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打个电话。”叶芸芳拿出一个小巧玲珑的粉红色手机,走出了院子,高跟鞋在地面敲出一串动听的音符。
文光耀猜想,她可能在打听情况,可自己话的全是实话,也不怕她打听。
龙城,就是这样一个熟人社会,小城不大,但拐弯抹角总能扯上关系,同学的同学,亲戚的亲戚,朋友的朋友……,关系网四通八达,密集交织,想打听一件事是很容易的。
他看看王恒昌,掏出烟来递给他,这次王恒昌接了过来,很有些骄矜的样子。
“你们镇上是王镇分管这一块?”叶芸芳的香气又从外面飘了回来,她语气自信果决,让人不得不回答。
“王国尧,王镇分管这一块。”文光耀轻轻地吐出一口烟来。
“我有王镇的电话,他在河崖的时候我们就认识,”叶芸芳嘴角始终氤氲着一丝浅笑,“我给他打个电话。”
文光耀不置可否,他不知王镇会怎么说,但有一点,快速拆掉是镇里上至领导下至普通机关干部的共同目标。
电话打通了,叶芸芳却没有走出院子,直接询问起来,王国尧的声音很大,透过手机的听筒清晰地传递到每个人的耳朵里。
叶芸芳问地很含蓄,王国尧却回答得很直接,中心意思却与文光耀的回答差不多,一个周内必须拆完,这是杨书记下达的死命令,他也劝叶芸芳劝她舅舅早拆,有些情况可以提出来商量。
叶芸芳又说了几句,就把手机递给文光耀,文光耀赶紧接过来,那股香气却更是浓郁,在鼻翼边久久萦绕。
王国尧无非就是嘱咐他几句,可以随机应变,大局为重,有些细节不必计较太多,其实,他也就是做个样子给叶芸芳看,文光耀心知肚明。
合上手机,文光耀恋恋不舍地把手机递还给叶芸芳,“王镇刚才嘱咐过了,有些细节可以商量。”他也要替王国尧卖个面子给叶芸芳,他内心里其实也想这么做,但这种想法隐藏在深处,自己也无知无觉。
“舅舅,你看,还有什么要求,你现在就跟镇上的领导讲。”叶芸芳看看王恒昌,“现在就讲,还好商量。”
王恒昌看看他老婆,又看看冯淑花,“公路边上的那间小屋,能不能当一间房算?”
文光耀有些纳闷,他看看冯淑花,冯淑花赶紧笑着解释,“恒昌家不是炸油条吗,在公路边上用砖头和玉米秸搭了个棚子,”她看看王恒昌,“就是几块砖上面铺了层玉米秸,这也算?”她很是不屑。
王恒昌看看叶芸芳,叶芸芳却没有作声,她扭头看着文光耀,微笑着不说话。
文光耀有些拿不准,“看看,我们去看看。”他觉着还是见到实物后才好拿主意。
门外停着的是一辆红色的轿车,车漆铮亮,文光耀打量几眼,带头向西面的公路走去。
冯淑花所言不虚,棚子很简陋,只是临时搭起来的,如果这也算作一间屋,实在让他有些为难。
“这样吧,我请示一下王镇。”文光耀的脑子飞快转动着。他不能马上答应王恒昌,如果他现在马上拍板,就会给王恒昌一种错觉,他提的要求镇里都会答应,那第二天,他肯定还会变卦,提出别的要求,那样工作就被动了。
王恒昌有些着急,“你不是说可以商量吗?”
“啊,我这不是回去跟领导商量吗?”文光耀看看叶芸芳,叶芸芳也在看他,这次,却并不回避他的眼神,她的眼神热烈而清澈,“这是你最后一条要求,我们也得慎重。”文光耀故意把“最后一条”强调出来。
他又看看王恒昌,“这样吧,你也不要着急,很快就会有结果,估计叶总也联系了王镇,问题不大。”他怕王恒昌再往回缩,又抛给他一粒糖豆。
叶芸芳笑了起来,秋风吹起,长发从她的脸上掠过,风姿绰约,动人心弦,也极具女人味。
在一个女人身上,美貌和味道之间并不成正比,漂亮不等于有味道,不等于有神韵。味道是散发出来的,这种味道可以超越美丽,包含漂亮,突破年龄,而叶芸芳却是同时具有女人味和漂亮面貌的女人。
“那舅舅我先走了,”叶芸芳开始往回走,“有什么事,你直接找这位镇里的领导。”她又看看文光耀。
王恒昌显然还有些不放心,他看看自己的老婆,忙跟上叶芸芳的步伐,叶芸芳低声说了几句,王恒昌不住点头。
红色的轿车已经从眼帘中消失,文光耀却仍有余音未尽的感觉,回味完穷。
“你这个外甥闺女多大了,结婚了没有?”冯淑花有些八卦,不过,文光耀却竖起了耳朵。
“芳芳属虎的吧?”王恒昌看看他老婆,“三十了,还没有对象。”
文光耀心里马上涌起一阵好奇,这样一个漂亮的女子,事业也算有成,为什么还不结婚?在龙城这样一个小城,三十岁没有结婚,实在令人稀奇!
王恒昌却不容他多想,“领导,你什么时候能给答复?”
拆迁工作总的来说,是个沟通工作,也在某种程度上是一种双方利益的博弈,最后达成双赢的结果。如果双方都没有谈拢的诚意,都僵持着,也不利于工作的开展。
有些时候,一些弹性的让步也是必要的。但是没有原则和底线的让步也是不行的。因为拆迁对象不仅一家两家,大家会交流,会攀比,所以没有特殊情况下,依然要一把尺子最为合适。
“今天下午吧,”他看看王恒昌,马上改口道,“今天上午也行,不过,定下来后要马上签拆迁合同,我们也不想再跑第二遍。”他心里其实是有把握的,镇里的时间要求紧,肯定会有让步,王国尧也明确表示过,何况还有一个漂亮年轻的女老总打过电话呢!
王恒昌点点头,“行,”他又看看他老婆,“走吧,面都和了,再不炸,面就要酸了。”
他留了文光耀的电话,两口子开始急匆匆赶回家。文光耀估计他昨天晚上就和好了面,等天亮开始出摊,却不想王冬至家先拆了,他们却以为是强拆,担心自家房屋,就不敢出摊了,又把他们信任的外甥闺女叫了过来。
“文主任,我看王恒昌家也没问题了,”冯淑花很高兴,“原来以为要在他家长驻沙家浜呢!”
“呵呵,”文光耀也很高兴,如果能顺利地签了,在赵铁民回来之前他就能解决掉两户拆迁户,他还是很有成就感的。
回到镇政府,王国尧仍然坐守办公室,但办公室里很乱,看样子,有几户拆迁户正在咨询,王国尧正说得口干舌燥。他见文光耀进来,马上站起来,“我上趟厕所。”说完,直接走出办公室。
文光耀跟在他后面,把王恒昌家的要求讲了。王国尧感叹道,“一上午了,都没有动一下,你看看我屋里,象赶大集似的,别的组也象你这样,我省多少心?!”他痛快地尿完,“行,办,具体钱数你作主。”
文光耀感受到他的充分信任,但回到办公室,他却不急着给王恒昌打电话,直到下午,他估计王恒昌两口子收摊了,才带着合同走了过去。
王恒昌两口子见他来到都很高兴,听到镇里答应了他们的要求,也很高兴,可是在拆迁合同上签字时却犹豫起来。
“要不要再给芳芳打个电话?”文光耀有些开玩笑地说,但芳芳两字他觉着自己叫起来是如此顺口,好象以前不知叫过多少遍似的。
王恒昌却好象没有听出话里的意味,还真拿起了手机。当他放下手机时,又跟老婆商量了一阵,才终于颤抖着在拆迁合同上签了字。
文光耀紧张地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心里其实比他还紧张,但又不能强迫他在合同上签字,只能无助地看着他,脸上还不能表现出急迫来,还只能无所谓地抽着烟,他有些自嘲,我都可以当演员了!赶明儿不作乡镇干部了,我就到横店去演戏!
当王恒昌终于签字,他马上把合同折起来揣进兜里,王恒昌呆呆地看着他的举动,好象不认识他似的。
“行了,”文光耀觉着自己的声音兴奋地都有些颤抖,“让村委找几个人过来,帮你们把东西搬到村委去,下午就可以到财政所领钱。”他看看手表,见马上要下班了,就给崔宝森打了个电话。
放下电话,他无奈地说道,“明天吧,财政所的人走了。”
王恒昌和他老婆互相看看,他老婆埋怨道,“都怨你,早点签,不是今天就把钱领回来了。”
王恒昌默默地掏出烟来,一句话也不说,坐在凳子抽了起来。
这一幕,文光耀觉着很是熟悉,不错,多象自己的父亲母亲啊!母亲埋怨父亲时,父亲也不声不响地开始抽烟。他看看王恒昌黝黑的脸,头上的丝丝白发,不由有些心酸,刚才的高兴劲也消减了很多。
唐谷的经济水平比龙城差了很多,文家集也不可能拆迁,但如果将来经济发展了,也遇到拆迁,自己的父母是不是也会这般无助?
文光耀暗暗想着,为自己多挣得一些利益,这是所有普通群众最质朴的想法,这放在一个人身上,是很正常不过的事情,自己能再为他们做点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