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南傲缓缓转过头,眉眼愈发地冷和黑,目光垂下,另一头毫不意外地握在红妖媚老手中。见他看来,她用下巴抵地,膝盖向前,勉强把身体支起一些,这才仰起脸,唇角一勾,高高在上的冷傲。一股内力瞬间沿着绸带,飞快地逆冲而上。
“自——不——量——力。”宫南傲终于耐性全失,一把抓住足踝上的红绸,一抖一甩!
更汹涌的波浪向红妖媚老的方向扑去,两股力量在中间撞上,“轰”地一声巨响,红绸化为漫天碎片,红妖媚老身子被那可怕的气流冲得向后一仰,后脑再次砸到墙壁上!随着她的身体破娃娃一般滑落,雪白的墙上流下一道猩红的红痕。
红妖媚老的眼神已经有些散了,她呸了一声,吐出一口血沫,仰首大笑起来,蜷缩在地的身体剧烈颤抖,笑声极尽嚣张和诡谲,“既然本座败了……那你杀了本座啊,你杀我啊……手刃她的亲母,一辈子都注定得不到她,永远得不到……”
宫南傲根本没有愤怒,他甚至还笑了笑,“母亲,多让人感动的称呼……可你是她的母亲吗?从小弃于山野人家,三岁把她领回,扔进杀手堆里,刑罚鞭笞连分筋错骨手都只是小打小闹……百里小小,你对她做的一切,和世间哪一个母亲有共通之处?你敢说怀着她的时候没想过流掉她,你敢说你看她的眼神每一刻都没有厌憎没有嫌恶,你敢说你没恨过她?连她都不视你为母,本王真要杀了你,又如何?”
她白着脸,正要说什么,门口却传来一个微微颤抖的声音,“你们……在说什么?”
红妖媚老身体一颤,如坠冰窟,宫南傲眉头一挑,笑吟吟地转回头来,“看,你的‘女儿’回来了。”
霏霏脸色煞白,她死死地握着一柄短剑,指节已经白到泛出惨青。灭雪,姮月,甚至上官昭璃都已经震住了,灭雪手中的兵器啪地砸在地上。
“我就说呢,师父啊师父,这个小贱人怎么就那么得你青眼相看,原来不是我不如她,不过因为她是你在哪里怀上的贱种!想我被困了那么多年,真真可笑啊。”娇媚的笑声咯咯响起,一个全身都藏在红纱之下的女子斜身立在门前,似有似无地挡住了去路,指尖绕着一条细细的小蛇,正以袖掩唇笑得花枝乱颤。
“追月!”红妖媚老眼光一冷,“区区人不人鬼不鬼的丧家之犬,也敢在本座面前放肆!”
追月的笑声戛然而止,多年来对红妖媚老的畏惧让她下意识闭嘴,但转而就勃然大怒。犬……犬,不久前的雷霆峰上,锋利的金属割破滑嫩的皮肉,一笔一画,留下一个犬字,毁了她的容貌,更毁了她的一生!
百里小小这个贱人,也敢用这件事取笑她?!
追月尖利地呼哨一声,指尖盘旋的小蛇顿时飞窜而出,眼看就要落在红妖媚老脸上,宫南傲一拂袖,一道劲风顿时将蛇纤细的身体抽飞。小蛇落在地上,脑袋血肉模糊,嘶嘶乱叫蜷成一团,眼看就不行了。
“宫南傲,你这是什么意思?”追月气得双眼通红,尖声怒斥。宫南傲淡淡瞥了她一眼,什么意思?敢骂他的女人是贱种,还敢在他眼皮子底下任意动手,她觉得他该是什么意思?
“追月,你该庆幸自己来得不算太晚,否则这恶心的一团,现在就是你。”
追月一窒,终于从愤怒中走出,反应过来眼前是什么人——当初她从上官昭璃手中拣回一条命,仗着手中剩下的毒,一路逃亡,到了秋荧境内,想起曾经打听到的消息,干脆投靠了蕉夏怜。后来她又偷偷叛变,选择了和宫南傲合作。
她帮宫南傲做了几件事,而宫南傲教给她一种诡异的功法,竟然不足一月就功力大涨,连同毒功都不可同日而语,随意便能驱使各种毒物。
她只得低下头,咬牙道,“杀言字诀的时候,废了些周折。”那该死的言肃,好大的胆子竟然敢骗她,甚至自己的同伴倒下都一动不动。在她走过他的身边,想要割下他的头颅之时,他突然竖起了藏好的兵刃,刺穿了她的脚掌,毁了她右足的脚筋,让她从此变成了瘸子!
追月面纱下的脸神情阴郁,若非霏霏这边也是波折连连,只怕她就真的迟了。想到霏霏四人要是逃走,宫南傲折磨人的那些手段,她不寒而栗。
宫南傲似是讽刺的眼神掠过她的右腿,不置可否。
红妖媚老断断续续地咳嗽,她眯起凤眸,视野中的一切都越来越模糊,她知道自己的心脉被宫南傲震断,已经支撑不了多久了。见霏霏面色复杂地站在远处,红妖媚老放柔了阴霾的嗓音,唤道,“霏霏,你过来。”
灭雪攥住霏霏的衣角,表达了她的不赞成。然而霏霏静了片刻,终是拂开她的手指,当着宫南傲的面走了过去,缓缓在红妖媚老身前蹲下。追月冷嗤一声,宫南傲目光幽幽,只是妖魅地笑,并不阻止。
红妖媚老伸出枯瘦如柴的手指,霏霏没有去接。她叹了口气,只好强行握住了霏霏的手,“霏霏,本座……我确实是你娘。”
霏霏面无表情,五指虽然稍稍拢了拢,身体却向旁边一侧,仿佛不愿和她面对面。
“当初生下你非我之愿,可哪里有娘……不爱自己的孩子?是我对不住你,但你别怨我。”她想再说什么,看见霏霏的脸色,却又住了嘴,低低把那句“对不住”又重复了一遍。
“说完了?”霏霏问,那种极端冷漠的表情让红妖媚老心中一刺,她本也是骄傲倔犟到头的性格,看着面前这个和自己像又不像的女儿,似有很多话堵在心头,却再说不出一个字。
霏霏不以为意,换了个姿势跪坐下来,拉着她的手,“师父,你快去了,毕竟师徒一场,我送你最后一程。”
在场之人几乎都是水晶心肝,自然听出了她的言下之意。追月仰颈大笑,极尽嘲弄,“师父?红妖媚老,天道循环果然报应不爽,任你说再多对不住,你的女儿依旧恨你入骨!哈,师父!她宁肯喊你师父,也不肯喊你一句娘,可见你有多失败!真是幕好戏,我倒盼着你别死了,日日看着你的女儿怎么冷漠相对,晚景凄凉!哈哈哈……”
霏霏一语不发,无人注意到,红妖媚老的眼睛却霍然睁大,最后一霎,灿烂如虹霓。再无任何刻意的妩媚或阴沉,亮如极光,仿佛最终的解脱。
那阴霾的气息渐渐弱了,似乎最后一口热气于冬日呼出,即刻成霜,眼看就要散去。霏霏忽然褪下了她华丽的护甲,收入袖中,握住了她染血的指尖,在掌心处摩挲。
一滴泪缓缓自红妖媚老眼角滑落,她忽而眯着眼轻轻笑起来,竟然是远淡如烟,清澈如水,嗓音也轻若春风细柳,“那年暮色春光,月海苍茫,如今风疏雨骤,天各一方……师兄……上官……”
上官。
霏霏一颤,心头无尽地冷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