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宗教寒山寺佛学(第五辑)
48632500000026

第26章 宗门研究(2)

破山为发展本宗规模,可谓不遗余力。《破山明禅师塔铭》称“师随其一知半解,则有付嘱焉。或疑付法太滥,而不知师于此又有深心也。盖佛法下衰,狂禅满地,倘一味峻拒,彼必折而趋邪师。以传法为卫法之苦心,甚不得已者也。”与其业师圆悟扩大本宗势力的作法衣钵相承。破山一生剃度弟子百余人,嗣法弟子87人,法系遍及西南诸省,影响流布江南及西北等地区。弟子中最著名的是中兴成都昭觉寺的丈雪通醉(1610-1693),撰有《锦江禅灯》20卷,弟子彻纲等编有《昭觉丈雪醉禅师语录》10卷行世;另一弟子月幢彻了,在云南昆明和贵州安顺一带传禅,是通醉影响最大的门人;弟子懒石觉聆,在云南商山禅院弘法。象崖性挺(1598-1651)在川、黔住持过7所寺院,其弟子门徒也主要活动于川、黔一带,有《象崖挺禅师语录》7卷。莲月印正在贵州遵义、四川南充和湖北当阳等地任住持,其弟子编有《莲月禅师语录》6卷。另有中兴成都文殊院的慈笃海月,中兴成都宝光寺的笑宗印密(1609-?),重庆华岩寺的开山祖师德玉圣可(1628-1700)、峨眉山伏虎寺的开山祖师贯之性一,成都昭觉寺的明照通朗、梁平双桂堂的熹公竹禅(1823-1900)、成都龙藏寺的雪堂含澈(1824-1900)……等等,均为一时俊彦。双桂堂破山海明一派的谱系为“海印发光,悟真永昌;寂常心性,戒定慧香;佛身克果,祖道联芳;双桂荣野,一苇渡江;禅观固远,五叶攸长。”

破山还是一位诗书胜手。双桂堂现存一件破山的真迹残卷,为国家重点保护文物。双桂堂的山门两侧,有破山撰写的两幅楹联:“二株嫩桂久昌昌,正快时人鼻孔;数亩荒田暂住住,稍安学者心肠”、“万竹山前逢一衲,话虚心高节;三家村里学老农,得广种博收。”寺内客堂里,也悬挂着破山书写的两幅联语:“不嫌澹泊来相处,若怨清贫去不留”、“河边淑气迎芳草,林下轻风带落梅。”双桂堂现存的一些破山海明撰写的碑刻、诗作,可从中体会其诗文清新自然的风格。擅长机辩、偈颂是明中叶以来传法宗师的重要条件之一,破山以诗书名世,也是其声誉广布、法系流传的极大助力。

明末清初,川东一带,是满清、南明及明末农民起义军三股势力角逐的最后地盘。在此战乱频仍、民不聊生的复杂形势下,破山以自身的佛学修为和由此形成的社会声誉,毕后半生之力,发展和维护了以梁平双桂堂为中心的佛教禅宗的兴盛局面,并将其影响播及川、滇、黔及整个西南地区,延续和发扬了自明中叶以来佛教禅宗的复兴趋势,使一直默默无闻的西南佛教与全国尤其是江南主流佛教并肩而立,破山对西南佛教发展的贡献是值得肯定的。

注解:

[1]梁启超著:《佛学研究十八篇》,辽宁教育出版社,1998年,第123页。

[2]陈垣著:《明季滇黔佛教考·重印后记》,黄夏年主编:《近现代著名学者佛学文集·陈垣集》,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5年,第133页。

[3]《破山明和尚行壮》。

[4]《双桂破山明禅师年谱》。

[5]《双桂破山明禅师年谱》。

[6]破山圆寂后,弟子丈雪通醉将破山语录编为12卷予以刊行,以后又增补为21卷,乾隆二十五年(1760)再次重刻。

[7]道盛:《憨山大师全集序》

[8]《破山明和尚行状》。

[9]《破山明禅师语录》。

[10]《天童密云圆悟禅师语录》。

[11]《破山明禅师语录》。

[12]《破山明禅师语录》。

[13]《破山明禅师语录》。

[14]《破山明禅师语录》。

[15]《破山明禅师语录》。

[16]《破山明禅师语录》。

[17]《破山明禅师语录》。

[18]《象崖挺禅师语录序》。

(彭自强:西南大学哲学研究所副所长、教授、博士生导师)

孤月照寒泉

———寒山子禅诗与修证境界浅谈

谢增虎

高高峰顶上,四顾极无边,独尘无人知,孤月照寒泉。泉中且无月,月自在青天,吟此一曲歌,歌中不是禅。[1]

国学大师牟宗三讲过:“人的思考进至玄思的时候,境界就高了。初步的思考是逻辑的思考,逻辑的思考是常的思考,并不玄。玄思的境界一定比逻辑高……其层次在逻辑思考之上。”[2]而当玄思进入心行处灭的禅悟境界,其层次又在玄思之上。因为不论是逻辑思维还是玄思,都必然处在能所对立之中(能即能思维之认识主体,一般哲学称为意识;所为所认识、思考的对象),只是逻辑思维停留在“意识—事物”的直接接触之中,直观事物本身的特征,故逻辑思维是“知识”的认知方式,而玄思是面对“意识—事物”的直接接触时,不止直观认知事物本身的特征,而是同类比照、异类相关的思辩进程,相当于《易传》所言“一阴一阳之为道”的认知层面,远非手电筒式照物的逻辑思维层次能够比拟。而言语道断、心行处灭的禅悟境界,直破能所对立,于遍法界(宇宙整体)的相互关联中去认知所要了解的具体事物的因果本末,把握事物“实相”,更非玄思层面所能了知。牟宗三谈到这个问题时指出,通过概念、抽象,根据逻辑的思考,根据数学、归纳法、演绎法而知道,康德名之曰“辨解的知性”(discursive]understanding),是曲曲折折一步一步前进达到的;上帝的知性不是辨解的,是直觉的,一眼看到的,没有曲曲折折,没有感性,也没有感官,是纯粹理智(intellectual)。假如拿这个道理应用到佛教,intellectual]understanding]就是佛智,但是中国人说这个佛智不是上帝,我们人修行可以达到,这个是了不起,佛教的大贡献就在这个地方。[3]牟宗三先生在比较中西方哲学时,确实抓到了本质,但西方的“上帝”是随着西方文化的发展而同步进化的,康德观念中的上帝已经远比专横、自傲的《旧约》中与犹太人定约的上帝理性,故康德的“上帝”观念(即牟先生在此作比较的概念),实质是西方哲学中“形而上”的代名词,他对“形而上”的界定和解说出于想象和研究形而上、形而下的需要的一种假说,这和佛教的实证境界、“本地风光”自然有不可同日而语的差异。

寒山大士诗是他禅悟境界的直接表述,或以缘起、因果法而劝世人修善、舍恶从正、舍愚归智,或以第一义谛的层面直示觉体,即intellectual]understanding。正所谓“粗言及细语,咸归第一义”。如他自己讲的:“凡读我诗者,心中须获净,悭贪继日廉,谄曲登时正,驱遣除恶业,归依受真性,今日得佛身,急急如律令。”[4]又如菩萨皇帝雍正所言:“读者或以为俗语,或以为颜语,或以为教语,或以为禅语,如摩尼珠,体非一色,处处皆圆,随人目之所见,朕以为非俗非韵非教非禅,真乃古佛直心直语也。”[5]寒山诗三百多首一卷,后被收入《四库全书》,《提要》认为:“其诗多类偈颂,而时有名理。邵子《击壤集》一派,此其滥觞也。”今时学者多不明佛儒道三家文化的精义,而多从文学、史学考据的角度去研究寒山诗,自然是在外围做些进一步研究的基础性工作,而不能触及寒山大士诗的灵魂。[6]寒山诗中的佛禅诗约有一百多首,约占全部寒山诗的一半。从唐末禅宗大师曹山本寂注释寒山诗之后,寒山子作为禅门人物得到社会的认同,又被当作文殊菩萨化身。其诗深得历代佛门弟子和禅宗大师的推崇。历代著录寒山诗集的书目,大都将其归入释家类,寒山子多被称作“诗僧”。

一、月轮高悬照古今

佛教圣典《华严经》有“菩萨清凉月,常游毕竟空,众生心垢净,菩提月现前”的著名偈颂,是以月喻菩提心的源头。寒山“高高峰顶上,四顾极无边,独尘无人知,孤月照寒泉。泉中且无月,月自在青天,吟此一曲歌,歌中不是禅。”既是秉承佛的教典,又是自心洁白的自然流露。本诗正是对纯粹理智本体所作的描述,正如近代禅宗泰斗虚云和尚所讲的:“首两句就是说独露真常,不属一切,尽大地光皎皎地,无丝毫障碍;次四句,是说真如妙体,凡夫固不能识,三世诸佛也找不到我的处所,故曰无人识;孤月照寒泉三句,是他老人家方便譬如这个境界;最后两句,怕人认指作月,故特别提醒我们,凡此言说,都不是禅呀”。[7]佛经有“以指指月”的公案,源于《楞严经》等[8],其后禅宗中有《指月录》、《续指月录》的典籍,其命名用意与佛教经纶一脉相承。这种相承不只是表述方式上的相承,而且包括佛法修证方式和证悟境界的相承。下面就从这两个方面对此诗所包含的佛学内容进行进一步的阐释。

佛法讲修证,有八万四千法门之广,但“方便有多门,归元无二路”,故最上根人因经论而见佛性,则如因指见月,其后明月为故乡,冰清玉洁,善利有情而不为尘累,如莲出污泥而不染,虚云和尚所释和寒山大士之诗契合无间,正是此意;与此相对应,对于中下根人,佛法修证法门中有极负盛名的“月轮观”,可谓是由假而入真、由相似之月见真实之月的捷径。佛法之方便善巧,可叹为观止。

因指见月者,佛在世时,一座讲经未竟,有证阿罗汉果者,有证菩萨位者,如《法华》中龙女则直证佛果。禅宗门中指月公案,所在多有,最著名者为马祖赏月公案:“一夕,西堂(智藏———作者注,下同)、百丈(怀海)、南泉(善愿)随侍玩月次,师(马祖道一)问:“正凭么时如何?”堂曰:“正好供养。”丈曰:“正好修行。”泉拂袖便行。师曰:“经归藏,禅归海,唯有善愿独超物外。”[9]马祖利用赏月之当景,方便设问,三个弟子或以语言,或以行为,将自己所修所证所愿展现无遗,其后三人作略,并如马祖授记。

“月轮观”在密宗中也占有极为显赫的地位,唐代不空三藏译有《七俱胝准提陀罗尼念诵议轨》,其后式微。近代学于日本的唐密大成就者冯达庵居士在其《学密须知》中讲到:“唐密以发明三摩地菩提心为正因,从此乃能进观诸佛真实庄严妙相。……故学者于受戒灌顶之后,亟宜修习三摩地法。其法唯何?即月轮观是。”[10]密宗外别传的“准提法门”同样强调月轮观,南怀瑾先生准提法门传承弟子首愚法师认为“心月轮观不仅是准提法的根本,严格而言,也可以说是整个佛法的根本”,并将月轮观的修法概括为“心月孤悬,气吞万象,光音交融,心光无量”十六个字,“这十六个字构成了一个非常完整的观想与金刚念诵的口诀”[11]。民国初期藏传宁玛白玉派祖师虹光化身大成就者诺那活佛曾传授准提法,开示说:“准提佛母是阿达尔妈佛佛母之化身,修准提法,功德甚大。”传授有《十八臂准提佛母念诵法仪轨》。因为《楞严经》有“心如宝月”的讲法。究其实,心月轮代表真空妙有,是真空,也是妙有。真正的空是“无住生心”,古德云:“心无所寄为无住,意无所缘为无相,念而离念为无念”,由此可达“心中无事,于事无心,于心无事”的最高解脱境界,世法、出世法皆贯通在一起。

寒山就是明月的化身,光吞万象,清纯如水,一切烦恼热炎遇之,皆化为无限清凉。“众星罗列夜明深,,岩点孤灯月未沉。圆满光华不磨莹,,挂在青天是我心”;“岩前独静坐,圆月当天耀。万象影现中,一轮本无照。廓然神自清,含虚洞元妙。因指见其月,月是心枢要”;“性月澄澄朗,廓尔照无边”;“心月自精明,万象何能比”;“我家本住在寒山,石岩棲息离烦缘。泯时万象无痕迹,舒处周流遍大千。光影腾辉照心地,无有一法当现前。方知摩尼一颗珠,解用无方处处圆”;“寒山顶上月轮孤,照见晴空一物无,可贵天然无价宝,埋在五阴溺身躯”。[12]

清凉月即菩提月,菩提月即无为心。佛教所说的清净无为之心,即抛弃一切攀缘、贪瞋、爱取,对五欲八风不动,不被诸境所惑,透过一切声色,无有滞碍,不被一切善恶、空有、垢净、有为无为、福德智慧所拘系,就像一轮圆月挂于天际。寒山的有些诗就表现了这种清净无为的自心现量境界:“千云万水间,中有一闲士。白日游青山,夜归岩下睡。悠尔过春秋,寂然无尘累。快哉何所依,静若秋江水。”“自古多少圣,叮咛教自信。人根性不等,高下有利钝。真佛不肯认,置功枉受困。不知清净心,便是法王印。”[13]

由此可知,明月孤悬,不只是自然现象,它在佛教领域比喻了一尘不染的解脱境界,而又包含了万法庄严的普贤境界,即以此心月孤悬之般若智慧光,广行六度万行,普利一切有情,尽未来际,正所谓:“万行门中,不舍一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