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落玄看着人如暖玉,天降谪仙,却有个嫉恶如仇的性格。描述起来有些类似于精神洁癖,所以养成了一手雷厉风行,杀伐决断毫不眨眼的行事风格。
他自从应下为霏霏治眼,第二天便开始了治疗。
小葫芦是雁落玄身边的小厮,也给雁落玄行医时打下手,他冷眼瞅着自己主子和那个冷面美人朝夕相处。尽管两人时时言笑晏晏,刻刻和风细雨,一副融洽到不能再融洽的局面,他始终觉得跟以前不太一样。
这一个融洽,看着忒客气。
主子还是那么温和细致,跟天仙似的,却失了几日前的人气。霏姑娘还是那么冷淡,却开始偶尔回主子一个笑了,小葫芦很希望这笑里能有些情思暗含,委婉渡意,再不济温柔款款也是好的。
可这么一个笑,除了疏离,还是疏离。
小葫芦看得分明,虽然主子脸色如一,但她笑一笑,主子眼神就黯一黯。
久而久之,他越来越讨厌霏霏,觉得她完全是一个爱慕虚荣,明明不要脸却还要装清高的水性杨花之人。
他并非无凭无据地怀疑,全左相府的人都看见过她和傲王处在一块儿,说好听些,是举止亲昵,捋开真相,那是放浪形骸,明目张胆地狐媚惑主。
小葫芦深深地为自家主子感到不值,每日不仅要在傲王心腹的监督下处理重重政务,还要为了她的眼睛花心思废精神,日日熬到深夜。她到滋润,每天治完眼睛,转眼就开始和傲王卿卿我我。
主子本来就瘦,这么半个月下来,衣服又空了一圈。
忠心护主的小葫芦愤怒了,他是雁落玄贴身伺候的人,颇得重视,只需稍稍露个意思,府中众人就能十成十地摸透他的心思,并且在最短的时间内全方位地贯彻落实下去。
于是,左相府的全体仆妇、丫鬟小厮,都开始明里暗中给霏霏甩脸子使绊子。
一方面雁落玄忙得脚不沾地,另一方面左相一手调教出来的下人个个都是人精,加之霏霏从来一笑而过,事情竟然就瞒着雁落玄,一直进行了下去。
下人们于是更加大胆,翻着花样地折腾人,从在新鲜饭食下面埋馊食,在鸡汤里面下巴豆,廊前院后嚼舌根等等,升级到了往她被褥里泼脏水,在她必经的地方设暗桩,当着她的面明嘲暗讽指桑骂槐……
小葫芦乐见其成,他就是要这女人明白,就算主子心软,左相府不欢迎她她迟早都要滚。
霏霏确实明白,她的忍耐也渐渐到了最后底线。
以前羽陌宫中也有一些自诩老人的宫女这样做,可如今,她们骨头里开出的花花草草都已长得极好。
她不觉得自己欠了雁落玄什么需要通过这种方式“被赎罪”,之所以一直隐忍,完全是因为不想得意了宫南傲。
点了她的穴道,玩木偶似的把着她的手脚做些僵硬动作,各处花前月下暧昧一番,为的不就是羞辱雁落玄。羞辱不到雁落玄,能刺激一下左相府众人,间接磋磨到她也是好的。
宫南傲曾经一边玩着她的头发,一边直言不讳地告诉她,“最近本王很忙,不能时常来陪伴爱妃,又恐小菲儿深闺寂寞,特地安排几出好戏供爱妃消遣。”
在霏霏看来,这番话就是说,我最近没时间亲自折磨你,找一群人帮我间接折磨折磨,聊胜于无。
对此,她只有四个字评价,穷极无聊。
但左相府的下人却借机愈演愈烈玩得上瘾……霏霏若有所思地勾弄着面前的琴弦,她本来就不是善男信女,不惹事,不怕事。大不了再造一场杀孽,手上那么多血,不差左相府这一捧。
于是,渐渐开始有些下人莫名其妙失踪,遍寻无果,两三日后再被人从井中找到……尸体。
他们个个尸身浮肿,死相凄厉,虽然从伤口看死前没有受什么折磨,杀人者手法干脆利落,并非虐杀,但也直接到了一种血腥的境界。
六女三男,没一个留了全尸,都是以坚韧细线勒断脖子。这断,是货真价实的人头分家,皮肉都没半分粘连……
小葫芦去查验尸体时,霏霏正在不远处暖洋洋的日头下面悠悠抚琴,曲调淡然悦耳。但他看着她素白的指尖轻盈如蝶辗转勾抹,琴弦起伏颤抖,却突然浑身汗毛倒立,莫名觉得她周身日光都冷了七分,渗出幽幽血气来。
这些个死了的下人,都是对她践踏得最狠的……
此时霏霏已进入治疗的最后阶段,终日以白绫束眼。四指宽的白绸将一双媚眼连同锋锐眉宇都遮得严严实实,露出的唇儿粉嫩晶莹,仿佛任何一个未出阁的温婉千金。
小葫芦却像是看见一个没有五官的狰狞女鬼,霏霏向这边转了转脸,他就以为是要杀他报仇,回去就病倒了。自此,左相府下人的“暗中行动”终于偃旗息鼓。
雁落玄是突然不见了小葫芦才觉得奇怪,找来管事丫头一问,那姑娘哪里敢和盘托出,只说府里死了九个人,多的一句不提。
雁落玄还以为是政敌示威,或者就是冲着霏霏和宫南傲,想要刺驾。他急急而去,没想到,一眼看出那伤痕竟出自他亲手相赠的古琴。
那一日,府中众人第一次有机会看到自家天仙一般的主子发怒。
远远只看到一团白影一闪而过,雪白衣袂冷冷翻飞,连划出的弧度都带着冰冷的怒火。没了笑的雁落玄,好像埋进万丈深雪的玉,或者更像一截刀锋,让人从内心深处颤栗。
可惜的是,霏霏并不包含其中。
所以,当雁落玄第一次做出狠狠掐着她的下巴这样“宫南傲式”的动作时,她只是妩媚地笑了笑,“你也要对我兴师问罪?”
雁落玄眼底惊痛交织着失望,根本没有注意一个“也”字,他的修养让他没有一来就语出伤人,而是冷声问了一句,“你怎么可以这样?”
“哦?”霏霏无所谓地仰着脸,“怎样?”
“心狠手辣,轻贱人命,滥杀无辜,枉造杀孽。”他清越的嗓音难得沉肃,字字冷厉数落她的罪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