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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过了春分,天气变暖,气温回升,大棚上的草帘子需要揭掉。这天,五弟让赖四帮着上大棚顶上揭草帘子,他从大棚里出来了,也是几个月来第一次走出来,第一次见到太阳。站在棚子顶上看见远处山色泛绿,近处杏花、桃花、梨花都开放了,特别是一大片连着一大片的金黄色的油菜花更是好看。他觉得是那么得新鲜和美丽。头顶上不时有小鸟喳喳叫着飞过,耳旁有几只小蜜蜂在嗡嗡地飞来飞去,也十分惬意。

“四哥,”五弟突然喊道,“你看,那边过来一辆小车。”

赖四不由分说,刷地从棚顶上溜下来,又钻进了大棚内,他怕还是来要账的。他现在是听见汽车喇叭响就害怕,真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了。

过了不大工夫,五弟在外喊道:“四哥,出来吧,你看看谁来了。”

赖四刚开始还不敢出来,五弟喊第二遍时,他觉得一定不是外人,就开了大棚的门从里面出来了。一瞅是大哥领着海要航来了,他猛地扑上去抱住了海要航,流出了眼泪。

海要航很高兴地对他说:“四哥,今天我是来接你回去的。”

“回去?”他不敢相信。

海要航报告他两个好消息。一个好消息是,与孟沛的官司打赢了,法院判决孟沛搞假账的债务红阳公司不予承担,他搞的群众集资属于非法,不受法律保护。孟沛被定为诈骗罪,司法部门正在缉拿他。另一个消息是省政府来了文件,要求各地大力发展新型墙体材料,生产垃圾砖的财政补贴市政府已纳入年度财政预算五千万元。同时对上年应补贴的先弥补一千万元,这样就使公司的资金大大缓解。新型墙体材料公司也已开始运转起来。

赖四听了,像个小孩子一样,站起来蹦着笑着:“真是阴极返阳了!”接着又上去抱住了海要航,“多亏你了老弟,还是我过去说的那句话,有你海要航红阳公司就有好运,红阳公司就能逢凶化吉,你四哥就能遇难呈祥啊!”

中午,赖四又是叫杀鸡子,宰鸭子,逮鱼,捕虾,买酒,摆了丰盛的酒宴。弟兄几个和海要航大喝了一场。赖四还特意在他与海要航的酒杯里滴了鸡血,喝了鸡血酒,以示肝胆相照。

饭后,赖四和海要航就要上路了。大哥让侄子从屋里抱了一个沉甸甸的纸箱子,要放到车上,说这是前年他在山里边挖出的一个四连体恐龙蛋,要他们带回去放在公司里,说这东西吉祥,镇宅辟邪,这四连体的特别主贵,又象征着四季发财,四季平安。赖四也就收下了。他含着眼泪与家人告别,住了几个月,弟兄几个心里都热乎乎的,猛一走,的确也舍不得。现在他又很高兴有这么个机会回老家住这么长的时间,与弟兄们团聚,若没这事是没这个机会的,整天忙生意,哪一天也离不开顺江,他感谢上天,感谢上帝!

车到顺江城区的时候,天色已暗,路灯全亮了。海要航让司机放慢车速,问赖四:“四哥,到哪去?”

赖四沉吟片刻,说:“先到桂儿那去吧!”

海要航笑了:“四哥考虑得对!”接着,他给桂儿打了电话,车就一直开到桂儿那里。

到了桂儿家,桂儿要留海要航在家吃饭,海要航说:“不了,我还有事,你和四哥多日没见,好好聊聊,我们都聊一路了。”说完就走了。

桂儿为赖四做了丰盛的晚餐,熬了他爱喝的小米绿豆粥,煮了他爱吃的双黄咸鸭蛋,炒了他爱吃的西芹百合和黑木耳配咸腊肉。

吃饭中间两人也没怎么说话,好像都觉得无从说起,赖四只问在英国学习的儿子来电话没有。桂儿答,春节期间,儿子打过一次电话。他俩别的就没再说什么。

晚饭后,桂儿拿来一床被子放在沙发上,意思是让他夜里就睡在沙发上。

赖四睡不着就看电视,一直看到零点才睡。不知什么时候,他睡着了,做了个梦,梦中自己就躺在老家西岗的墓穴里,桂儿也钻了进去与他平躺着。韦娜披麻戴孝在给他与桂儿烧纸钱,一旁来了个孟婕拿个照相机嘻嘻笑着,好啊!好啊!你们搞封建迷信,我给你们照一张,照片明天就登在《顺江日报》上,登在《顺江日报》上多丢人哪!

赖四吓得一身冷汗,醒了。他坐了起来,抽了支烟,然后去扭开桂儿卧室的门锁,蹑手蹑脚地走过去,躺在了桂儿的床上。

桂儿好像就没有睡着,立即就发现了他,用手推他:“你过去,你过去!”

“我一个人睡,冷。”赖四说。

“那我再给你拿床被子。”桂儿仍推着他。

赖四不顾桂儿的推搡,钻进了桂儿的被窝。

桂儿没好气地骂着:“你真是个赖皮!”

赖四嘿嘿笑笑:“赖一辈子啦!”

他边说边用两只胳膊去抱桂儿,桂儿极力用两只手掰他的胳膊:“咱俩离过婚的!”

“离过婚还可以再复婚!”赖四说。

“我不信。”桂儿说,“那年轻女人你就玩够了,还喜欢我这老婆子?”

赖四笑笑:“大鱼大肉吃多了也会够,喝碗芝麻叶绿豆面、小米粥也新鲜。”

赖四又用手去抚摸桂儿上身,桂儿还是极力反抗:“你别耍赖,咱俩是离过婚的。”

赖四说:“那时候,我说过,咱俩离婚,没有其他区别,就是不睡一张床了,现在睡一张床,就等于复婚了。”

“复婚得有证。”桂儿顶他一句。

赖四又说:“睡一张床就是事实婚姻,况且咱是老夫老妻,娃子都二十多岁了,谁不知道?现在好多年轻人不登记就结婚了。那结婚证只是从法律的角度承认婚姻,是为了保护婚姻的,一旦有第三者插足,第一者第二者可以亮出自己的证,第三者没有证,就不合法了,咱俩这辈子不会再有第三者插足了。”

“我不相信你那贫嘴。”桂儿说,“我可知道男人们的贱劲!”

赖四又说,好长时间没过性生活了,纠缠着要做爱。

桂儿不同意,说自己被骗怕了,等领了证再说,不然,这也是违法的。

赖四说:“老夫老妻了论个啥,先斩后奏吧!”

“真是个癞皮狗!”桂儿嘴里虽这样骂着,但她还是抵不住赖四的缠磨,到底还是依了他。

夫妻之间很奇怪,做完事之后,啥隔阂也都消除了。桂儿从前到后把他数落了一遍,赖四态度是说什么就听什么,一句反驳话都没有。最后桂儿提出,现在企业的财务真不好管,她的水平不适应,还是让韦娜管吧,她毕竟喝墨水多些。赖四说,他考虑考虑再决定。

第二天,赖四到了办公室,同部门经理们都见了面,分别找了些业务骨干谈谈话,其中也找了韦娜。他问韦娜有什么想法和要求,韦娜说:“什么要求也没有,只想公司再兴旺发达起来。”

赖四说:“你卖的别墅还要给你赎回来,你要带好儿子。不过,你年纪也不小了,是我耽误了你,如果有合适的对象可以成个家。”

韦娜说:“我个人的事自己会操心的,就不用老板操心了,你只用操好公司的心就行。”

赖四说:“桂儿提出辞职,她推荐你出任财务部经理。”

韦娜说:“只要你们信任我,一定努力做好。”

“嗯。”赖四满意地点了点头。

韦娜没再说什么,但也坐着不走。赖四看出她心里还有话,就说:“你有什么话,你就只管说吧!”

韦娜顿了一下说:“也是念起前情,也是为了公司。你也大几十岁的人了,啥也懂。我只告诉你三句话:三个‘不可信’,第一个,越是海誓山盟的话越不可信,谁信谁是傻蛋;第二个,越是漂亮风骚会甜言蜜语的女人越是不可信,这种女人是见人爱人,人见人爱,她们的一切都是骗人的;第三个,越是占便宜的事越是不可信,你想吃人家的香肠,人家想吃你的火腿。”

赖四点点头:“我记下了。”

第三天,赖四召开了董事会,提出辞去总经理职务,让海要航任总经理,自己只担任董事长,得到了一致通过。

从此,一切经营权全交给了海要航,一切出头露面的事都是海要航的。赖四只谋大事,一般事情海要航请示他,他也不管,一门心思想的是我赖四在顺江跌倒了,还要在顺江站起来。他一天到晚在办公室就是看看报纸,看看电视,想跑了出去跑跑,出门也不坐车,他买了一辆半旧自行车,出门的时候,就戴上礼帽和墨镜,骑着自行车,想往人堆里钻了就去茶馆喝茶,去大排档吃便餐。他的这些举动就是为了弄清市场行情,了解住房消费者的心态,找准商机,使红阳集团公司东山再起,恢复他赖四在顺江的形象和名声。

有一天,他看报纸上说,顺江市政府决定,要加快城市化步伐,五年内再造一个顺江市。再造一个顺江市是什么意思?结合在老家时读到的一些书和一些思考,他揣摩着,那必定是拉大城市框架,扩大建成面积,增加城市人口。他听见人们议论,也都是这样认为,他心里就有谱了,就整天骑着自行车在环城以外跑。跑的天数多了,次数多了,他看出了门道,顺江市发展的走向一定是往东南方向,因为往东南方向是城市的上风头,通过省会的主要干道是往东南走。再说,东南方向地势开阔,发展空间大。这个空间就在金山与蛇山之间,这两山之间有一道川,川里有一道河叫金沙河,金沙河是顺江的一条支流,靠近金山一带的河床有六七百米宽,只有河床,没有河岸,夏天洪水泛滥时河水有多宽河床就有多宽,到枯水季节几乎断流,河床里就是一片白花花的荒沙滩。他咂摸了许久,觉得商机就在这里。他想到了在书本上看到的外地的橡胶坝,橡胶坝是一个新生事物,在世界上出现于上个世纪五十年代。它是以高分子合成橡胶,以高强度帆布做强力骨架构成的袋形水上建筑物。安装时把这个巨大的水袋固定在基础底板上。枯水季节,在橡胶袋内充水或充气成坝挡水,丰水季节泄出袋内的水或气,使河道泄洪。这种橡胶坝,构造简单,能够产生又快又好的蓄水效果,极适用于城市周边河流的环境改造。

他心想着,这地方现在看来不起眼,不会被人注意,这沙滩地几百块钱一亩就能买到,等修了橡胶坝,把水蓄起来,这里就成了依山傍水的宝地,会成为商家的开发热点。

要干就得早动手,等拉大城市框架的方案一经确定,人人都明白了城市的走向,再动手就迟了。

这一天,赖四拉着海要航一块来到这个地方,他给海要航东指指,西点点,描绘着心里的这幅蓝图。

海要航听着思忖着,最后才说:“四哥,这可是个重大决策,要慎之又慎啊!”

赖四很自信地说:“老弟,你要知道你四哥已经不是过去的四哥了,成熟了,我已经考察一个多月了,才下这个决心。”

海要航没吭声,想让他继续讲下去。

赖四明白他的意思,就继续说着:“我之所以要下这个决心是我看到了顺江城市发展的走向是要朝东南来。这边是城市的上风头,是往省会的方向,据说高速公路要顺这个方向修往省城。再说,现在官方老批评一句话叫‘面子工程’,什么叫面子工程?面子工程就是要有粉搽到脸上,搽脸上给谁看的?给领导看,上级领导来顺江首先从东南过来,顺江东大门搞好了给领导的第一印象就好,顺江的领导不是傻瓜,不会让城市向南向西发展的,那样就把粉搽到屁股上了。”

海要航点点头,说有道理。

赖四接着讲:“再从民间讲,民间很讲风水,这里也是风水宝地。风水学讲,山管人丁水管财,这里有山有水呀!我小时候听我爷爷讲过,地有十贵。一贵青龙双拥,二贵龙虎高耸,三贵嫦娥清秀,四贵旗鼓圆峰,五贵砚前笔架,六贵官诰覆钟,七贵圆马生虎,八贵顿笔青龙,九贵屏风走马,十贵水口重重。”他指指西边的金山,“你看,这金山就是一座虎头山。”他一转身又指东边的蛇山,“你看看,那蛇山像不像龙一条?这金山蛇山山尾相连,还不是青龙双拥?如果把橡胶坝修起来,水蓄起来,水平如镜,是不是嫦娥清秀?老弟,谁有慧眼谁就能看出这是一块宝地!到那时,咱靠金山盖座楼,把公司搬过来,背山面水,守住这灵气,一定会财源茂盛。那时,咱们公司就会像那冉冉东升的太阳一样啊!”

赖四说得头头是道,海要航听得津津有味,表示同意,建议开个董事会研究研究。

这期间海要航又暗里找了几个专家实地勘察了一番,都认为赖四的思路对头,与市政府研究的城市发展规划构想相吻合。于是,这事儿就拍板了。

要在金山治理金沙河修河道造坝子,就需要钱,而且不是一个小数目。赖四决定还是找钱满贵谈谈。

他没有白天去找钱满贵,也不愿意到他办公室。他选择了晚上,晚上可以到家里去,到家里说话随便些。

星期六的晚上,赖四来到钱满贵的宿舍。虽然是一套单元房,也是他一个人住,他老婆还在省城。他觉得不能去得太早了,七八点钟的时候都是在外边吃饭,八点以后他才来到钱满贵住宿的地方。来时还带着从乡下回来时大哥送的恐龙蛋,因为别的没有什么稀罕物可送。钱满贵还没有回来,他就圪蹴在门口等。

大约等有二十多分钟,钱满贵回来了,一瞅赖四圪蹴在那里,连声说:“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并责怪赖四,“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

赖四笑笑:“你回不来就肯定有应酬,怕打扰你!”

“你什么时候学会客气了?”钱满贵边开门边说。

“不断进步嘛!”赖四跟着把那装有恐龙蛋的箱子往屋里搬。

“什么呀?这么大的家伙!”钱满贵不太高兴,“让人看见影响不好。”

赖四神秘地说:“恐龙蛋!你知道吧?这是吉祥物,咱中国人历来认为龙是吉祥物,这恐龙蛋是生龙的,更加吉祥,放屋里镇宅辟邪,吉祥平安!”

“你还是拿回去吧,我这里有。”钱满贵仍然不悦,指指博古架上放的恐龙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