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好兵帅克历险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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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帅克远征布杰约维策 (4)

第十七章 帅克远征布杰约维策 (4)

“根据第五十六条犹有进者,俄国白酒……”他在纸上弄了一摊墨水,用嘴舔掉了,然后傻傻地笑,一头栽在床上,像死猪一样睡着了。

在天快亮的时候,躺在对面床上的宪兵班长鼾声如雷,中间夹杂着尖细的鼻音,帅克被吵醒了。他爬了起来,把班长摇了一摇,接着又躺了下去,正在这时候,鸡啼了,太阳升起来了,贝兹莱尔卡老婆婆跑过来生火,她也因为头天晚上的忙碌而睡了个够。她发现大门开着,个个都在蒙头大睡,守卫室里的油灯还冒着烟。贝兹莱尔卡老婆婆大嚷了一声,把班长和帅克从床上拖了起来,并对班长说:“你怎么一点儿也不害臊,连衣服都没脱就睡觉了,跟牲口似的。”又教训起帅克来了:“在女人面前,起码应该把裤裆口给扣好。”

最后,她就逼着睡意朦胧的班长去叫醒分队长,说是这样睡下去太不成规矩了。

“您倒是得到了一群好人的帮忙。”在班长去叫分队长起床时,老婆婆对帅克说,“你们一个比一个能喝,一看见了酒就没命了似的。都已经欠了我三年的工钱了,我一说起这事,分队长就说:‘老太婆,别啰嗦,要不就把你关起来。我们的确知道,你的儿子是个盗窃犯,还偷了财主家的劈柴。’我和他们都已经受了三年多的罪了。”老婆婆深切地感叹了一下,并接着说,“那位分队长,您得特别提防着,他表面上甜言蜜语的,可实际上却是个头号的大坏蛋。他老是没事找事地整人,关人。”

分队长好不容易被喊醒了,并且班长费了很大的力气才使他相信早晨已经到了。

他终于朝四周瞅了一下,并揉了揉眼睛,才慢慢地想起了昨天的事来了,忽然,他的脑袋里蹦出了一个可怕的想法,他心神不安地望着班长说:“他跑啦?”

“没事,这小伙子还挺本分的。”

班长开始在房里踱过来又踱过去,朝窗子外望了望。当他踱回来的时候,从桌子上撕下了一小块儿报纸,并用两个指头把它搓成了一个小纸球,这样看来他还是想说些什么。

队长犹疑地看着他,最后,为了搞清班长在思考什么,便说:

“班长先生,别担心,我会帮助你的,我昨天大概又做错什么事了吧?”

班长用责备的目光看了他的上司一下。

“分队长先生,您应该明白您昨天都说些什么了,您这样的人,什么话没跟他说呀!”

他轻轻地凑到分队长的耳朵边说:“您说过我们全部捷克人都跟俄国人一样是斯拉夫血统的。您还说过尼古拉?尼古拉耶维奇下一星期就要来到普舍洛夫了,说奥地利快失败了,还教他在下次受审的时候可千万别招些什么,只要胡搅蛮缠瞎编一通就行了,让他一直等到哥萨克人来解救他为止,您还说过,奥地利已经支持不了了,就像在胡斯战争时期一样,农民带着镰刀上了维也纳,说皇帝已经是个病入膏肓的人了,不久将不省人世。还说威廉皇帝是个废物。您答应过给牢里捎点儿钱,以改善一下他的生活,还有许多这类的话语……”

班长离开分队长身边时,补充了一句:“这一切我都记得清清楚楚,是因为一开始时我喝得很少,可到后来我也是不行了,啥也不知道了。”

分队长盯了班长一眼,说:

“可是我还记得很清楚,”他宣布,“你也说了,我们同俄国人相比较而言,简直是个黄毛小子,你还当着老太婆的面叫嚷道:‘俄国万岁!’”

班长又开始神经病似地在房间里踱步。

“你疯狂地吼叫,”分队长说,“之后你就横躺在床上,打起呼噜来了。”

班长在窗前停住了,他敲打着玻璃说:“分队长先生,在我们那位老太婆面前,您也没用餐巾堵住嘴啊。我记得,您曾经对她说过:‘老太婆!你记住,因为每个皇帝和国王都只想着他们自己的口袋,所以才会发生战争。就连‘遛弯儿老头儿’这个家伙也毫不例外,连上厕所也不敢让他一个人去,免得他把整个早布隆宫搞得乱七八糟的。’”

“我说了这样的话?”

“说了,分队长先生!你是说了这些话了,而且您在跑到院子里去呕吐之前还叫嚷:‘老太婆,你用你的指头捅一下我的喉咙吧!’”

“你说的话也够悬乎的!”分队长打住他的话说,“你怎么会想起这种蠢事来了:要让尼古拉?尼古拉耶维奇当捷克国王呢!”

“这怎么我一点儿也记不得了?”班长怯怯地回答。

“当然记不得了,你当时醉得像一摊烂泥似的,还眯着一对猪眼睛,你那时候本想出去一趟,却错把炉门当成了大门,还一个劲儿地往壁炉上爬呢。”

两个人都不说话了,到最后还是分队长打破了沉寂说:“我不止一次地告诉你,烈性酒是要害人的,你千万喝不得,可你不听偏要喝,要是在这时候让那家伙给跑了怎么办?我们拿什么交差啊?我的上帝啊,我的头都快要裂开啦!”

“班长先生,你听我说,”分队长接着说,“就是因为他没有逃跑,这就更加可以说明,他是一位既老练又阴险的家伙。等到他被审问时,他就会说,我们这儿的大门通宵达旦地开着,我们两个都喝得不成人样了,如果他真是有罪的话,他早已经逃跑了一千多次了。但是他们绝对不会相信这种人的。再说了,到那个时候,我们还可以发誓赌咒他在编造谎言,这样以后连上帝对他也爱莫能助了,只能在他的脖子上多添加一圈绞索,对于他来说这点小事根本算不了什么。哎哟,如果我的头没这么疼就好了!”

一片寂静。没过一会儿分队长就下令了,“把我们的那个老太婆给押来。”

“老太婆,你给我听着,”分队长对贝兹莱尔卡老婆婆说,两眼恶狠狠地盯着她的脸,“你赶快给我去找个耶稣受难像并搬到我这儿来。”

看着贝兹莱尔卡那疑惑不解的目光,分队长愤怒地吼了起来:“快,快!你发什么愣啊?快去拿来给我!”

分队长从写字台里拿出两根蜡烛,蜡烛上面还保留着封过公文的火漆印的痕迹。在贝兹莱尔卡老婆婆终于颤抖着把耶稣受难像拿过来之后,分队长把十字架放在两根桌子边缘上的蜡烛中间,他把蜡烛点上了,并郑重其事地对贝兹莱尔卡说:“老太婆,你给我坐下!”

贝兹莱尔卡被吓得发抖,并战战兢兢地坐到了沙发椅上,她惊恐地看着分队长,蜡烛以及钉在十字架上的耶稣像,她被吓得魂不附体,双手颤抖,还可以看得出来,她的两个膝盖也在不停地发抖。

分队长又走到了她的面前,表情很严肃,并庄严地对她说:“昨天晚上,你有幸成为一个重大事件的见证者,亲爱的老太婆,但你的那个笨脑袋也许还理解不了这一切。老太婆!你明白吧,那个士兵是个间谍、特务?”

“圣母玛利亚啊!”贝兹莱尔卡惊慌地叫了起来。

“安静一下!老太婆!要想从他身上得到一些有用的东西,你就得说各种各样的话,包括你昨天听到过的那些稀奇古怪、乱七八糟的话,我们那些古怪的话,你都听见了吗?”

“听见了。”贝兹莱尔卡回答说,声音发抖。

“老太婆,我们说这些话都是为了让他如实坦白交代,让他信任我们。我们这一招已经成功了,我们从他嘴里已经得知很多东西了,这小子的把柄已经落到我们的手中了。”

分队长突然打住了话匣子,并把点完的蜡烛芯拔掉,然后目不转睛地严厉地盯着贝兹莱尔卡,郑重其事地对老婆子说:“你当时全看见了这一切秘密,这可是国家机密,你对谁也不能露半点儿信息。即使是在临终的时候也不能吭声,不然的话你就不得好死。”

“圣母玛利亚,约瑟夫啊!”贝兹莱尔卡大声喊叫着,“我真是倒霉透了,怎么会撞上这种事呢?”

“老婆子,别叫了,赶紧起来,走到十字架跟前去,把右手举起来,伸出两个手指,对我发誓,我先说一句,你再接着说一句。”

贝兹莱尔卡走到桌前,嘴里嘟哝着:“圣母玛利亚,为什么会是在我刚刚跨进了这道门槛呢?”

十字架上耶稣受难的脸一直望着她,蜡烛也正在冒着黑烟,贝兹莱尔卡老婆婆感到,这里的一切都像是在地狱里一样黑暗,可怕。她已经失魂落魄了,四肢不停地在抽搐。

她伸出了两个指头,举起了手臂。宪兵分队长高声地、铿锵有力地领着她念着:“万能的上帝啊,还有您,分队长先生,我向你们发誓:我在这里的所见所闻,即使是在快死的时候也不会外传,包括在受到审讯时也绝对不说出半句。求主保佑我吧。”

“现在,吻一下十字架,老婆子!”在老婆婆抽泣着发了誓、并十分虔诚地画了十字之后,分队长命令老婆婆说。

“好了,你做得非常好!现在你把从哪儿借来的十字架还到哪儿去吧。如果有人问你,就说我是在审讯时用的。”

极度悲哀的贝兹莱尔卡老婆婆紧紧地抱住耶稣受难像,踮着脚尖轻声地走出了房间,我们从窗口可以发现,一路上她老是回头望望宪兵分队,好像是想断定自己并不是在做梦,然而在不久前,她似乎度过了她人生中最为可怕,最为提心吊胆的一个时段。

这时候,队长正在重新抄写他的呈文,这是因为头天晚上他在手稿上洒了一大摊墨水,经过了一舔后,纸上就像是抹上了一层厚厚的果酱。

现在已经是完全准备妥当了,接着他又想起来还有一件事得去问一下帅克。于是,他下令把帅克带过来,向他问道:“你会照像吗?”

“会!”

“那你为什么不随身带架照相机呢?”

“因为我自己没有照相机。”帅克明智而干脆地回答。

“但如果你有照相机的话,那你一定会照像的吧?”分队长问道。

“可惜我没有啊。”帅克的回答很坦然,同时他也正平静地接受分队长那审视的目光,这时候,分队长又感到头痛难熬,他只能挤出一个问题:

“拍车站的照片难不难?”

“比拍别的还容易,”帅克回答说,“这是因为车站不晃动,老杵在一个地方。这样一来,你就用不着对它说:‘把表情放轻快些。’”

现在分队长又可以把补充材料写进他的呈文:“谨对卑职第2172号呈文作如下补充……”

分队长很随便地写道:

经过卑职的屡次审讯,该犯供认不讳:他善于照像,特别是拍摄车站之景,尽管卑鄙未从他身上搜得证据,诸如照像机、胶卷工类。但可以断定:他为了瞒天过海,已经将照相机加以隐蔽。同时他还供称:假如携带照相机,必去摄影,这足以表明卑职所言不虑。

由于酗酒,宪兵分队长现在头脑发胀,以至于这关于拍照的事在他的呈文里越写越乱。但是他还接着写:

据他亲口供称:他只由于没有随身携带照相机,所以无法拍摄车站建筑和战略要地。卑职确信,倘若他当时携带摄影用具,当场必拍摄无疑,那此用具他只不过是隐藏在别的地方罢了,所以卑职未从他身上搜得照片,只是由于他未带照相机罢了。

“这一些已经足够了。”分队长说完后,立即在呈文上签了个字。

显然他对自己的杰作非常满意,以致他得意洋洋地给宪兵班长念了一遍。

“这呈文写得不错,”分队长对班长说,“呈文就应该这么写,要包括一切细节,老弟,审问犯人可不是你想象得那么容易,其中最重要的是把呈文写好,让上级审讯机关看了舒舒服服的。这样吧,这案子该结了,把那小子给我带来。”

“现在班长先生向我提出要求:把你转到皮塞克县宪兵大队那儿去。”分队长对帅克说,表情严肃、庄重,“按老规矩,你是应该被戴上手铐的,但主要是我考虑到你也是个有脸有面的人,戴手铐的事就算了,我想你也不会在中途给跑掉的。”

帅克那张诚实、忠厚的脸显然感动了分队长,他又接着说道:“我真诚地希望你不要因此而恨我,好了,就这样吧,班长先生,带上呈文,把他带走吧。”

帅克也十分感激地说:“那我们就再见吧,分队长先生,非常感谢您为我做的一切,有时间我一定会给您写信的。要是以后我从这儿和附近走过,我一定会特意来拜访您的。”

这样,帅克跟班长一起走上了公路,他们边走边谈,谈得十分起劲儿,以至于每一个行人看到他们这么亲热,都以为他们是一对朋友而且是在路上偶遇的,一同进城,说不定是去教堂的。

“我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帅克说,“到布杰约维策去的这条路是这么地难走,这又使我联想到科比利斯城的屠户霍乌拉所碰到的一件事。他在一天夜里来到了摩拉尼的巴拉茨基纪念像那儿,并且围绕着它一直走到了天亮,他坚信一定能走出头儿,可是那堵墙却是没有尽头的,于是,他就陷入了不可自拔的境地。到了第二天的早上,人已经是累坏了,于是就大喊救命,警察跑了过来,他就问警察怎么才能回到科比利斯,他还说他已经沿着一道不知是什么墙走了将近五个小时了,但这道墙还是没有尽头。警察把他带到了牢房里,他却在牢房里胡作非为,把东西全砸碎了。”

对他这些神乎其神的叙述,班长根本不加理睬,心想:“你跟我瞎谈什么啊!会不会又要讲布杰约维策神话了。”

那时,他们正好从鱼塘边走过,帅克就饶有兴趣地问班长附近偷鱼贼到底多不多。

“这儿尽是些偷鱼贼,”宪兵班长回答说,“他们都想把前任分队长扔到鱼塘里去。陵堡上的鱼塘管理人用钢笔刺往他们屁股上一顿狠扎,可这也白搭:因为在他们的裤裆里有洋铁片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