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尔伯特·爱因斯坦在解释他的相对论时曾说过,当他在与一位漂亮女士谈话时,时光总是过得飞快,一下午仅如一秒;而当他坐在火炉上时,一秒钟却又变得那么漫长。
现在,杨子夫正不断加深着自己对相对论的理解。
经纶笑眯眯地蜷缩在沙发上,嘴里叼着一根棒棒冰,两只手箍着小萝莉。之所以说箍着,是因为雪梨似乎更倾向于赖在杨子夫怀里……
经纶的妈妈不急不缓的提起凉水杯给杨子夫倒了一杯白开水,放在他面前,然后微笑着对他说道:“小杨不是月州人吧。”
杨子夫吸取了之前在门口的教训,不敢多说话,只是问一句答一句:“没错阿姨,我祖上是三晋人,后来到了我太爷爷那辈才在京城有所发展。”
经纶妈妈“哦”了一声,饶有兴趣地打量着杨子夫,她觉得这孩子挺有趣的,从进门就显得十分局促,不像是个轻浮的人,谈吐举措也都得体,小时候应该家教很严格。
人就是这样,小时候如果不把底子打好,等长大了,装模作样都累得慌。经纶妈妈本名叫童真,出身于月州书香门第,她的父亲——也就是经纶的外公——正是当年力主发展基础工业的童宝伟,一手规划了月州往后二十年发展蓝图的童市长,当年他所作所为,在今天看起来自然是高瞻远瞩,令人佩服的打紧,但遗憾的是,他本人却更多的从古学经典中继承了了魏晋南北朝时期读书人的硬气,宁愿选择到图书馆修订图本,也不愿为五斗米折腰。
在“得罪”了一个省部大员之后,童宝伟就在他风头正盛的时候,却莫名其妙的被拿下,近乎凌辱般的成了市立图书馆馆长,再无其他行政职务。
有这么一个父亲,经纶妈妈家教如何自然不必多说,更有她自己的一些经历在,所以她对未来女婿的选择标准更侧重于——或者只看重人品与个人素养,其他的例如家境如何……
反正也很少有人比自己家更糟糕了吧。
“小伙子是军校毕业的吗?”
杨子夫窘了一下,军校?
心中暗骂卧槽,脸上却不敢表露出分毫。军校他倒是想上,按理说在他志愿兵服役期满之后,是有机会去军校深造的,以他当年的实力全军能竞争过他的人寥寥无几,可以说如果只招一个,排除掉走后门的可能,被录取的一定是他。
但遗憾的是他选择另一条更极端更黑暗的路。
“呃,不是,我一直在基层连队干,没去过军校。”
经妈妈一愣,看了一眼杨子夫的肩章,又瞅瞅他胸前的勋章,下意识地想问什么,最后又忍住了。
“我妈是想问你的那些军功章是不是假的。”经纶逗弄着雪梨,嬉皮笑脸的说道。
经妈妈皱了皱眉头,看着他呵斥道:“疯疯癫癫的胡说些什么!”
经纶吐了吐舌头,跳下沙发抱起雪梨朝里屋走去,小萝莉趴在她的肩头,伸出手做眼泪汪汪可怜状。
杨子夫赶紧低下头假装喝水,而雪梨的“姥姥”则是颇为淡定,似乎一点都不奇怪。
“经纶这丫头打小就……比较活泼,说话不会拐弯,你别往心里去。”经纶妈妈看着他的眼睛解释道,这位人到中年却风韵不减当年的美妇人举手投足之间都散发出一股浓浓的书卷气,说话柔声细语却有充斥着信服力。
端庄高雅,雍容华贵。
这是杨子夫所能想出的最贴切的描述。
他突然间为自己能有这样的丈母娘感到些许的庆幸。
“没关系阿姨,我早就习惯了。您放心吧,我虽然没上过军校但却资历一点不差,可以说我绝对配得上这身军装,也配得上这些荣誉。或许我的意志不算很坚定,但我的原则也一样不允许我拿军人的荣誉开玩笑。”杨子夫表情肃穆,十分认真地说道。
意志不坚定?不管别人信不信李容一肯定不信,因为他曾经亲眼看着杨子夫把自己半条胳膊上的肉几乎刮了个干净,因为他被一条眼镜王蛇咬了,而他们没有血清。
经纶妈妈推了推眼镜,端起玻璃杯喝了一口水。明明她只是坐在一间算上公摊连90平米都不到的出租房内的沙发上,用着几块钱的玻璃杯,喝着再简单不过的白开水,却让杨子夫感到了一股无形的压力。
“那你上过大学吗?”
“没有。”
“学历呢?”
“高中,没领毕业证。”
两人突然沉默了下来,客厅里陷入了一阵恐怖的寂静。童真只是静静地看着杨子夫,面色如水,什么也看不出来。
“那你知道经纶是什么学历吗?”
“知道,美国加大伯克利分校有机化学博士学位,生物方面也颇有建树,已经达到了美国FBI接触的标准,我相信仅凭她自己,想留在美国也不是一件很难的事。”
“哦?”童真慢慢地说道,“既然你了解的这么清楚,那你觉得你凭什么娶我女儿?靠你父辈的家产?或者说高高在上的权位?你的军官身份,还是说你的花言巧语和那些热血故事?你早就习惯了我女儿的跳脱,那你是在经纶上学时认识她的喽?高中,抑或者是大学?那时候你在干什么,你又是什么身份呢?”
躲在卧室里的经纶瞳孔猛地一缩,心中咯噔一下。她不明白,一向和顺的妈妈怎么会突然变得咄咄逼人起来,从她记事起,即便是那个男人离开这个家时她也没见过妈妈如此的刻薄。
她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但她心里却清楚,今天,恐怕没她想得那么简单了。
杨子夫缓缓站起身,眼睛明亮起来,他万万没想到,经纶的母亲竟是如此心细如发,思维之敏捷简直难以置信。杨子夫从脖子里拽出一根细绳,露出原本他戴在脖子上的东西。
一枚变形的子弹头。
“您知道吗,这是从我左腿里取出的。我要说的话您或许无法理解甚至以为是天方夜谭,但我说的一切都是真的。
您说的对,以传统的眼光来看,我家里确实有些地位,但我更愿将它称为传统。我太爷爷曾经资助过阎锡山,因为他是众多军阀里唯一一个愿意关注民生,为商贸修建铁路的。黄埔五期里有十几位见面要称呼他一声师傅。后来和阎锡山坐同一架飞机去了北平,在那开饭店开咖啡馆,然而在晋绥军最如日中天,甚至压过中央军的时候,我太爷爷却选择了舍弃家产,背着骂名加入了C。C。P。
后来爷爷在太行山上从军,我太爷爷为他剪发明志,意为要持正天下,驱除日寇。
再后来新中国成立了,我爷爷回了趟老家,把太爷爷的骨灰撒在三晋大地上,完成了他当年的遗愿。
再再后来,我父亲又入伍,他是家中次子,本来轮不到他,但79年的时候我爹在家呆不住,自己偷偷出溜去了云南,两山轮战肺叶中枪,落下了病根,最后离开军队转了系统。
我说这些,并不是炫耀自己的出身,我只想告诉您,杨家人做事从没有太多复杂的考虑,我们觉得对,就做,我们觉得不对,就不做。
我太爷爷放弃到手的万般锦绣,是因为他看到了大义;我爷爷豁出命来血雨腥风,是因为父嘱与信仰;我父亲不愿安逸平凡,是因为使命蔚然。”
杨子夫怔怔的看着那枚弹头,轻轻地说:“而我站在这儿,是要兑现当年的诺言——这就是全部的理由。我已经为国家奉献了热血,而我答应过经纶,将来无论如何都要娶她,把她的名字写进我们家的户口本里。我知道我来晚了,但我还是要恳求您能给我一个补救的机会。”
经纶的妈妈注视着杨子夫,半晌才说道:“你还是没有告诉我,你凭什么娶我女儿。”
杨子夫的目光瞬间变得坚定无比。
“我爱她。”
“爱她的人多了。”
“我最爱。”
童真的眼神出现了一阵恍惚,似乎是在回忆着什么。
“爱只不过是在化学成分的作用下对大脑的一种麻痹与欺骗,它会自动屏蔽对方一切不好的地方,然而时间会揭开一切朦胧的面纱,消磨掉最后一点激情,你要知道,平淡乏味才是婚姻的结局。”
“我当然明白,但我更相信,只要有经纶,平淡就不是平淡。”
她叹了口气,神态突然变得十分疲惫,言语之中削去了锋芒,有些意兴阑珊:“孩子,维系婚姻可要比维系爱情难多了。婚姻就像是两人协作酿酒,投资时一人富裕,出米;另一人贫穷,出水。约定酒酿成时一人一半。可当数十年匆匆忙碌化作佳酿时,拿出水的那一方却常常带走所有的成果,因为他们认为酒,是水做的。
当有一天,你们两个……”
经纶的妈妈打住话语,又是一声叹息:“我问谁要自己的女儿呢?”
女也不爽,士贰其行;士也罔极,二三其德。
杨子夫突然想起《诗经》中的一篇,而经纶的妈妈显然是担心自己会成为“不思其反”的氓。
但知道了她心中所想又能怎样?杨子夫已经用尽了办法。
就在这时,房门被打开,经纶那里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自己的母亲,淡淡地说:“我愿意嫁给他,就算是他以后变心,也怪不了别人。”
经纶妈妈瞥了女儿一眼,苦笑着摇摇头:“女大不中留咯,算了,反正我也管不了你……”
杨子夫惊讶地上前一步,急迫地问道:“您答应了?”
“我有说过不同意吗?反正女儿早晚是要嫁人的,我挑来挑去,也做不了主。就算是我不同意你们也肯定不会在意。”
杨子夫毫不犹豫地说:“当然不一样,我们需要您的祝福。”
经纶妈妈脸色好看了一点,轻声说道:“但愿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