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无双坐在自家火锅店门前骂了足足两个小时。
这是浮图镇历来的传统规矩,凡是被人给阴损地害了,便要在自家门前骂他个一佛出世二佛涅盘。这一骂不仅能化解祸事,也能狠狠打击那作恶事的小人。女人坐在小方凳上,左手拿着个洗脸盆儿,右手拿着块小木板儿。她敲一阵又骂一阵,越骂似乎越是合辙押韵,倒跟说唱评书的唱词有些类似了。
孟锦野给成无双端杯茶水出来放到旁边的地上,他倒很乐意看自己老妈作这样的表演。
躲在屋里的孟锦林眉头皱起来,对叶娴说这个家永远给人就是一个粗野的印象,真不晓得啥时候才改得了这些笨举动。
叶娴说:“你安静点吧。都是你惹的祸还不明白么?莫名其妙地去请孟朝富来吃啥子开业饭,这哈搞得好看撒。妈说你多事,幺爷爷也一定觉得是你故意害他。”
孟锦林苦笑一声说:“我还不是想借着喜庆事儿化解两家人的矛盾嘛,哪晓得有楞个可恶的土贼偏要来捣乱嘛。我现在觉得自己的脑袋如今是一个变了两个大。”
家里的事儿固然让他心烦,在镇里,老李把孟锦林也弄进了综合治安管理室去帮忙,他和金杰都成了镇里管的的联防队员。而和他对接村里治安工作的竟然是癞子头儿马福,这让他难以接受。虽然借着和叶娴回娘家家里吃饭的机会,也隐隐约约和自己未来老丈人提了提这事儿。可已经调到区里工作的未来老丈人口里说要管要管,可这一拖就是几个月不见动静,越发让他觉得沮丧。
叶娴起身下楼。去拿了成无双的洗脸帕冲了热水再拿到门外,让自己的准婆婆洗洗脸。成无双搂着叶娴说还是有个女儿好啊,自己三个儿子都是指不上的。
叶娴说:“我们家不惹事儿,可事情来了也不怕。工商局和防疫站的不是刚来过了么。害我们的人一定会被逮出来。你歇一歇,明天还要去看新鱼苗呢。”
成无双说:“不看了。反正我们孟家不管做什么事儿都有人要整我们,干脆不做了,免得别个看笑事儿。”
苏家河原本就站在马路对面看热闹。听见成无双说这话,便故意大声说这不是笑事儿是鬼事儿,报应来了。
成无双一听这话便想蹦起来,可没等她跑过去,一把扫帚先飞过去差点儿砸在了苏家河的脸上。
苏家河吃了这一吓,那火气撩起来,捡起扫帚就要来理论。不等他来,孟锦野早冲过去抓住了苏家河就是一顿斯打。苏家河虽然是杀猪的出身,但也不是已经长成一米八大个儿的孟锦野的对手。只几下便被打得趴在地上哭爹叫娘了。
围观的人一见这事儿上升成武斗便更来了兴致,因为讨嫌苏家河平日里卖肉不老实,所以虽都在嘴上喊算了却没有一人出面劝阻。混在人群里的万红利更大喊了一声:“野娃儿,算了嘛,再打两下就不打了。”
孟锦野正打得兴起,听见这话也不由得笑起来。一个恍惚间,就被苏家河瞅准机会一拳给打到脸上。这重重的一拳把孟锦野打得瞬间失去了方向感,就又被爬起来的苏家河猛踢两脚,他负痛一滚就滚到了马路上却差点被一辆疾驰而过的货车给撵到,吓得一街的人都惊叫起来。
叶娴三两步就冲过马路,蹲下来一把将躺在地上的孟锦野搂到怀里,急急地问:“你要不要紧?”
孟锦野的脸已经肿起来。他艰难地冲着叶娴笑一笑说:“不要紧。对不起哈,吓着嫂子了。”爬起来还想去追苏家河。
叶娴一把逮住了说:“不准去追了。你给我省点儿事吧小祖宗。硬是想去给你大哥打伴儿所?”
万红利见孟锦野伤得不轻,也赶紧跑回家拿了紫药水来让擦了避免发炎。
成无双一点不急,让叶娴把孟锦野扶回店里擦药。她对跟进来的万红利说:“你也是他妈个内贼哟?不喊那一句,野娃儿也不得打输撒。”
万红利笑着说还是野娃儿没得经验,多挨两回打就好了。直逗得孟锦野也跟着笑,却又弄疼了伤处,直把脸都差点扯歪了。嘴里却还是不饶不休,说一定要找苏家河打回来,否则这面子就丢大了。
正给孟锦野脸上擦药的叶娴顺势拿药棉签捅了一下那肿起来的脸说:“你要再宝里宝气的惹得妈伤心,我就不管你了哈。”
成无双也给了孟锦野头上一巴掌说:“你嫂子说的话你得听好了,以后她说的话就是我说的话。”
万红利说:“对了嘛。媳妇儿婆婆妈都是一条心了,你们屋头的风水好得很”。这又逗得叶娴笑红了脸。
冯所长带着人在黄葛村里转悠了几圈,刚要往回走就碰见了拖着孟长信一路吵嚷着走来的马福。他见孟长信光着上身,一条满是泥巴的裤子也被挂了几个大口子,脚上的鞋都剩了一只。便喝斥住了马福。
孟长信见着冯所长大喊冤枉,说马福要打死他了。马福急了,咚的一脚就把孟长信踹倒在地。
冯所长喊一声都别闹,就问马福这唱的是哪一出?
马福说:“成无双家出的投毒案件,王司令……不,王治安员认为这是有人蓄意投毒,要我带孟长信回去接受调查。孟长信死活不跟我走,我才动了粗。他这是违抗政府法律。”
冯所长有点哭笑不得。让马福先放开了孟长信才问道:“你堂哥孟长江火锅店开业那天你在哪里?”
孟长信说,自家老汉儿恨死了成无双,成天咒骂她的火锅店开起来就垮,根本不打算去吃开业饭。可是孟锦林两次上门邀请,老爷子对孟锦林向来是喜欢的才勉强答应下来。可开业那天自己睡过了头,等赶到镇上,他们都快吃完了。自己也吃了些,但吃得不多所以症状不明显。自家老汉儿这两天也是因为吃这趟免费火锅吃得躺在床上起不来了。所以自己就算要投毒,不会连自家老汉儿也算计吧?
冯所长见孟长信牛头不对马嘴的说一大套话,就是为急于撇清自己。想一想也的确没有证据来指认此人。便让马福立刻放了孟长信。
马福眼睛一斜,说自己是接了命令的,拖起孟长信就走,又闹得一地鸡飞狗跳。
冯所长赶到村联合治安室,却正好看见王贲临给了马福一个耳光骂道:“你个****的胎神,所长的命令你都敢不听,硬是拿****捶石头,长大了哈?”
马福不敢犟嘴,站得笔直的两眼直视前方,嘴里说着我错了。
冯所长笑着把王贲临拉进办公室说:“你硬是会调教人哟,我算是第一回看到他站直了腰杆说话,但怎么看都觉得你娃是在耍猴子。”
王贲临哈哈大笑,说自己是真觉得成无双家的事儿和这平日里畏畏缩缩的孟长信有莫大的关系。别看平日里此人是个只晓得到处打逛的吃货,可北方人有一句话叫熊人狗胆。他两家的恩怨本也是解不开的死疙瘩,怎么想怎么觉得这‘毒火锅’的源头出不了黄葛村。
冯所长说:“可是你怎么解释孟朝富也中毒的事情?他孟长信再混蛋也不至于没得人性吧?”
王贲临搓搓手说,这也是火锅店投毒案最麻烦的地方。孟长信两口子做事差劲得很,平日里钟个庄稼,养个鸡鸭鹅都搞得个七零八落。孟朝富在家里历来就是说一不二。借他孟长信几个胆子,也是不敢对自己老汉儿有啥子企图的。孟朝富又是个很正经的村镇干部,一辈子没个积蓄。就算孟长信谋财也一定不会选择自己老汉儿的。
冯所长拍拍手说,王司令人熟地熟,考虑得周到。那还是先放人算了,没得证据就随便抓人最是要不得的。何况那屋头还有个病人,真的搞出事来,我两个都脱不到爪爪。
王贲临让马福放了孟长信。可孟长信这会儿倒不着急了,躺在地上就哎哟哟直叫唤,说是受了伤走不动了。马福急得趴在地上求饶就差叫爷爷了。正乱着,那跟随着来看热闹的村民就有人骂开了,说现如今这二杆子硬是不得了,随便抓人、打人,比旧社会的棒老二还凶。孟长信得了撑腰,更是满地打滚,冯所长也觉得有些为难了。
王贲临伸手就把挂在墙上的宽皮带取下来,啪的一下就抽在了长条椅的椅背儿上,吼一声让人把孟长信丢进黑屋里好生养伤。
正满地打滚儿的孟长信一听话头不对就赶紧从地上爬起来,但还是赖着说马福打了自己,不能就这么算了。
王贲临让马福拿了五十块钱给孟长信看病,便又吼一声:“给老子滚。”一下把两人都轰出了治安室。
王贲临关上门苦笑着说:“老冯,你就没见过像浮图镇这样喜欢看热闹的人们吧?浮图镇在旧社会就是一个着名的大场口。兵、匪、特务、袍哥大爷和咱们的地下党员都在这一带活动,热闹得很。所以长期以来,镇上的人就养成这么个习惯,凡有热闹是必看的。”
冯所长说:“你老兄还是办法多嘛,我刚才都懵了一下。”
王贲临说,对付孟长信这种人,还是得用打软肋的办法。他说你信不信,过不了几天这孟长信又会找马福喝酒了。这马福如今也算这群癞子里的头儿。
冯所长说:“这黄葛村硬是热闹哟。但我听说那赵大河的名声也大得很嘛。”
王贲临说赵大河的名声大是因为他致富有方。不仅承包着镇子里粮站卖面的门市,如今又辞了公职在村里搞起了粮食初加工,还领着村里人搞季节蔬菜的种植,村里人都是尊敬他的。介绍完村里的人物王贲临便问冯所长这喜欢微服私访不是要给报社兼职当记者吧?
冯所长说:“你还问我?区里要求收缴猎枪的命令下了这么久,可你这地盘上居然还是时不时听见枪声在响,难道说是狗在咬兔子?”
王贲临笑笑说:“嗨哟。说你急你还真急。给你说了一百回你就硬是装聋子听不进去。农村的事情急不得。你看刚才孟长信的那个样子,我们要是再关他两个小时,孟朝富就能喊人来拆了我这兔子窝你信不信?没抓到现行,你啷个查都是白查。”
冯所长见王贲临说得有理便站起身来告辞,但还是嘱咐了要仔细些。
王贲临说:“大所长。偷猎的再厉害,不过是死几个野物。你那镇上山耗儿成堆,要再不下很手抓,恐怕你我两个才真的要提前遭洗白的个。”
冯所长便又坐下来说:“你老王还硬是老板凳儿哟。前段时间我们逮了一个山耗儿中间的小头目,丢到看守所去了。但那娃娃有点意思,怎么都不肯说还有哪些人参与了团伙作案的。”
王贲临说:“你们抓的那个人我知道,外号叫小猫儿。这个家伙年纪不大却是个老贼,但确实没啥子油水。”
冯所长端起王贲临的茶盅喝一口说:“你的意思是放了他才好钓大鱼?”
王贲临说:“放啥子哦放?抓一个算一个嘛,说不定就能追出其他大耗子撒。山耗儿作案,肯定是团伙。”
冯所长大笑着说:“看来我真是来错地方了。有你王大爷镇守一方,这哪里还需要我来多事嘛。“冯所长一走,王贲临便叫进马福说:“你给我听清楚。不要以为你和孟锦野搞那些屁事就瞒得过老子。那个啥子猫儿如果放出来了,你就给老子进去坐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