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他们果然开了城门,我们走进去的时候,人们成群地从房屋里跑出来看我们,一个市集通告人吹着海螺到城内各处去通知。我们站在市场上,黑奴们解开花布包,打开雕花的枫木箱。等他们做完了他们的事情,商人们便摆出他们珍奇的货物来,有埃及涂蜡的麻布,有埃塞俄比亚国内来的花布,有太尔城的紫色海绵,有西顿的蓝色帷幔,有冰凉的琥珀杯子,有上等的玻璃器和珍奇的陶器。某一处房屋的屋顶上有一群女人伏下眼光望着我们。其中有一位戴着一副镀金的皮面具。”
“第一天是僧侣们来跟我们交易,第二天是贵族,第三天是匠人同奴隶。凡是商人耽搁在这个城里的时候,他们对待商人的规矩总是这样。”
“就这样我们被留在这里达一个月之久,每当月缺的时候,我便四处闲荡。我走到了本城神的花园里面。僧侣们披着黄袍默默地穿过绿树丛中,在绿色大理石铺砌的地上有一座玫瑰红的神庙。门是上过金漆的,上面凸出来灿烂的金铸的公牛和孔雀。房顶是用海绿色瓷瓦盖的,伸出的屋檐上挂着小铃子。每当白鸽飞过的时候,它们用翅膀打着铃,铃子叮当地响起来。”
“在花园前有一个大的用大理石修筑的净水池。我时常躺在池的旁边,用我麻木的手去无聊地摆动池边的树叶。一个僧侣朝着我走来,站在我背后。他脚上穿着草鞋,一只是软蛇皮做的,另一只用鸟的羽毛做成。他头上戴一顶黑毡的僧帽,帽上装饰了一些银的新月。他的袍子上绣着七道黄色,他弯曲的头发上抹着锑粉。”
“过了一会儿他便跟我讲起话来,他问我要什么。”
“我告诉他我要拜见神。”
“那僧侣甚是奇怪,用他那双怪怪的眼睛看了看我,说‘神在打猎’。”
“我答道:‘告诉我,在哪一个林子里牵我要陪他一块儿跑马。’”
“他用他那又长又尖的指甲理顺袍子边上细软的穗子。他喃喃地说:‘神在睡觉。’”
“我答道:‘告诉我,在哪一张床上,我要去护卫他。’”
“他转而又说:‘神在开宴会。’”
“我回答:‘倘使酒是甜的,我要和他同饮,倘使酒是苦的,我也要和他同饮。’”
“僧侣又吃了一惊,他低头想了想,然后拉起我的手,使我从池边站了起来,领我往庙里走去。”
“在第一间屋子里我看见一尊偶像坐在用东方大明珠镶边的碧玉宝座上。这尊偶像是用乌木雕成的,身材跟常人的一样大小。前额上有一块红宝石,浓的油从它的头发上滴下来,一直滴到腿上。它的双脚用新杀的小山羊的血染得鲜红,腰间束着一根铜带,带上嵌了七颗绿宝石。”
“我问那个僧侣说:‘这就是神吗?’他回答我:‘这就是神。’”
“我大声喊道:‘即刻领我去见神,否则的话我杀死你。’我摸他的手,他的手立刻就扭了。”
“僧侣哀求我说:‘请您医治我的伤吧。我好带您去见神。’”
“我便吹一口气到他那只手上,他的手又长好了,他浑身发颤,就把我领到第二间屋子里去,我看见一尊偶像立在一朵翡翠的莲花上面,莲花四周悬垂了好些大的绿宝石。这尊偶像是用象牙雕成的,身材比常人的大过一倍。前额上有一块黄玉,胸前涂着药和肉桂末。它一只手拿着一根弯弯的翡翠玉节,另一只手里捏着一块圆圆的水晶。脚上穿的是黄铜的靴子,在它的粗颈项上套了个透明的石膏圈子。”
“我又问那个僧侣说:‘这就是神吗?’他回答我说:‘这就是神。’”
“我大声喊道:‘引我去见神,不然我一定要杀死你。’我摸了摸他的眼睛,他两只眼睛立刻瞎了。”
“僧侣哀求我说:‘请您解除我的痛苦吧。我引您去见神。’”
“我便吹一口气到他的眼睛上,他那两只眼睛立刻就看见了,他又浑身发颤,把我引进第三间屋子,啊!这间屋子里面并没有偶像,也没有任何种类的画像,就只有一面圆圆的金属镜子放在一个石头祭坛上。”
“我奇怪地问僧侣说:‘神在哪儿?’”
“这次他回答说:‘其实我们这里没有神,只有一面包罗万象的“智慧镜”,它把世界上万事万物都包容在里面,只不包容照镜子的人。所以照镜子的人就可能是聪明的。世间有许多别的镜子,不过那都是“意见镜”。只有这个才是“智慧镜”。有这面镜子的人什么事都知道,没有一件事情能够瞒过他。没有这面镜子的人就没有“智慧”。因此它便是神,我们都拜它。’我听了这番话,朝镜子里一看,果然跟他对我说的一样。”
“我做了一件奇怪的事,不过我做的也算不了什么,因为我把‘智慧镜’藏了起来,藏在离这个地方一天路程的一个山谷里面。我只求你允许我再进到你身体里去,做你的仆人,那么你就会比一切聪明的人都更聪明,‘智慧’也就属于你的了。我求你允许我进你的身体里去,那么你就是世界上最聪明的人了。”
打鱼人听完灵魂的一番话后,哈哈一笑:“我要的是爱,不是智慧。而且小人鱼爱我。”
“不,世界上并没有比‘智慧’更好的东西。”灵魂争辩道。
“爱更好。”年轻的打鱼人答道,他便沉到海底去了,灵魂又一次伤心无奈地穿过沼泽地走了。
第二个一年又很快过去了,灵魂再次回到海边来,唤着年轻的打鱼人,他从海底浮上来,对它说:“你唤我做什么牵”
灵魂回答道:“走近一点,我好跟你讲话,因为我看见好些奇怪的东西。”
他便走近一点,蹲在浅水里,用手托着头静静地听着。
灵魂对他说:“我离开海边以后,顺着上爱席脱城的大路径直向南走,整整六天过去了,第七天的早晨我抬起眼睛,看啊!城就在我的脚下,因为它在山谷里面。”
“这座城有九道门,每一道城门前立着一匹青铜马,每当有人从山上下来的时候,九匹马便齐声长嘶。城墙用铜皮包镶着,城墙上的守望塔是用黄铜作屋顶的。每一个守望塔中站着一个手里拿弓的射手。日出的时候他用一根箭敲铜锣,日落的时候他吹号角。”
“我向城里走去,在城门口被护城人拦住,他质问我是什么人,进城干什么,我告诉他我是一个回教的僧侣,要到麦加城去,那儿有一幅绿色帐幔,幔上有天使们用银字绣成的《古兰经》。他们听见我的话,充满了惊奇,便请我进城去。”
“这样我轻易地进了城,发现那里热闹异常,有许多美丽的纸灯笼被挂在店铺前飘来飘去,艳丽极了,那儿还有不计其数的商场。商人们坐在他们货摊前的丝毯上。他们长着笔直的黑胡子,他们的头帕用金币作装饰,长串的琥珀和刻花桃核在他们的冰凉的手指中间滑来滑去。他们里面有的人卖枫脂香和甘松香,还有从印度海的岛屿上来的珍奇的香水,浓浓的红玫瑰油和小钉形的丁香。要是有人站住跟他们谈话,他们便把一撮一撮的乳香投在炭火盆里,使四周的空气变香。我看见一个叙利亚人手里拿着一根像芦苇似的细棒。棒头上升起灰色的烟丝,棒燃着的时候气味就跟春天里淡红扁桃的气味一样。有的人卖着上面镶满了乳蓝色土耳其玉的银手镯,和用铜丝串的小珍珠裸环,还有镶了金座子的老虎爪,和金黄猫(就是豹子)的脚爪,也是镶了金座子的,还有穿了眼的绿宝石耳环和中间空的翡翠戒指。从茶馆里传出来的六弦琴的声音,抽鸦片烟的人带了他们苍白的笑颜望着行人。”
“说实话,要是你和我都在那儿的话,该有多好。”灵魂说,“那儿的卖酒人都扛着个黑色篓川行在南来北往的人群中,他们主要卖的是‘西拉兹酒’。他们用金属杯子盛着酒卖给顾客,再把玫瑰花瓣铺在上面。市场里站着卖水果的,他们卖着各色各样的水果,熟透的无花果带着受伤的紫色鲜肉,甜瓜像麝香一般的香,像黄玉一般的黄。香橼,番石榴,一堆一堆的白葡萄,圆圆的金红橘子,椭圆的金绿柠檬。真是应有尽有,有一次我看见一头大象走过。它身上涂着银朱和姜黄,它耳朵上缀了个朱红丝线网子。它在一个货摊前面站住,吃起橘子来,那个卖水果的人只是笑着。你想不到他们是多么古怪的一种民族。他们高兴的时候就到卖鸟人那儿去买一只养在笼里的鸟,开笼子把鸟放走,这样他们可以更高兴一点;他们不快活的时候,就用荆棘鞭打他们自己,以此来减轻他们的痛苦。”
“在傍晚时分,我在一个商场门前见几个黑人抬着一乘精致的小轿,这小轿用镀金的竹子做成,上面装饰着黄铜的孔雀,轿窗上挂着一层薄薄的纱窗,窗帘上绣着些甲虫翅膀和小粒珍珠,轿子走过的时候,一个脸色苍白的塞加西亚女人从轿里往外望,对着我微笑。我便跟在他们后面,轿夫又有意加快了脚步,我也紧行起来,我已被那女人吸引住了。”
“最后他们在一所四方形的白屋前面停下来。这所房屋没有窗户,就只有一道墓门似的小门。他们放下轿子,用一个铜锤敲了三下门。一个穿绿皮长袍的亚美尼亚人从门洞里往外张望一下,他看见他们,便把门打开了,还铺了一张毯子在地上。那个女人走出轿来。她进门去的时候,还回过头来,再对我一笑。我从没有见过像这样苍白的人。”
“在月明的时候,我又一次返回那四方形的小屋的地方,却无论如何也找不到小屋了,这时,我便知道那个女人是谁,而且为什么她向我微笑。”
“你确实应当跟我一块儿去参加‘新月节’,年轻的皇帝从他的宫里出来到庙里去祷告。他的头发和胡须都是用玫瑰花瓣染红的,他的脸上擦了极细的金粉。他的手掌和脚心都用黄花染成了黄色。”
“日出的时候他穿着银袍从宫里出来,日落的时候他穿着金袍回去。百姓们都跪在地上把脸藏起来,可是我不这样做。我站在一个卖枣子的货摊旁边等待着。皇帝看见了站立的我,便蹙起他那画过的眉毛,站住了。我静静地直立在那儿,也不向他跪拜。百姓们对我的大胆都表示惊讶,都劝我逃出城去。我不理他们。我却走到那些出卖外教神像的人那儿去,跟他们的人坐在一块儿,那班人由于他们的行业在这儿是受到人们厌恶的。我告诉他们我做过了什么事情,他们每个人都给我一个神像,请我离开他们。”
“晚上,正当我准备在石榴街一家茶馆外面的垫子上过夜时,皇宫里的卫士抓住了我,把我带进宫,锁在了一个院子里,四面环绕着一带拱廊。墙是用白色雪花石膏做的,有些地方嵌着蓝色和绿色的花砖。柱子是绿色大理石的,铺地的是一种桃花色的大理石。我从没有见过像这样的东西。”
“我跨过院子的时候,有两个戴面纱的女人从露台上望下来,一面在咒骂我。卫士们急急地走着,他们的矛擢在擦磨得光亮的地板上不停地发响。他们打开了一道精制的象牙门,我便走进一个有七个花坛的带水的花园了。园里种的是郁金香、牛眼菊、银色点点的芦荟。一股喷泉在阴暗的空中悬垂着,仿佛一根细长的水晶棒。柏树就像燃过了的火把。在一棵柏树上有一只夜莺在唱歌。”
“花园的尽头有一座小小的亭子。我们走近那儿,两个太监出来迎接我们。他们走起路来,肥胖的身子一直在颤摇,他们用那黄色眼皮的眼睛好奇地望着我。其中的一位把卫士长拉在一边,小声在他耳边说了一些话。另一位太监装腔作势地从一个淡紫色珐琅的椭圆形盒子中拿出些香锭来细嚼着。”
“时间不长,卫士长走了过来,把围在我身边的卫士都解散了,卫士们各自往回走,两个太监慢慢地跟在后面,他们一边走,一边从树上摘下甜的桑果来吃。突然那个年纪较大的太监回过头来,怀着恶意地对我微笑。”
“随后卫士长示意我,叫我走进亭子,我毫不犹豫地走上前去,进了屋发现白天所见的皇帝正侧躺在一张狮皮榻上,神态安详。在他背后站着一个头戴铜帽的牛比亚人,腰以上完全裸着,两只穿了洞的耳朵上挂着一副铜的耳环。榻旁边一张桌子上放了一把弯弯的大钢刀。”
“皇帝看见我,便皱起眉头对我说:‘你叫什么名字?你不知道我是这座城的皇帝吗?’可是我不回答他。”
“皇帝微怒着向后示意,那个牛比亚人上前操起桌子上的钢刀向我砍来,刀锋飒飒从我身上穿过,但是我没有受到一点伤。那个人却扑倒在地上,当他爬起来的时候,他吓得牙齿直打颤,他躲到榻后面去了。
“皇帝马上跳起来,从武器架上拿起一根长矛,向我掷过来。我接住了它,把矛杆折成两段。他又用箭射我,可是我举起手,箭就在半空中停住了。他随后从一根白皮带里抽出一把短剑,刺进牛比亚人的咽喉,他害怕牛比亚人会说出他丢脸的事情。那个人像一条给人践踏了的蛇似的把身子猛扭几下,从他的嘴唇里冒出红色的泡沫来。”
“皇帝见牛比亚人已死,才舒了口气,用一方镶花边的紫绸汗巾揩去了额上一颗颗亮晃晃的汗珠,对我说:‘你是一个我不应当伤害的先知呢,还是一个我不能加害的先知的儿子?我求你今晚上离开我这座城,因为有你在这里,我就不再是一城之主了。’”
“我马上摆了个条件:‘把你的财宝分我一半,我就走。’”
“皇帝二话没说,拉起我的手,把我引进花园里去。卫土长看见我,受惊似的连退了几步。太监们看见我,他们的膝头打起颤来,差点吓得跪倒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