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的提炼与升华
周大新艺术来源于生活。读了李天岑的《找不回的感觉》,我不禁被作品里的生活气息所吸引,被作品里的故事情节所触动,仿佛走回了熟悉的故乡,感触良多。
正像作者在后记里说的一样,丰富的生活经历使他获得了丰富的创作素材。这些素材经过李天岑的妙手加工提炼,富涵了令人思考的深意。在《粉碎的玉镯》中,主人公程之辉挖空心思,不惜妻子的玉镯谋求“进步”,但却不慎遭遇车祸,玉镯和梦想同时粉碎,而最后,组织上却决定提升他,不能不让人思索。《找不回的感觉》中的文一峰找不回对过去恋人的感觉,正由于他对世俗功利在思想上存有一种反抗。恋人的容貌变化当然令他失望,而重要的是恋人的“县长夫人”之说和求他帮忙之意,让他的感觉出现了错位。
李天岑用大量篇幅写乡村,但乡村在李天岑的笔下,已经不是孙犁式的温情脉脉,也不像贾平凹那种淡淡的忧伤,而是一种穿透人心的荒谬存在。在乡村长大的年轻人都有自己的梦想,渴望走出农村或者拥有自己真正的爱情,但他们却大多与成功失之交臂。李天岑也涉及了官场的内容,但官场在李天岑的笔下,也不是反腐小说的那种大是大非的对决,而是一种真实客观的存在,既大张旗鼓地弘扬了正气,又可信而有趣。李天岑显然是熟练地掌握了小说写作技术的,每篇小说的模式构架都让人无懈可击,都恰到好处地把握住平衡,能够让读者在阅读的过程中,一边体味小说叙述的智慧,一边为小说中的人物和故事感动。每篇小说的人物形象都刻画得丰满而富有生命,比如《赖四偷婚》中的赖四,《粉碎的玉镯》中的程之辉,《找不回的感觉》中的文一峰,等等,都给读者留下了鲜明的印象。
李天岑想象力非常丰富,甚至已超出了生活经验的范畴,他在写作这些小说时,思绪肯定是迫不及待地催着他手中的笔。他的情感非常细腻,几乎可以领悟生活的每一个细节,所以他的故事大都曲折动人,真实得让我们面对他宛如面对着自己。
花了两天时间,我就把这部20多万字的小说集看完了。这个速度好像有点快,但我并非走马观花,而是这个小说集真的很好看,还很有趣,它能带着我一口气地把它读完。李天岑的生活经历是他的一笔财富,他当过公社干部,任过县委书记,目前又担任着有一千万人口的南阳市市委副书记,厚实的生活积累,必能使他更好地感悟生活,提炼生活,使生活进一步升华,写出更好看更有韵味的小说。
(《光明日报》2006年1月19日第9版)
独特的发现
乔典运写小说这碗饭难吃,难在不能有章法,不像窑里的砖,一个模子脱的,连模子都得一样。文学作品不行,不能重复,不能雷同,连似曾相识也不中。有人写了一百篇作品,读者可能全没印象,只多知道你常写东西。有人写了一百篇作品,读者可能如数家珍一样永远记着你写了什么。李天岑写的小说不多,却篇篇都有他自己的独特发现,都是在别处没看过的“这一个”。我知道李天岑十几年了,忘不了他,都是因为读了他的小说《笑》。
当时,文学界流行“伤痕文学”,写“那个年代”发生的事如何残酷,写人民如何悲惨,千篇万篇涌到读者面前,多了就令人感情麻木了。就在这时,天岑发表了小说《笑》,一反字字血声声泪的流行写法,从更深层次揭示了“伤痕文学”要揭露的“那个时代”的社会问题。一个记者下乡搞录音采访,大队干部奉命编造了一大串丰功伟绩,为了证明是真好不是假好,好得莺歌燕舞,须要配上又甜又脆婉转动听的欢乐笑声。大队派了一群姑娘去完成这个神圣而又容易的光荣任务,给了丰厚的物质鼓励,记高工分,还叫吃白馍,黑大叔又做出丑态百出的滑稽相,想博得姑娘们来个银铃清脆的欢笑。可惜姑娘们只会假笑嘲笑傻笑,重赏之下也不会真笑甜笑了。读了这篇题名为《笑》的小说,我真想大哭一场,还有什么迫害比使人民不会笑了更残酷更伤情?《笑》震撼了我,我就打听李天岑是何许人也,也才认识了他。
隔了许久,又读到他的《苇塘边,有那么一条狗》,构思更妙,通过一条根本没有的花狗,活灵活现了小镇上伪人性的流行,讽贬了世态的炎凉,打中了一个时代民风的要害,听到了作者对真诚的大声呼唤,激起了广大读者良心的波涛。文艺界的朋友议论到他时,都说照此发展下去,他会成大气候。可惜,他越写越少了,虽少,但还都是精品。
读天岑的小说,能读出他对生活的热爱和激情。他了解人民群众的苦与乐和爱与恨,他不是在一旁体验生活,他自己就是生活中的一员,对生活有很深很广的积累,并有深刻的认识,因而,他创作时对生活就有了很大的选择余地,才使他每次都有独特的发现,不仅不相似他人的情节,更可贵的是不同于他人的感觉,是真正的创作。
后来,不常见他的作品了,连人也少见了,十年才见过一两次,大家为他写得少而惋惜。他说,工作第一,创作只是业余爱好,有感了有空了写一点。这样也好,专门写作的人有感无感都得写,强挤难免会有平庸之作。业余写作没压力,有了真情实感有了独特发现才写,写一篇是一篇,少了精了。不靠数量靠质量,一生能有几篇能给人留下印象的就不错了。
天岑用自己的创作证明了业余也能写出好作品,这也是今后繁荣文学事业的好路。
人性的光芒
——读《那夜·那灯·那女人》
行者众所周知,“文化大革命”是一个泯灭人性的时代,阶级斗争压倒一切,人们的日常生活也被革命化了,连穿衣打扮养花弄草这些个人情趣也都成为资产阶级的生活方式了,什么爱情,什么良心,什么恻隐之心,都被消灭,或者压制在心灵深处。人与人之间应有的那种温暖、理解被冷酷的所谓的革命意志所取代,同事、父子、母女、夫妻之间的正常关系都被扭曲了。那时候人性论是被反复批判的。但其实,人性是不可能泯灭的,人性的洪流依然在澎湃的革命运动之下潜行着,正是这种温馨的人性之光支撑着人生的漫漫长路。《那夜·那灯·那女人》就反映了那个特殊年代人性的顽强不屈和美好。
一个刚刚被下放到一个遥远山村的知识青年,接到迟到的会议通知,连夜赶山路奔赴县城。他迷路了,走向另外一个方向,恐惧之中,隐约看到远处有一点亮光,他寻着灯光跑过去,敲开了这家的门。这个家住着母子两个人,母亲三十多岁,似乎是犹豫着留他住了下来,并把家里仅有的三个鸡蛋煮给他吃,这鸡蛋是预备明天给孩子过生日的。安顿他睡下之后,女主人在灯下纺花,听到床铺上他翻身的吱吱声,怕吵了他,她停止了纺车声,无声无息地缠线。早晨醒来,他才发现她一夜没睡,询问后得知她家只有这一床被褥,他感动得流下了眼泪,由此认识到了贫下中农再教育的必要性。问她的名字,她不告诉他,只求他不必对任何人说起,因为她是地主分子的儿媳妇。他心里触电般地一惊。多年之后,他调到这个县工作,没有了忌讳,打听那道无名的山沟,山沟里那个无名的妇女,自然是风一般的无从寻觅了。
夜之深山里点燃着一盏煤油灯,这正是黑暗大地上的一点人性之光,它很微弱,又很强大,狂风也不能让它熄灭。
从技术上去说,这篇小说的叙述语言不枝不蔓,十分简洁朴素,是很成熟的小说语言,情节设置了悬念,从始到终埋了好几个包袱,结尾处欧·亨利小说般让人心动。
天岑先生多年前即从事小说创作,并结集出版过小说集《月儿弯弯》,产生过不小的影响,因此加入中国作家协会,是八十年代南阳作家群中有实力的作家。南阳已故著名小说作家乔典运在评价天岑先生的小说时说:“读天岑的小说,能读出他对生活的热爱和激情。他了解人民群众的苦乐和爱与恨,他不是在一旁体验生活,他自己就是生活中的一员,对生活有很深很广的积累,并有深刻的认识,因而,他创作时对生活就有了很大的选择余地,才使他每次都有独特的发现,不仅不相似他人的情节,更可贵的是不同于他人的感觉,是真正的创作。”后来由于政务繁忙,中断了创作(正因为他曾经深入地投身于文学,他的政务工作因而具有了某种“文学性”——比如工作上的创造性,比如对人的关心与爱护,该是不奇怪的),文友们颇觉遗憾。近年来他仍是政务繁忙,没想到他竟能忙里偷闲,重整文心,又抛出来了多篇小说,让人眼前一亮。看来他这一生与文学的情缘是斩不断的了。我们期待着他继续忙里偷闲,写出更多更好的作品,令其灯一般地烛照着大地。
(《文化时报》2005年4月28日第6版)
泥土结成的珍珠
——评李天岑的《找不回的感觉》
张峰晓“观念在心底孕育,结成粒粒珍珠。”我们借用诗人艾青的诗句作为评论的题目,除了源于作家对当代社会生活深沉严肃的思考,更源于作家所刻意追求的朴实无华的风格。也许是基于共同的中原大地的基因吧,读天岑的短篇集子,我们仿佛置身于宛西大平原的田野间,真切地感受到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主人们的爱与恨,而这种情感又是通过通俗的冷峻的文字表露出来,使读者有一种品尝葡萄酒的感觉,在不知不觉中沉醉了,飘忽了。这大概是有幸读过这本集子的读者的共同体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