉五指无力,竟连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也做不到。
无奈,依依只好转而双眼乞求的看向母亲。
许妈妈含着泪点点头,伸手帮依依摘下氧气面罩。
“谢谢妈妈。”声音沙哑,依依扯起嘴角露出一个虚弱的笑容,表示自己没事。
许妈妈用力点了点头,却再也忍不住,捂住嘴呜咽出声。
“妈妈,我想跟宁宁说会话,好吗?”依依低声道。
“嗯。好。好。”许妈妈点头应允,然后起身与许睿和许爸爸一起出了病房。
空旷的病房里只剩下两人,依依扬起一个淡淡微笑,对依旧呆呆站在原地的慕宁轻声道:“宁宁,我很想你。”
只一句轻轻的我很想你,却重重的敲在了慕宁的心头,她只觉鼻头一酸,眼泪便在下一秒夺眶而出。“依依!”慕宁低低唤了一声,快步走到依依床前,泪如雨下。
依依轻轻握住慕宁的手,微笑道:“不哭。宁宁,要坚强。”
慕宁拼命点头,吸吸鼻子,用力擦拭掉脸上的泪水,新生的却又模糊了视线。
“依依,对不起。对不起。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我太自私了,什么都不去关心,我早该发现的不是吗?”慕宁无比自责。
“不怪你,是我故意瞒着你的,我不想你为我担心难过,我只希望你能够开心的生活。”依依轻轻摇头,没有一丝怨怪。
“你怎么能?你知不知道如果我再晚知道一点,我会恨死我自己!你是我这世界上唯一的亲人了,我只有你了,你毫无预兆的丢下我离开,你知道我有多害怕吗……”慕宁眼眶通红,滚烫的泪水吧嗒吧嗒滴在与依依交握的手背上。
“对不起。”依依也哽咽了声音。
“你真狠心打算就这么悄无声息的死去是吗?你想让我再承受跟妈妈那次一样的抱憾终身的痛苦吗?到时候我该怎么去面对?我一定会崩溃的!”
“我知道,我都知道。可正因为如此,我才想要瞒着你,宁愿告诉你我们不能再相见,也不愿你知道我已经死了,至少你还能有个念想。我也想陪着你的,但我终究是个不久于世的人,不知道哪天心脏就会突然停止跳动……我曾想在我短暂有限的生命里,陪着你走出伤痛,让你成为一个快乐的人,可是心脏的状况却每况日下,答应歆姨的事,已无法办到了……”依依的眼神黯淡了下来。
慕宁一怔,喃喃道:“妈妈?”
“嗯。我从生下来便被查出患有家族遗传的先天心脏病,我外婆跟小姨都是因为这个病而早早去世的,从小家里人便对我异常的呵护宠爱,爸爸妈妈为了我的病四处奔波,妈妈常常在我睡着了以后抱着我以泪洗面。我很自责,为什么我不像别的小朋友一样健健康康的,要让妈妈为我这么伤心难过呢,我非常的憎恶我自己,觉得自己就是个讨厌的累赘。
三年前,国际著名的几位权威心脏科专家要在A市举行学术研讨,妈妈便连夜带着我赶到A市。安排好我住院以后妈妈便去忙着预约专家为我会诊,看着妈妈忙的脚不沾地我很难过,于是一个人跑到医院花园的长椅上偷偷抹眼泪。就是这个时候,我遇见了歆姨。”依依陷入回忆里。
时光溯回至三年前。
苏歆坐到依依的边上,微笑着问她道:“小妹妹,你怎么了,为什么哭?爸爸妈妈呢?”
一听到爸妈这两个字依依哭的更伤心了,哽咽着回答说:“都怪我,是我拖累她们的,我不该来到这个世界上,都是我害她们这么难过……”
苏歆轻轻帮她擦去脸上的泪水,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依依。”
“依依,你为什么会这么想呢,每个孩子都是爸爸妈妈最重要的宝贝,怎么会是拖累呢?”
“可是因为我的病妈妈经常哭,为了治我的病四处奔波劳累。”
“那是因为她害怕失去你啊,你就是她的生命,她希望你能够健康快乐的成长,如果没有了你,她会更难过的。所以依依,你也要坚强,不要哭,要微笑着面对未来的每一天,只有你开心了妈妈才会开心。”
“真的吗?”依依停止了哭泣,半信半疑的问。
“真的。”
“可是妈妈如果还是哭怎么办?”依依拭去眼角的泪花,抬头问道。
苏歆温柔的一笑,轻抚依依的头发温声道:“那依依就帮妈妈擦掉眼泪,告诉她,依依永远不会离开你的。”
“嗯,好!那我现在就去找妈妈,告诉她。”依依破涕为笑,乌黑的眼睛微微发亮。
从长椅上起身往住院大楼跑去,进大楼之前依依又回头看了一眼,苏歆的身边已经站着一个小女孩,正在搀扶着她起身。
半个月之后,依依与妈妈准备起程回C市,在路过医院附近的一个公园时,她无意中看见了上次在医院花园见到的那个女孩儿,她哭的一脸狼狈,踉踉跄跄的跑进了公园,依依想也不想一把挣脱了妈妈的手跟在她后面进了公园。
依依进了公园却没有见到那个女孩的身影,于是四处去找,最后在公园最里面的长椅上找到了蹲在地上抱膝哭的伤心的慕宁。
她轻轻走上前,微笑着问道:“你怎么了?为什么哭呢?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跟我说说怎么样,我很厉害喔!我可以帮你报仇!”
慕宁抬头看到她微愣了一下,但并不说话,依依也不勉强,就这么蹲到她身边静静的陪着她。
后来,慕宁大哭一场后,才抽噎着对她说了一切,她听到她的遭遇后很心疼她,原来相比她,自己其实是那么的幸福,有父母的疼爱,有幸福的家庭,有优渥的生活,有亲人们的关心。
她拥有那么多,却还一味的怨天尤人,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而从那一刻起,她心里已经隐隐生出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想要去保护一个人的冲动。
再后来,她陪着慕宁去见了那个笑容温柔的阿姨。不过半个月的时间,她已被病痛折磨的迅速消瘦,形容憔悴。
阿姨见到她的时候微微有些意外,然后便温柔的笑着问她最近怎么样。
依依也回以微笑说谢谢您上次的开导。
两人就这么坐着闲聊起来,慕宁偶尔搭上几句,但是一直在忙忙碌碌的为母亲忙不停。
在慕宁下楼去食堂打饭的时候,阿姨突然抓住她的手对他说道:“依依,阿姨想拜托你一件事。”
“什么事?”看着阿姨突然变得认真的脸色,依依心里微微一紧。
“跟宁宁做个朋友好吗?她从小就没有朋友,一直很孤单,我,已经没有多少时日了……”苏歆微带乞求的看着依依,她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女儿,自己若走了,剩她一个人孤零零的在这世上,她怎么舍得。
依依定定的与苏歆对视了许久的,然后郑重的点头,应下了。
苏歆感激的热泪盈眶,连连道谢。
苏歆不知道,依依答应她,是做了个多么重大的决定。
依依也并不打算告诉她。出了医院,依依坐上早已等在医院外的小车上,认真坚定的与母亲说了自己的决定,意料之中的,许妈妈坚决反对,女儿的身体状况,她怎么放心让她一个人留在A市。
但是她没想到的是依依这次竟是出乎意料的坚持,而不是一时的冲动任性。不管她如何劝阻,依依都绝对退步。许妈妈从没见过女儿这么执拗的样子,无奈只好强行将她带回了C市。本以为过几天女儿便会放弃这个想法,不料依依竟闹起绝食,一连两天不吃不喝,身体本来就虚弱的依依自然熬不住晕倒了。
这场对峙最终还是许妈妈先败下阵来,女儿虚弱的样子令她心疼不已,只好忍痛答应了依依。然后在A市购置了一套房子,安排好一切,才不舍的将依依送到A市。
依依临别时,只对她说了一句话:……
妈妈,我希望我能够成为一个帮助别人的人,而不是只会享受你们的呵护的人,那样我才会觉得我的生命也是有意义的。
所以,她要代替阿姨继续守护慕宁,让她幸福,快乐。
听完依依的回忆,慕宁沉默了下来,喉头似乎被什么堵住。
妈妈,她至亲至爱的人,记忆里她似乎总是微笑着的,连她被病痛的折磨不成人形的时候,她的脸上也总是带着淡淡的微笑。为了自己,她受尽了冷眼与嘲笑,吃了无数的苦,却从未怨过半句,即使在弥留之际,也挂念着自己,为自己找到了依依这么一个珍贵的人。
对不起,妈妈,你一直希望我做一个快乐的人,但是我无法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