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好兵帅克历险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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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为别人举行终傅礼的帅克 (1)

第十三章 为别人举行终傅礼的帅克 (1)

心事重重的奥托?卡茨神父坐在那里研究那份刚刚从兵营里送来的通令。这军令是由军政部颁发的:

值此战争期间,有关为军人举行终傅礼之各项条令现由本部决定一概撤销。兹颁布下列规定给随军神职人员:

一、前线再举行的终傅礼。

二、重伤病员不能转到后方行终傅礼。随军神父有权将追令者交押军事机关受审。

三、后方医院在军医允许下可举行集体终傅礼,但以不干扰有关军事机关的工作为前提。

四、后方军医院管理部门可在特殊情况下为特殊人行终傅礼。

五、随军神职人员不能拒绝军区管理局为其指定人士行终礼的请求。

神父随后又看到了另一个文件。这是通知他明天为查理士大街军医院的重伤员举行终傅礼的文件。

“喂,帅克,”他喊道,“没有比这更糟的啦!难道全布拉格只有我这么一个随军神父?为什么不派上次在这儿睡觉的那位虔诚的神父去呀?非让我们去查理士大街举行终傅礼。这玩意儿我早已不记得该怎么做了。”

“买本教义问答吧,神父先生。那里面一定有,”帅克说,“对当神父的来说,教义问答就像交给洋人的导游手册一样好用。艾玛乌泽修道院有个园丁,为了避免在干活儿的时候弄脏衣服,他就想借当个见习修道士的名义,弄一件僧袍来穿。为此,他还专门买了一本教义问答,好学习怎么行祝福礼,可以从原罪中得救的那个惟一的人是谁,良心纯正是什么意思等诸如此类鸡毛蒜皮的小事。后来教堂园子里的一半黄瓜被他在私下里卖掉了,因此他也被很不体面地赶出了修道院。我碰到他时,他对我说:‘即使没有那本教义问答,我也是会把黄瓜卖掉的。’”

当帅克拿给神父刚买到的教义问答时,神父边看边说:“诺,你看,只能由神父来举行终傅礼,只能使用担任圣职的主教提供的油。帅克,我就说嘛,光靠咱们自己是做不成终傅礼的。到底应该怎么做终傅礼,你念给我听听。”

帅克读道:“方法如下:由神父在病人的各个感觉器官上涂上油,同时念祈祷文;通过这种圣洁的终傅礼和他的至善的仁慈,上帝可以宽恕你,宽恕你由看、听、嗅、口食、谈吐、感觉和行走所犯下的一切罪孽。”

“帅克,我倒是很想知道,”神父说,“什么罪孽是因人的触觉而犯下的。你说给我听听,好吗?”

“神父先生,说起来那可就多了。例如:掏别人的口袋,或是在小舞会上……您一定知道那是什么样的情意,您也一定会明白我的意思。”

“可是什么罪过又是由行走犯下的呢,帅克?”

“比如,他假装瘸着腿走路,以换取别人对他的同情。”

“嗅觉呢?”

“比如说,他厌恶某种气味。”

“那么,什么罪过是由味觉犯下的呢?”

“比如说,某人的挑食。”

“那么谈吐呢?”

“神父先生,这可又与听觉有关联了。比如说,一个爱唠叨的人总是说个没完,让另一个人只听着他一个人讲话。”

听了帅克这番富于哲理的论断之后,神父不说话了。后来他又说:“咱们可得用经过主教祓除的油,给你十克朗去买一小瓶回来,这种油在军需处里是一定找不到的。”

于是,帅克便带着这十克朗去找主教祓除过的圣油了。这种油真比鲍日娜?聂姆佳娃童话里的活水还难找。

他跑到好几家药店里,刚开口说:“麻烦您,买一瓶圣油。”人们要不是报以一阵哄笑,就是被吓得躲到柜台后面去了。而帅克则始终是非常严肃认真的。

最后,他决定去成药店碰碰运气。他被第一家药店的助理药剂师给赶了出去;第二家药店的人一听到他说要买圣油,就要挂电话给急救中心;倒是第三家药店的药剂师告诉他一个应急的办法:在长街一家专门卖油和漆的波拉克公司的商店仓库里一定会有他所要买的那种油。

这家公司真是把生意做到了家。在顾客没有购买东西之前他是决不会放顾客走的。如果顾客需要买香油脂,他们就用松节油给凑合过去。

当帅克走进店门要买十克朗圣油时,店主就冲伙计吩咐道:“道亨先生,为这位顾客倒上一百克三号大麻油吧!”

当伙计把用纸裹好的瓶子交给帅克的时候,他用地道的商家口吻对帅克说:“先生,这可是一等品。您今后如果还需要刷子、油漆、干性油什么的,就请您到我们这儿来,我们一定以热情周到的服务让您满意而归。”

而神父此时正坐在家里捧着教义问答复习原先他在神学院里学过而忘记了的东西。有几处精辟的句子他特别欣赏,这不禁使他开心地笑了。例如有这样一句:“‘终傅礼’一词的由来:此为教会施于人身之所有神圣的涂油礼中之最后一次。”

又比如还有一句:“可接受终傅礼的为那些病危但又保持清醒的基督教天主教教徒。”

“只要还有可能,在病人仍保持记忆力的前提下,可接受终傅礼。”

传令兵又送来一封公函,这是通知神父明天将会有贵族妇女主办的“士兵宗教教育协会”出席军医院的终傅礼。

这是由一些神经质的老太婆所组成的协会,在医院里,她们负责向士兵们散发圣徒画片和那些描写为皇上殉职的天主教徒士兵的故事书。还有一张描绘战场情景的颜色画夹在这本故事集里。画面上全都是令人感到触目惊心的人和战马的尸体、翻倒的弹药车棚和底朝天的炮架。地平线上,村庄在燃烧,榴霰弹在爆炸,一个被炸断了腿的生命垂危的士兵躺在画面的前部,他收到了一个由天使送来的花圈,缎带上写着这样的题词:“你今日即将随我同往天堂。”那个垂死的士兵此时正幸福地笑着,仿佛有人给他送来了冰淇淋。

看完公函后,神父吐着唾沫,心里想:“一场好戏又要在明天上演了!”

这个协会被神父称为“乌合之众”。他了解她们是几年前在伊克纳采教堂给士兵们讲道的时候。添油加醋、随口杜撰是他那次讲道的一大特点,而上校的后面通常坐的都是“协会”的成员们。附和他的说教,并且向他谈了两个小时的有关士兵宗教教育问题的是两个身穿黑衣裙、戴着念珠的瘦长女人。她们一直谈到他被惹烦了,对她们说:“我的夫人们,真是对不起,大尉先生那儿就等着我去打‘费布尔’(一种完全只靠‘牌运’而不讲技巧的赌博性扑克玩法)哩。”这才算完。

“咱们总算有油了,”从波拉克公司回来的帅克严肃地说,“一等品的三号大麻油,如果让我们给全团的人施涂油礼都足够了。这家公司相当的有信誉,它是一家卖干性油、添加小刷子的公司。另外,我们还差一个小铃铛。”

“铃铛有什么用,帅克?”

“神父先生,这一路上咱们得摇着铃追随圣父,再带着这大麻油走,让路边的人们给咱们行脱帽礼。从古至今都是如此。伊什柯瓦的教区神父有一回痛打了一个瞎子,就是因为他没有向他行脱帽礼。那个瞎子不仅挨了打,而且还被关了起来,这是因为他受审的时候被证明他只是眼瞎,既不聋也不哑,所以尽管是在夜里,铃声还是可以听见的。因为这和在圣体节(天主教徒庆祝夏末的节日)的情形一样,所以他激起了公愤。人们在别的时候可能连理都不理我们,但在这个时候就得向我们行脱帽礼。如果您不反对的话,神父先生,我立即去买一个铃铛。”

在神父的应允下,只花了半个小时帅克就买来了一只铃铛。

“这是我在十字客栈前买到的,”他说,“我开始都有点儿着急了,因为我不得不等上好多的时间去买到它,那儿老是有人进进出出的。”

“帅克,我去一趟咖啡馆。如果有人来找我,你就叫他等着。”

一个小时之后,一位上了岁数、头发灰白、腰杆笔直、目光严厉的先生来到这儿。他那显得冷酷而凶狠的神态和他瞅人的样子就像是被命运之神派来毁掉我们整个星球,扫除它在宇宙间的痕迹似的。

他语言粗鲁、刻薄而冷酷:“不在家吗?去咖啡馆了?还让我等着?好,等着就等着,就算等到明天早上我也有时间。让他还钱他总是说没钱,那么他又哪儿来的钱去咖啡馆!亏他还是个神父!呸!”

在厨房里他吐了一口痰。

“先生,咱们这儿可不允许吐痰。”帅克饶有兴趣地注视着这个陌生人说。

“我还要再吐一口!你看着,就这样吐!”固执的先生严厉地说,又在地板上吐了第二口痰,“真是不害臊!还当什么军队神父呢!真是不要脸!”

“如果你还算是个有修养的人,”帅克提醒他说,“你应该知道在别人屋子里吐痰是不礼貌的行为。你难道以为可以在世界大战期间为所欲为?放规矩点儿,别像个无赖似的。你的行为应该温和,说话应该有礼貌,别让人觉得你像个流氓,你这个笨蛋老百姓!”

严厉的先生被气得浑身发抖,从椅子里站起来说:“好大的胆子啊,你!你说我是没教养的人,那我是什么?你说!你说呀!”

“你只是一团臭屎堆罢了!”帅克针锋相对地说,“跟在电车、火车或者是别的公共场所一样,你在别人屋里吐痰就是不应该的。原来我还搞不明白,为什么‘禁止随地吐痰’的牌子哪儿都有,现在我终于明白了,就是为你们这种人挂的。说不定到处都知道有你这么一个人。”

严厉的先生气得脸色都变了,他搜肠刮肚地想出一连串骂人的话,明目张胆地冲着神父和帅克嚷起来。

“你骂够了吗?”帅克非常平静地问道。这时候,这位严厉的先生已经骂完“你们两个恶棍,真是什么样的人开什么样的铺”这最后一句话。“你在滚下楼之前,还有要说的吗?”

因为他已经骂得精疲力竭,已经没有力气再去想骂人的话了,所以这位严厉的先生再也不吭气了。帅克心想,你再等下去也没有用。

帅克打开门,于是严厉的先生脸向过道被帅克一脚踹到门口。即使是世界杯足球赛最佳射手也会对这一脚感到钦佩。

在楼梯上,帅克还冲着严厉的老头儿喊着:“你下次无论再到哪个文明人家串门儿,都记着要放文明一点儿!”

在窗下,那位严厉的先生来回地踱着步,等神父回来。

帅克在楼上的窗口监视着他。

神父终于回来了。神父领着那位严厉的先生走进来,并且让他坐在对面的椅子上。

帅克一声不吭地在客人面前摆上一个痰盂。

“帅克,这是怎么回事?”

“报告,神父先生,因为这位先生总是习惯把痰吐到地板上,所以我刚才和他还小小地吵了一架。”

“帅克,真抱歉,我们俩有点事儿要谈。”

帅克敬了个军礼:“神父先生,我这就离开。”

当帅克走进厨房的时候,一场没有趣味的对话正在神父和客人之间展开。

“如果我猜不错,您到此的目的是为了那张期票吧?”神父问客人。

“对,我希望……”

神父叹息说:“一个人经常陷于只剩下希望的窘境。‘希望’是一个多么美妙的词啊!‘信仰、爱情、希望’这根三叶草中的一叶就是它,能够令人振作起来,摆脱生活烦恼的是‘希望’。”

“神父先生,我希望这笔款子……”

“尊敬的先生,这不是主要问题,”神父毫不客气地打断他的话说道,“我可以重复一遍,能令人增加同生活作斗争的勇气的就是‘希望’这个词儿,即使是您也没有放弃希望。有一个确定的理想,就是用期票放贷并且希望能够这时收回的无辜的、单纯的人,是有多么的崇高啊!尽管您一直希望我能偿还那一千二百克朗的贷款,但实际上我的口袋里只装有几十克朗。”

“那么您……”客人结巴起来。

“对,我……”神父直率地回答。

客人的面孔又恢复到先前冷酷而凶恶的样子。

“先生,这是圈套!”他站起来说。

“尊敬的先生,先别激动……”

“这是圈套!”客人固执地嚷道,“你定会辜负了我对你的信任。”

“先生,”神父说,“您换换空气会好一点儿,这儿实在是太闷了。”

“帅克,”对着厨房神父喊道,“陪这位先生到外面透透新鲜空气。”

“报告,神父先生,”帅克在厨房里说,“这位先生已经被我赶出去过一次了。”

“那就再来一次!”神父命令说。而帅克把命令执行得干脆而彻底。

“好了,神父先生!”从走廊回来的帅克说,“我们在他想在这儿捣乱之前就先把他制服了。马莱西采有个读书识字的酒店老板,无论遇到什么事,他都喜欢引用《圣经》里的话。每当他用皮鞭抽打别人的时候,他总要在嘴里念叨着:‘吝惜戒尺的人就是憎恨自己儿子的人,每个喜欢自己儿子的人,都会对自己的儿子给予适当的惩罚。凡是在我酒店打架的人,我都得给他们点儿颜色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