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好兵帅克历险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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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在警备司令部拘留所里的帅克 (3)

第九章 在警备司令部拘留所里的帅克 (3)

“一定是在林哈德大尉那儿。”他找了好久才说,“天知道,那些档案被我丢到哪里去了。我一定是把它送给林哈德大尉了。我立刻给他打个电话。……喂,我是检察官贝尔尼斯上尉。请问,大尉先生,一份叫什么帅克的案卷是在您那儿吗?……帅克的卷案该在我这儿?……真是奇怪……是我从您那儿取走的?……真是奇怪……他是十六号牢房的……大尉先生,我当然知道,由我管十六号牢房。可是我以为,是在您那儿什么地方塞着帅克的案卷哩……怎么?您希望我别跟您这样讲话?您办公室里不会塞着任何东西?喂!喂——”

检察官贝尔尼斯坐在桌旁,对于审讯档案管理上的混乱状况发了一大通的牢骚。林哈德大尉和他之间早就有着隔阂,并且互不相让。若是贝尔尼斯手里拿着林哈德管的案卷,贝尔尼斯就随便把它塞到一个角落里,末了谁也找不到;贝尔尼斯的案卷,林哈德也用同样的方法处理。因此他们总是把有些案卷弄得无影无踪。(在所有混过整个战争时期的警备司令部拘留所的军官们,百分之三十连一次审讯案都没办过。)

(到共和制以后,帅克的案卷才从军事诉讼庭的档案室里被找出来,批注在上面的话是:“该犯贸然撕裂假面具,公开反对君主本人和我们的国家”。一个名叫约瑟夫?科乌德拉的卷宗夹里夹着帅克的案卷,一个小十字架画在封皮上,下面写有“已办”的字样和日期。)

“这么说,帅克的案卷给弄丢了?”检察官贝尔尼斯说,“我这儿派人把他带过来,他要是什么也说不出,我就把他放了。再派人把他送到您那儿去,您自己到团部去办其余的手续。”

贝尔尼斯在神父走后吩咐提审帅克。帅克被检察官命令站在门口等候。因为这时正好有警察局的电话打来,说办工厅第一科已经收到有关步兵曼克辛纳尔的七二六七号起诉书所需的文件,并且是由林哈德大尉签收的。

利用这个空档,帅克打量了一下检察官的办公室。

帅克实在说不上,对于这间办公室,特别是对墙上那些照片的印象到底有多坏。这些照片表现的是部队在加里西亚和塞尔维亚执行各种死刑的情景。被焚烧的小茅舍和枝干上吊着死人的树木被照在这些美术照片上,在塞尔维亚一家被绞死的情景被拍成一张特别精致的照片:两名手持刺刀枪的士兵看守着那棵吊着处死者的大树,一个小男孩和他的父母就被绞死在那儿,一个神气十足的、正在抽烟的军官站在他们前面,炊事班正在做饭的场景是整幅照片的背景。

“帅克,您究竟有什么问题?”检察官贝尔尼斯问道,随手在卷宗里放进电话记录条,“您犯了什么案子?是您自己说呢,还是让别人来揭发您?再这样下去可不行,您别自以为这是由愚蠢的文官进行审问的法庭。这儿可是军事法庭,是‘皇家王室军事法庭’。为避免严厉的、正义的惩罚,您惟一的出路就是自己招供。”

在被告材料被弄丢的情况下,检察官贝尔尼斯往往会使出我们刚刚说过的这一个绝招儿。因为这种审讯方法到头来总是一无所得,所以这一招并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地方,我们对此也不必惊讶了。

可是贝尔尼斯总是觉得自己在没有被告的材料,也不知道被告犯的什么罪,为什么被关在拘留所的条件下可以洞察一切。他认为只要根据被审讯者的一举一动和面部表情、察颜观色就能知道他被关在拘留所里的大概原因。

他之所以把盗窃犯判成政治犯,就是因为他对犯人的理解力和洞察力已经到了深不可测的地步。有一个吉普赛人之所以被送到拘留所来,原因就在于他在偷内衣的时候被仓库管理员当场抓获,而贝尔尼斯却说他是在一个小酒店里煽动一些士兵建立以斯拉夫人国王为首、由捷克和斯洛伐克王室国土组成的新的民族独立国家,因此他被指控犯了政治罪行。

“确凿的证据已经落在我们的手里,”他对不幸的吉普赛人说,“您是在哪个酒店讲的?哪个团的士兵是听众?什么时候发生的这件事?您只有把这些全部都招供出来,才是您惟一的出路。”

于是可怜的吉普赛人不得不编造日期、酒店的名称和假想出来的士兵的团队番号。他干脆在审讯之后从拘留所里逃跑了。

“您是什么也不肯招认喽?”看着沉默得像一座坟墓的帅克,贝尔尼斯便这样问道,“您是为什么落到这儿,怎么被关进牢房的您也不想讲吗?您自己供,总比让我揭发的要好。我再跟您说一次,坦白交待才会有利于您,因为这不仅可以替审讯省点儿事,而且也可以对您的罪从宽发落,我们这儿在这一点上同民事法庭一样。”

“报告长官,”帅克那善良的声音突然响起来,“我就像一个被捡来的人一样被关在了拘留所里。”

“这话是什么意思?”

“报告长官,用极为简单的方法我就可以说清这一点。在我们街道上,有一个卖炭的,他有一个清白无辜的两岁男孩。小男孩有一天从维诺堡走到利布尼,当他坐在走廊上的时候,警察在那儿捡到了他,先是把他带回警察局,后来又把这个两岁的小娃娃关了起来。您看,这个小男孩是多么无辜,可他也被关了起来。即便他会说话,可是要是有人问他为什么会被关进这儿,他也一定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我也是一个被捡来的人,是同一种情况。”

检察官用他那锐利得好像要看透他一切的目光把帅克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这位站在检察官面前仍显出一种天真无邪和漫不经心的神情的人物,弄得贝尔尼斯气鼓鼓地在办公室里走来走去。如果不是早先答应了神父把帅克送给他的话,帅克会有一个什么样的结局就只有鬼知道了。

检察官终于停在了桌子边。

“您给我仔细听着,”他对帅克说,而这时帅克正镇静地望着前面,“如果让我再碰到您,那您就得吃不了兜着走……把他带走!”

就这样,帅克重新回到了十六号牢房。看守长斯拉维克被贝尔尼斯派去的人找来。

“下一步决定由卡茨神父先生来处理帅克,”他简单地说,“填好他的释放证,再派两个人押送帅克到神父先生那儿去。”

“要给他在路上戴手铐脚镣吗,上尉先生?”

用拳头往桌子上一捶,检察官贝尔尼斯骂道:

“傻瓜!您难道没听见我让您给他开释放证吗?”

在今天与林哈德、帅克打交道所积下的怒气像湍急的河流一样被贝尔尼斯一股脑儿地倾泻到看守长身上,最后他说:

“现在,您总该明白一头戴着王冠的笨牛是谁了吧?”即使检察官可以用这种口吻对国王、皇上讲话,但这位不戴王冠的普通看守长却对此大为不满。从检察官那儿出来时,他踢了几脚打扫走廊的勤杂囚犯。

看守长对于帅克的看法是:至少应该让他在拘留所里多呆一晚,叫他再感受点儿什么。

总能给人留下难忘的印象的是在拘留所里度过的夜晚。

一间单人牢房就设立在十六号牢房旁边,那是一个阴暗的黑洞。那天晚上,从那里不断地传来士兵的嚎啕声。谢帕军士奉斯拉维克看守长的命令,打断了那个犯了军纪的囚犯的肋骨。

十六号牢房在嚎哭声平息以后又传出了掐虱子的声音。那些虱子正好落在犯人们的手指间了。

一盏用铁丝罩保护着的煤油灯,挂在牢门上面的墙洞里。灯光很微弱,并且不停地冒着黑烟。煤油味、常年不洗澡的人体的汗味和尿桶的臭气掺和在一起。在每次用完尿桶之后,十六号牢房都会被那股掀起的新的恶臭所污染。

所有的犯人都因为糟糕的伙食而得了消化不良症。大多数人还得忍受寂静的夜晚透进来的冷风的折磨。大家只好用开玩笑来打发时光。

哨兵们一直在过道里有节奏地踱着步,不时地会有人把牢门上的监视孔打开,从那儿看守向里面窥视。

轻轻的说话声在中间的一张床上响起:

“在我企图越狱逃跑,也就是在我还没关到这儿之前,我本来是呆在十二号牢房的。关在那儿的人都没什么大罪。有一次一个从乡下来的人被带到那儿。因为他留了几个士兵在他家过夜,所以就有人怀疑他是在搞政治阴谋,后来才弄清楚他不过是图那几个钱罢了。可就为此,那位可怜的人被关了十四天。他本来应该和那些罪行最轻的人关在一起,他之所以和我们关在一起,就是因为在那儿已经关满了人。他家里人常常给他带来一些好吃的东西,所以他什么都是从家里带来的。他们允许他自个儿吃饭,可以吃得好一点儿;他还得到允许可以抽烟。两块火腿,一大块烤面包,鸡蛋,黄油,香烟,烟草……这些全都是他的。总之一句话,凡是犯人们想要的东西,他那儿全都有。这些东西被他放到一个背包里,随身带着。嗯,这家伙总是想一个人独吞那些好吃的。既然他不肯像别人得到吃食时那样共同分享,分给我们一点儿,我们也只好和他好好说。

可是无论我们怎么说,这吝啬鬼总是说他要坐十四天的牢,他的肠胃会被这里分给的那点儿卷心菜和烂土豆搞坏,所以说什么也不肯分一点儿出来给大家。不过,他倒是说可以把公家发给他的那一份面包和饭菜让给我们,随我们怎么吃,听我说吧您,他简直是个可笑透了的人物,他宁可憋到第二天放风的时候去院子里的粪坑边去拉,也不肯坐到那只桶上去拉屎撒尿。他娇气得甚至连手纸也带来了。我们告诉他,我们才不稀罕他那份饭菜。一天,两天,我们就这样一共忍了三天。看着这家伙又是吃火腿,又是拿着黄油抹面包,剥鸡蛋,过得还真不赖。他抽香烟的时候,连一口也舍不得分给别人,还说什么我们被禁止抽烟,如果让看守看见他给我们抽了一口烟,他就要倒霉。总而言之,我说呀,我们忍了三天。我们忍到第四天夜里就对不起了,这家伙早上一觉睡来,噢,我忘了告诉你们,每到早上、中午和晚上大吃大喝的时间,他总是提前做好半天的祷告。这天早上,他刚做完祷告,就到他的床板底下去找那两个背包。

可是,只有瘪瘪的像个李子干似的背包,里面的东西却全都没了。他大叫丢东西了,并且说小偷只给他留下了那卷手纸。他想了足足有五分钟,说我们是在和他开玩笑,把他的东西藏起来了。他还挺得意地说:‘我知道,你们是逗我玩的,我相信你们迟早会还给我的。你们可真是厉害!’我们当中有个利布尼人就告诉他:‘喂,我有个办法,您把脑袋用毛毯包起来,然后从一数到十,数完再看看您的背包。’像一个听话的小孩那样,他真的用毛毯把头裹起来,数着‘一、二、三、四……’利布尼人又对他说:‘您可别数太快,要数慢点儿。’他只好仍旧把头裹在毯子里慢慢地数,每数一下都要停好久:‘一——二——三……’等他数到了十,就从毯子里钻出来看他的背包儿。‘我的上帝啊,你们这些大好人啊!’他开始嚷起来,‘还是个空的,跟原来一样啊!”您看他那副笨极了的样子,逗得我们都哈哈大笑。

可利布尼人又骗他说:‘您再试着数一次吧!’结果那个头号大傻瓜又数了一次,真的不骗你们,等他发现除了手纸之外背包里还是什么都没有的时候,就开始拍打牢门喊道:‘我的东西被他们偷走了,偷走了,来人哪!快开门哪!我的天,快开门哪!我的天,快开门哪!’闻声赶来的哨兵真把看守长和谢帕军士也叫来了。我们一口咬定是他发了疯,一个人从昨天一直吃到深夜,把所有的东西都吃光了。他只是哭着反复地说:‘不管在哪儿,总该有点儿剩渣子啊!’接着他又找剩渣子,可什么也没找到,因为我们也够精的:只要是吃不了的,我们都用一根线绳拴着送到三楼上去了。所以,尽管那个大笨蛋还在嚷嚷:‘总该有点儿剩渣子啊!’但还是什么也找不到。这一整天他都没吃东西,专门盯着,看有没有人吃东西或者抽香烟。直到第二天午饭的时候,他仍然不肯碰一下发给他的囚饭,可是挨到晚上,对那些烂土豆和卷心菜他也有胃口了,惟一不同的是,他不再像过去吃火腿、鸡蛋之前那样先做祷告了。直到后来我们当中的一个人从外面弄到了一点儿最廉价的烟草,他才肯和我们说话,请求我们给他一口烟抽。我们才不干哩。”

“我还害怕你们会给他抽烟哩,”帅克插话说,“要是这样,整个故事就被您描述得倒了胃口。只有在小说里才会有那样的高尚气度,如果在拘留所里也这么干,那可真是太傻了。”

“你们也没给他一点儿教训?”有人问道。

“没有,这一点我们给忘了。”

然后大家又轻声讨论了一番该不该让他得点儿教训的问题,多数人都认为应该。

慢慢地谈话声静了下来。在虱子最多的腋下、胸口和肚皮上他们边搔着痒,边慢慢地睡着了。为了避免煤油灯晃眼睛,他们睡觉的时候都用爬满虱子的毯子蒙着脑袋。

帅克在早上八点被叫到了办公室。

“有个痰盂就在办公室大门的左边,人们往往把烟头儿扔在那儿,”一个狱友告诉帅克说,“您还可能在二楼碰到一只痰盂。到九点钟才开始清扫楼道,您现在去,也许还能捡到点儿什么。”

可是他们的希望落空了,帅克再也没有回到十六号牢房。十九位穿短裤衩的狱友聚在一起猜测着帅克现在的处境。

一个长满雀斑、发挥丰富想象力的民团士兵说,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