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年前,璃王大军压至岚陵边境,加上‘花希’多年的努力,岚陵的归顺应该再没有任何问题了吧?”霏霏于雁落玄对面坐下,他正在烹茶,香气却不似往常清幽,反而令她觉得有些呛鼻。
时光没有在他身上留下明显的痕迹,男子依旧如同细腻冰凉的白瓷,这朵佛陀掌心盛开的玉簪花,随着岁月打磨反而绽放出更夺目的光华,只是霏霏有时看着他,总觉得那光太盛,反而显得他的五官日益虚幻模糊。
那肌肤白得透明,那双浅色琉璃瞳太剔透,让她觉得不真实,甚至察觉出一分虚弱。似乎这人当真即将化作遥远的淡雾,只要透过那白再去看世间,万物都洁净。可当他真的化雾而去,世间岂非再无雁落玄此人?
雁落玄轻柔地笑了,“若无阿瑾在秋荧宫中的灵通消息,璃王成功化解了傲王的几次暗手,收服岚陵一事断不会这般容易,我只觉得你太辛苦。”
霏霏伏在他的茶案之上,冷嗤一声,自嘲道,“不过顺着宫南傲的心意过日子罢了,反正我也没有几年可以活了,这种时候若是还要讲究骄傲和尊严,就是渴望被人折磨调教,自讨苦吃。”
雁落玄眉目间透出一丝不悦,伸指在霏霏额前弹了一下,“胡说。命途多异数,我看你许是最近心态渐宽,气色倒是好了许多。”
霏霏眯着妖媚的凤眸,也没有生气,三年中他们的关系几乎已经恢复了曾经的亲密。她敲了敲木质极佳的茶案,偏首沉吟道,“都说心宽体胖,宫南傲眼见岚陵即将成为羽陌属国,最近一直在准备对血枫下手,我跟着心力消耗也渐大,胃口都不好了。真是心没有宽,反倒胖了不少。”
“你一直以来分明都是太瘦,哪里胖……”雁落玄正笑着打趣她,心中却突然掠过一道阴影,他顿了顿,正色道,“阿瑾,那药,你还在用吗?”
霏霏闻言怔了怔,脸上的笑无声崩落,一种隐藏得极深的痛恨与耻辱在此刻终于暴露出来,“宫南傲虽然怀疑过我在用药,但因为那药下在……下在事后擦身的白绢上,所以他从来没有察觉,后来便也当是我身体受创太多,无法有孕。你突然问起这个,莫非有什么差错?”
“没有的事,你别乱想。”雁落玄摇了摇头,笑着安慰,见她的神色似乎越来越严肃,又道,“不必担心,大不了我一会儿再帮你诊一次脉。”
霏霏这才放心下来,又与他谈起百花杀的近况。上次少主之争他们就知道宫南傲在江湖上有势力,所以百花杀恢复昔日盛景之后,雨殇就开始着手对“枭王”的手下进行追剿。
雨殇虽然年轻时伤了身体,和言浩永远不可能有孩子,但两人之间感情极好。唯一的问题在于,尽管她和灭雪都相信霏霏不会背叛羽陌,但言浩一想到言字诀的惨重伤亡就对霏霏恨之入骨,所以夫妻常常一谈及这个问题就不欢而散。
“羽陌三年一选的选秀又要到了吧,听说上回……他很是选了一些可心人。”霏霏猝然话锋一转,她也不明白自己怎么就开了这个话题,说完之后反而有些愣怔,缓缓垂下了眼睫。
雁落玄僵了僵,叹息一声,“不过是用来平衡朝政,牵制蕉夏怜,同时转移她的注意力的人形工具罢了,我以为你该明白的。”
霏霏短促地笑了一声,“是啊,我该明白的。”
她转着指尖的瓷杯,眼底阴郁晃动,带着无法言说的沉重。
她明白,可是明白之后,再也不能原谅。就像上官昭璃,难道他真的不明白她所谓的“背叛”吗?他明白的,但他不原谅,所以他恨她,不可能再接受她。
伤害不会因为彼此之间是心有灵犀的恋人关系而可以轻易掠过,轻易原谅,轻易消失,反而,它会因此而变得更加疼痛且不可忽视。
上官昭璃一看见她,就会想起她那晚的话,想起那些羞辱,想起她高调嫁给宫南傲,想起她三年承欢于别人身下。
她一看见上官昭璃,就会想起他娶了蕉夏怜,想起他那场盛大的选秀,想起他每晚和不同的女子缠绵。何况,他也曾为了国事,狠狠伤过她。
这两处伤太深可见骨,鲜明可怖地裂在中央,阻断了他们破镜重圆的可能。或许他们还有机会和睦地坐在一起,互相理解,互相体谅,但他们不可能再成为恋人了。他们很清醒自己的心属于对方,却更加清醒地知道对方的人不再属于自己。
雁落玄看懂了她眉眼间的寂寥与苍茫,他温柔地替她理了理鬓发,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
两人说了许久,但因为中途这么一梗,直到宫里有人前来传唤,霏霏匆匆地去了,雁落玄这才想起还未替她诊脉。他想了想,终究觉得那个可能性太小,毕竟他对自己的医术还是有把握的,就算傲王暗中停了霏霏的药,也不可能有人能够解开她身上的禁制。
一番云雨之后,霏霏坚持起身擦身,宫南傲却没有像往常一般多作刁难,他倚在床头的巨大珊瑚雕刻之上,肤色若雪,愈发显得眸子极黑,红唇妖娆。暗红色的寝衣一直滑到小腹上方,露出一大片白皙的胸膛。精壮的肌肉恰到好处,线条流畅漂亮,既精致如同名家精心雕琢,又充满了力量,富有强烈的侵略感。
见霏霏的背影消失在帘帐后,他眯起狭长的魅眸,扫了一眼自己的掌心,只见那纹路已经淡得几乎看不到,恍如白玉雕成——他心中一紧,随即闭了闭眼,慵懒道,“出来吧。”
一名女子自寝殿外现身,恭敬地跪下。男子的嗓音因为刚刚经历过情事,更加低沉悦耳,带着浅浅的鼻音,那平添的一分懒魅让她的脸有些微红。然而,宫南傲的眉宇却染着浓重的不悦,连额前的血蝶也仿佛透出妖异的危险。
他阴恻恻地道:“你自称是上代药谷谷主的女儿,雁落玄的师妹和未婚妻,医术虽然不比雁落玄,用药却比他更为擅长,因为不满他将谷中几代珍藏的灵药耗尽,还迟迟不曾与你结亲,所以来找本王。这些话,你可还记得?”
女子神色一凛,“乔雪自然记得。包括和您的交易,乔雪都记得。”
宫南傲幽幽一笑,眼底诡谲的妖煞之气更为浓烈尖锐,说得很直接,“那么,你已经换了四种药方,三种下药方式,为何本王的王后还没有动静?”
乔雪的脸又红了红,神态间多出一丝扭捏,“这……女子有孕,从来不是一个萝卜一个坑的事,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和男方……也,也有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