牢房本来就森冷的空气突然更冷了几分,一道颀长的人影无声无息印在灰绿色的墙上。
“王。”善察颜色的侍女立刻躬了躬身,提起裙裾退到一边。
宫南傲早换了崭新的华服,深紫色,深蓝兽纹腰封把腰束得紧紧的。玉一般的手指懒懒地隐在宽大衣袖中,袖口滚着精致的黑色莲纹,颈子周围钻出一圈毛绒绒的雪白狐毛,衬得那倨傲妖娆的眉眼也散漫起来,额头上的血蝶振翅欲飞。
这侍女算是照看内命妇监的老人了,他心情似是不错,给面子地哼了一声,带着淡淡鼻音,好梦方醒一般。
幽深的眼睛却清醒得很,冻湖一泊,“你下去吧。”
侍女端起镶金嵌银的漆盒,小心翼翼地退了出去。“药”还没灌完,但她不敢质疑宫南傲任何命令。
牢房独有的冷馊味道和着血腥味,气息污浊,让人恶心。宫南傲居高临下,美艳的脸上却没有任何不喜,眸底甚至有浅浅的兴奋。
他天生就是邪恶的王者,生于黑暗,统握黑暗,旁人眼中负面的东西都深受他的喜爱。
宫南傲无视牢狱的肮脏走到她身边,慢吞吞地伸出手指,漫不经心地在霏霏腕间捺了捺,眼波一闪。
蛊虫适应得不错,竟然比他想象中还要活跃。
这具身体带给他的惊喜他几乎数不清,看起来明明柔媚温软地跟玉美人似的,内里实际上却是百折不挠千锤百炼的钢铁。大老爷们都挺不住的“血蛊”,这看似娇滴滴的身体竟然扛了下来。
“斩天”是旁门左道,算不得正派的高深功夫,顶多属于魔功中的顶级魔功,谁都可以练。只要有人愿意把自己的身体当作祭品,饲养血蛊,并能够忍受血蛊带来的终年寒冷。
他的血是红的,并没有变色,那些紫黑的东西就是蛊虫。蛊虫越多,内力越深,紫黑色说明他身上至少有着超过一甲子的内力。
“接受得这么好,看来本王送了你一份大礼。”宫南傲意味深长地挑挑眉,口吻施舍,“你欠本王的人情又多了一个,本王先帮你记着。”
他眼中闪着算计的光芒,绝口不提这“血蛊”的另一重作用——她服用的血蛊并非本源,而是是他以身养蛊养出来的子蛊,每三月必须用他的血续养,否则……
美人不识相,往往也很有趣。
宫南傲似乎已经看见了她桀骜不驯的下场,本来掠得就高的眉弯弯如弦月,纤长的眼睫彷若淬毒的孔雀翎,他等了半天见霏霏没有反应,不由脸色一沉,敛了笑意。
“醒来!”修长的手指也不顾她满脸血污,恶狠狠得掐住她的两颊,像是要把指间薄薄的血肉恰碎一样。
脏污的肌肤虽然看不出印痕,但隐约已经肿了起来,面前的人却还是老样子,完全没有苏醒的迹象,好像疼痛也被隔绝于她的意识之外。
手下蹂躏着的皮肤滚烫如火,不像以往的冰凉清爽。
宫南傲终于觉得不对劲,脸上却还是若无其事的样子,他随手招呼过门口等候的侍女,眯着眼睛颐气指使,“叫左相来。”
霏霏知道自己在做梦,只有梦才会这么荒诞,也只有梦,才会仁慈地给与她片刻光明。
自从被活埋地底,她再也睡不安稳,已经很久没有做过梦,整整七年。
此刻的梦,她无比珍惜。
眼前是一望无垠的红,不能用红色的地方也贴满了铺天盖地的“喜”字,光影模糊,唯一的光源是一对燃烧的龙凤花烛,烛花时不时爆开,喜气洋洋。
霏霏有些愣怔,她和上官昭璃的大婚或许也是这个样子。她并没有做好嫁给他的准备,这场婚典的取消正中她下怀。
人们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难道她其实也对婚礼的取消感到遗憾和失落?
新娘子在床边正襟危坐,脸掩在帘幕后,只看得见尖尖的下巴。姿势很端庄,喜服很华美,光鞋尖的东珠就有婴儿拳头大小。
霏霏很有心情地反复打量了新娘子的行头,煞有介事地下了定论:非秦晋之好两国联姻不能媲美。
这个洞房什么都很完美,霏霏却总觉得什么地方有些古怪。
“嘎吱——”
门开了,踏进一双男人的火红靴子,搭配着大红的喜服,看不清脸但风姿极佳,几分霸道几分宠溺,背影修长灼灼其华。
“你的盖头呢?”男人的声音远远近近并不真切,那分不悦却很明显。
霏霏终于找到哪里不对了,看得见下巴,说明这个新娘没有盖盖头。新婚嫁娶必然要由新郎挑盖头,否则会给婚后生活带来不幸。
她面无表情地看着——无论是不拘小节的巾帼女杰,还是迫不得已被逼下嫁,总归是场好戏。
新娘端端正正坐着,不回话。
新郎动了点小火气,嘲弄道,“怎么,世子妃那么希望自己的下辈子不痛快,想要本世子新婚夜就成全你?”
霏霏唔了一声,世子娶妃,和亲公主,门当户对,金玉良缘。
新娘一动不松,泥塑一般,看起来僵硬得古怪。
世子新郎冷哼一声,大步上前,不等他掀开帘子,手刚刚碰到新娘的肩。
“砰——”新娘直挺挺地仰面倒下。
不止霏霏,连那世子也吓了一大跳,这新娘是等得睡着了吗?霏霏觉得,不怪她坐着都能睡着,穿上这身行头折腾一场国婚,累倒也是可能的。
下一刻,背影很好看的新郎突然悲吼一声,他身体颤抖得不能自已,手指狠狠扭着身前的帘子,高大的身体摇摇欲坠。
这一幕有些滑稽,但新郎那一吼竟让霏霏心口紧缩,似乎心脏瞬间变成一块脆弱的丝绸,有人穿针引线来来去去刺了无数下,连灵魂也痛得感同身受。
她努力地探头去看,视线刚刚越过新郎宽厚的肩,整个人就僵住了!
那新娘容颜稚嫩,五官都没张开,明显年岁不大。她妆容很精致,眉心却钉着一把格格不入的银色剪刀!
用来剪花烛的精巧剪刀,手柄缠着喜庆的红绸。
她眼睛瞪得目眦欲裂,眼底一汪狰狞血泪,眉心的血一直滴到下颌,把惨白的脸歪歪扭扭分成两半。
死不瞑目。
最诡异的是,她的嘴角高高扬着,笑容天真娇媚,红唇轻启,似乎马上就会说出撒娇的甜言蜜语,眼睛里面却酝酿着最恶毒的诅咒!
霏霏见过的死人太多,她惊讶的不是这一点。
她觉得可怕的是——这个女人,长着她小时候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