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1)
郑和下西洋的秘密
寒山寺事件
道衍奉旨来到苏州赈灾,已经好几天了。他不惊动官府,出行也不带衙役随从,依然是托钵僧的打扮,他整天和灾民泡在一起,和一些无家可归的难民成了朋友。这天,他又坐到决口地段的河堤上,远处是白茫茫泛滥的洪水,他所在的小村庄成了汪洋中的孤岛。
几天的访查,使得他得出了这样的结论:人祸甚于水灾。
这不,一个白胡子老者又在向道衍诉说苦不堪言的现状了。从发洪水到如今,哪见到一粒赈灾粮了?还要收河捐、堤捐,房子让大水冲走了,地里的庄稼颗粒无收,一只金镯子换一碗米,这不是要饿死人吗?
道衍告诉老者,皇上已经派人下来赈灾了,马上会有实惠。老头根本不信。道衍拿出一些钱,让他先拿去,买些米熬几锅粥,给乡亲们先渡过难关,再挺几天就有望了。
白胡子老者不相信会有什么希望,他接过几贯钱,千恩万谢地说:“还是出家人心善啊。”
道衍说,要谢谢皇上,他这钱也是皇上给的。老头并没细琢磨,一个和尚的钱,怎么会是皇上给的,能是在皇宫门口化缘化来的吗?
傍晚时分,道衍跟着灾民一起乘船登岸,来到有名的寒山寺前。这座因张继一首名为《枫桥夜泊》的诗而闻名天下的寒山寺,其实并不
怎么雄伟壮观,比起佛教四大名山上的千年古刹也很逊色,但它以诗扬名,家喻户晓。
黄昏的夕照给寒山寺的殿顶镀上了一层金边,枫桥下白茫茫一片大水,寒山寺的钟声凄凉地在旷野间回响着,看着流离失所的难民,要比江枫渔火的景象更叫人发愁。道衍和尚已经很累了,他坐到了寺院山门台阶上,附近也有一些无家可归的灾民席地而坐。
道衍从肩上的褡裢里拿出几张干饼来,刚咬了一口,发现有好几个面有菜色的孩子眼巴巴地看着他。道衍便把饼分了几块给孩子们,这可闯了祸,又蜂拥般上来十多个孩子,都把黑黑的小手伸向他。道衍无奈,把剩下的饼全给了他们。
这时一阵锣响,打着“回避”、“肃静”招牌的执事过来了,“姑苏县正堂刘”的大轿后面,还有一顶小轿。打锣的往寒山寺院里走,因道衍当道坐着,就吆喝他:“闪开!没看见县太爷到了吗?”道衍半闭着眼,不予理睬。跟班的报告了县令,县令便下了轿子,走到道衍身边,说:“哪来
的野和尚,滚开,狗还不挡道呢。”道衍说:“你走你的路,老衲在佛寺门前坐着,与老爷何干!”县令怒火万丈:“你这个老不死的臭和尚,还敢顶嘴!”他从敲锣
人手中夺过槌子,照道衍的秃头咚咚咚就是几槌子。道衍没反抗,手捂着顿时肿起来的秃头说:“你不好好救水灾,拿我这和尚出什么气!”县令道:“老爷我到寒山寺来进香许愿,就是祈求消灾的,你敢教
训老爷?来人啊,把这个贼和尚给我绑了,押回县牢里去。”跟班的衙役们一声吼,上来一顿毒打后,又绑了道衍。道衍一点都没反抗,也没做任何解释。
小县令绑了朱棣的头号功臣
道衍被县太爷稀里糊涂地逮进了姑苏县牢中,他既不亮明身份,也不申辩,居然心安理得地在牢中地铺上酣然而睡。半夜时分牢外忽然有一片吵嚷声,并且有火把照亮了监狱走廊。这也没有惊醒道衍。
这群人里有一个户部主事叫王聿,他是陪道衍下来赈灾的随员,这
几天也在私访民情、灾情。道衍失踪,这可是大事,他带人找遍了姑苏城各个角落,踪影全无,最后只剩大牢没来了。
抓道衍的那个刘县令陪着小心走在一边,他说:“主事大人尽管查,就是我吃了豹子胆,也不敢把赈灾的钦差大人抓起来呀,确实没见啊,连主事王大人,卑职也是刚刚见啊。”
户部主事王聿说,全姑苏城都翻遍了,只剩大牢了,莫非钦差大人上天入地了不成,钦差大人可是在姑苏地面上失踪的,这若是找不到,刘县令可是吃不了兜着走了。
狱卒们举着火把逐个牢房寻找,当这群人停在道衍的牢门外时,王聿举着火把向里一照,一个和尚正酣然大睡。他忽然愤怒地叫了起来:“这不在这吗?你还真把钦差大人抓到你牢里来了。”
县令说:“哪有钦差呀,主事大人看花眼了吧?这里只有一个野和尚啊。”
主事回手抽了县令一个嘴巴,他说:“混账!这和尚是谁?就是当今皇上靖难起兵运筹帷幄的第一大功臣道衍长老,如今是资善大夫了,官至极品,你敢说他是个野和尚?”
县令蒙了,一边自己抽自己嘴巴,一边喊:“快开牢门。”他说:“这可是真人不露相啊,罪过,罪过。”
牢门打开,提着灯笼火把拥进一大群人都没能惊醒道衍,他仍然打着鼾睡得正香。户部主事王聿蹲下身轻轻摇着道衍说:“大人,醒醒吧,这里太潮了,会坐病的。”
道衍这才伸了个懒腰睁开眼,爬起来问:“你们干什么?老衲睡得正香啊。”王聿说:“钦差大人,下官找了你一夜了,大人怎么会被关到牢里来了呢?”
道衍看清了县令的脸孔,他诙谐地说:“这得多谢县太爷呀,他怕老衲睡露天地,才发慈悲把我请到这里来享福的。”说罢一阵哈哈大笑,笑得县令毛骨悚然。
县令双腿一屈,扑通一声跪在他面前,说:“下官有眼不识泰山,冒犯了国师大人,罪该万死。请大人原谅,大人不记小人过……”
道衍打着哈欠说:“老衲坐在寒山寺的台阶上吃干粮,碍着你县太爷什么事了,非要毒打我一顿……”这话只像是不疼不痒的责备,并不厉害。汗下如雨的县令说:“误会,误会……”
道衍法师说:“打了老衲,你说是误会,随便打了老百姓,你也会说误会吗?你打了我、关了我,都不算是什么事,都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但你勾结河工贪污赈灾银子,看着百姓流离失所而不心疼,这和当今皇上倡导的爱民如子可相去太远了。”
县令说,大人可不能听那些灾民信口胡说呀!他们穷疯了,咬人一口入骨三分呐。道衍站起身来,抖落着身上的尘土、草屑,说:“老衲已私访几天了,没有证据,岂敢乱说?你我素无冤仇,也不会因为关了我半宿,就公报私仇吧?你的脑袋怕是保不住了,当今皇上最恨你这样鱼肉百姓的贪官污吏。”
随后平静地下令:“把他锁了,明天游街示众,然后开仓放粮。”
这才叫大快人心,连牢子、衙役们都欢呼起来。
“龙下西洋盼回游”
朱棣正和一个妃子睡在床上,外面有嘁嘁喳喳的说话声。朱棣十分警觉地坐起来,迅速披上衣服,摘下挂在墙上的宝剑,走到窗下,把窗帘拉开一条缝,向外张望。多年来的动荡和军旅生涯养成了他这种机警、多疑的个性。妃子也坐了起来,害怕得直抖:“皇上,怎么了……”朱棣嘘了一声。
有人轻轻叩门,李谦在外面说:“皇上,是张信进宫来了,他说皇上有话,即使深更半夜也不能阻挡他见皇上。”朱棣这才放心地吁了口气,挂起宝剑,说:“让他在内书房等朕。”
朱棣穿戴整齐,来到内书房,接待风尘仆仆归来的隆平侯张信,张信跪下请安后,爬起来说:“臣不该夜半三更来打扰皇上。”朱棣说:“你这样辛苦都在所不计,朕少睡一会觉算什么?朕这半
年来,真还是第一次这样早睡。”张信说:“皇上为国操劳,真是殚精竭虑呀。”朱棣问:“有什么好消息吗?”张信随即奏报寻找建文帝的消息。他先后在六个省份转了一大圈,
有消息说建文帝藏在西平侯沐晟家,后来去了白龙山,他都去了,扑了个空。还有一种传闻,说建文帝时的工部尚书严震出使安南时见过他,
又说建文帝吊死在驿亭了,也是查无实据。张信抄来一首诗,说是建文帝所写,他看口气、身份,不像假冒。说罢递上一张纸,朱棣念出声来:
风尘一夕忽南浸,天命潜移四海心。凤返丹山红日远,龙归沧海碧云深。紫微有象星还拱,玉漏无声水自沉。遥想禁城今夜月,六宫犹望翠华临。
朱棣细细品味,觉得确实很像。这首诗张信得自贵州金竺罗永庵,在那里又得了新线索,说建文帝几经周折,就在南京家门口,在江苏吴县鼋山普济寺内。
普济寺?那不是道衍法师要去归隐的寺院吗?这是道衍自己选的道场。朱棣觉得这不怎么可能。张信说:“有人说,正是道衍法师庇护了他,在偏殿里也有一首诗,臣也抄下来了。”说罢再度递上一张花笺。
朱棣看着,说:“这口气也像他的。”看到后来,不禁念出声来:“‘龙下西洋盼回游’,这是什么意思?”
从字面猜测,张信认为,建文帝已决定远下西洋了,但无时无刻不想回归故国。尾联最末一句说“重振故国壮志酬”,这不是太明白了吗?朱允炆要卷土重来,再登皇位。
终究都是雾里看花的消息。朱棣说:“还有什么消息吗?”
张信说他曲折巧妙地问过道衍法师,他避而不答,后来说了一句,“北风吹云云南下,不知何日刮南风。”这也像暗示,朱允炆渡海南下,到西洋各国避难去了。
朱棣说:“借外夷之兵卷土重来?这也确实不得不防。不过这都不是定论,你还得继续访查,不能松懈。朱允炆死没死,在不在国内,都要弄个水落石出,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张爱卿只好再辛苦下去继续寻找。”张信说:“回皇上,臣不过跑跑路而已,我会一如既往,不过,皇上也得防着他真下了西洋才是。”
朱棣点头,少顷,朱棣忽然以关切的口吻说:“清廉固然是为官的第一操守,可也不能草木皆兵,别太苦着自己。”张信有点发愣,不知朱棣是什么意思。朱棣用一种漫不经心的语气
笑道:“听说你在贵州寻访时,一个土酋送给你三筐樱桃,换你手上的一部《洪武正韵》?有这事吗?”
张信大惊,这事皇上也知道?他感到恐惧,不禁汗毛直竖。这说明,他的一举一动都在人的监视之下,那双看不见的眼睛是谁?他惶悚地说,回皇上,确有此事,后来他把《洪武正韵》送给那酋长了,但樱桃退还了,幸亏他一粒没尝。
朱棣说:“这有点过了,樱桃不过是水果,又不比金银珠宝。”
张信说:“陛下不是常常对臣等训诲吗?不因小利而贪之,贪小利,就会由小而大,人的贪欲是无底洞啊。”
朱棣很感动地说:“好官啊,若朕的臣子人人像你一样,天下何愁不治?朕还用每天费尽心机地去访查百官清廉与否吗?”
过不去的美人关
谨身殿经过了重新布置和修葺,不知朱棣怎么又忽然崇拜起庄子来了,他亲笔手书了一幅中堂,引用的就是庄子的话: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以有涯而随无涯,殆已。
从前景展翼为建文帝画的那幅群虎图不见了踪影,同样出自景展翼手的群马图,如今又挂到了屏风上,旁边还有一张地理概念很模糊的大明王朝与邻国的地图。景清一上殿就看到了女儿这幅画,心里一阵不安,不过他装作没有看见的样子,他跪下请安后站在门口。
朱棣正在挥毫写字,他看了一眼景清说:“你过来,看朕这副对联怎么样?”景清凑过去一看,朱棣是这样写的:巡过田亩,曾闻百姓疾苦。坐到庙堂,岂忘万民生涯?
景清言不由衷地说:“皇上忧国忧民之心,跃然纸上,这是天下苍生之福。”朱棣放下笔,拭了手,坐下说:“为人君者,理应以百姓温饱为念。今天朕只宣你上殿,想单独与你谈话。坐吧。”景清受到了特殊待遇,赐座在他正前方。
朱棣今天专门约景清来,是想说说弛海禁、睦四邻的事,想听听他的看法。景清显得消极:“臣一向不过问海禁和对外邦交的事,谈不出什么。”
朱棣说他同样不甚了解。太祖高皇帝在位时,主要致力于立国之基,防御蒙元再起,对海外相对漠视。也确实无力向海外拓展。现在不同了,大明王朝国力强盛,有能力怀柔远人,求得与周邻诸国和睦相处,让普天之下的夷国邻邦都知道天朝国威,得我实惠,这样,大明王朝才不愧是万邦之主。
景清一句话不说是搪塞不过去的。他指着地图说,不妨将陛下即位诏书分别诏谕安南、暹罗、爪哇、琉球、苏门答腊、占城诸国,让他们来朝。还有日本,本来是有交往的,因为他们的海盗不停地袭扰我苏浙闽各省沿海,关系也淡了。
朱棣连说好主意。还有些我们不知道的国家,也要有交往。他问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