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人声鼎沸的闹市突然变得静寂起来。百姓或翘首或私语，随着车轱辘的转动往某个方向移着脚步。
押解的官军绵延了很长。越到后面霍绫才发现不止押着一个人。
玄甲的枪兵驱赶着十来个身穿囚服，身子娇弱的女眷。女人中有老有少，皆戴着枷锁脚链，间或还有被刻意压低了的女子的哭泣声传来。再后头又是几辆囚车，里面的人都是男子。
其中一个少年面容十分俊俏，沾满血污的囚衣和散乱的青丝也掩不住他浑然天成的气质。其他人的哭泣呜咽声不断，唯独那个少年面容沉静自若，剑眉下琥珀色的眼眸不沾染一丝污浊。
这是……满门抄斩。霍绫惊吓地捂住下唇，不知道她算不算走运，一到古代就有幸遇到传说中的满门抄斩。她随着人流缓缓地挪动着步子，一边张望一边恋恋不舍地看向蓝翔酒楼的牌子。
算了，她跟去看看热闹也无妨。更重要的是那晚的怪人竟然也在前面，也不知道那家伙是个什么官，大家都很怕他的样子。
青骢马载着一个身穿深紫色官服、腰悬白璧的青年男子。这男人生得一副玉树临风的好相貌，眉目温润柔和，风流的桃花眼中却隐隐的含着锐利的锋芒。相貌虽然俊朗，可他的脸色十分苍白，带着些病气。
远远看去，男人的身形高瘦单薄，甚至可以说有些病弱。病弱归病弱，从那双矍铄的眼睛看来便可知道是个深藏不露的人物。
将近正午，烈日火辣辣地炙烤着大地。刺眼的阳光铺满了整个街道，扎得人睁不开双眼。楼市、商铺、摊点的阴影渐渐地缩到了正下方，一切都笼在整片的金芒之中。
骄阳与热气渐渐蒸腾，上升，回旋，闷热的气息压得每一个人都快要喘不过气。
只听一声尖利的马嘶，紫色官袍的男子将马缰一勒。他缓缓地举起一只手掌，身后行进的官军霎时稳稳地停了下来。
早已等候在法场的京兆官员迎上前来，拱手向着马上的男子道，“谢御史。”
谢英翻身下马，唇角的弧度温润有礼。他拢了拢袍袖，同样朝着面前红袍的官员拱手，潇洒自然谦逊有礼。
“陈大人。”谢英斜斜地弯起一边唇角，竟显出一种病态的美来。
“霍首辅……？”监斩官陈旭客套地笑过，随即向谢英迟疑着发问。未等他问完，车帘便被一只修长白皙的手掀开。
霍云朝眯了眯眼适应外头的烈阳，而后款款地自车中步出。见人已经到齐，他看向陈旭淡淡道，“开始吧，不要耽搁了时辰。”
谢英闻言朝陈旭示意，后者领会地点头。便有早已待命的狱卒上前押着犯人陆续走上法场。
陈旭向着玄袍高冠的霍云朝微微躬着身子。三人不再言语，默契地走上监斩台入座。
囚车被人粗暴的打开，里面的老者被几个狱卒硬生生地从车上扯了下来。此时人群也沸腾了起来，哄喊，嬉闹，怒骂声从方才死寂的缝隙中一股股涌出。
女犯恐惧的哭喊此起彼伏，撕裂般的尖叫刺痛人的耳膜。原本锦衣华服的世家公子小姐们如今被走卒像猪狗一样拖拽在粗糙的地面上，有的人身上带着泛血的伤口。在强行拖拽下，淋漓的鲜血与乌黑的皮肉刮了一地。
“罪囚卫文彦，伙同罪囚冯骁、马常亮等意图谋反，其心可诛。冯、马等凌迟处死，卫文彦前为国之重臣，敢怀不臣之心。判株连九族，以昭天下，敢有乱臣贼子敢自立者，天下击之！”谢英朗声道。
骄阳下法场前，人群围在四周。卫氏众囚皆跪在监斩台前，每人身后都站着手执大刀高大魁梧的刽子手。
卫国公跪在最前方，些微的热风拂过老人苍白潦乱的须发。他平静地闭着眼，似乎已然入定。卫国公身边跪着那个沉静自若的少年，潭水般的眼中依旧没有一丝情绪。
炉中的香越燃越短，眼见着就要到底。
霍云朝坐在监斩官右侧，扇子般的睫羽轻微颤了颤，潺潺的话语似溪流没有半点波澜。
“卫国公还有何遗言？”
卫文彦慢慢地睁开眼皮紧盯着霍云朝，清瘦的脸上绽开释然的笑，“霍大人一概的悠闲。老朽可要奉劝一句，卫某的今日就是你霍某人的明日。”
“哦？”霍云朝抬起幽深的眸子，笑意带着寒芒。
老者突然放声大笑，狠狠地盯着他骂道，“你能坐在上面，不过是站对了位置而已！”
霍云朝却轻灵一笑，“成王败寇。既然敢反，就要有死的觉悟。”
卫国公冷哼一声，“先帝立的太子不是他苏炎，到底谁才是乱臣贼子！我为老臣，怎能罔顾先帝遗诏。”
霍云朝慵懒地靠在椅背上，指节轻叩着扶手，“卫大人就是太念着先帝，忘了当今陛下是谁。”
卫国公怒眼圆睁，“你们是一丘之貉！最该死的是你这个小人！”
霍云朝本要落在椅背上的指节凝在半空中。他勾起一抹浅笑，敛下的眸中刹那冰寒彻骨。
温润清淡的声音缓缓响起，“将死之人，怎么能再说话呢。”
身边的侍卫闻言恭敬出列，朝阶下的罪囚走去。卫国公见状张狂地大笑起来，将死的人还会怕酷刑么。
哪知侍卫绕过卫国公，朝他身边的少年靠近。卫国公本来还毫不畏惧地大笑，此刻却像意识到什么惊恐地看向座上的人。
“不，权儿，我的权儿！霍云朝你这卑鄙小人！有种冲我来啊，冲着孩子算什么本事！”
少年浑身颤抖，清俊的小脸也变得刷白，“爷爷别管我，我不会怕他的！”话音刚落，他就被人粗暴地制在地上。侍卫蛮横地撬开他的嘴，手起刀落之间，死命挣扎的卫权猛然暴凸双眼。再看之时，一条血淋淋的舌头已经被扔在了尘土之中。
卫权满嘴鲜血瘫倒在地，口中源源涌出的血液须臾就染红了他的前襟。众人惊呼，卫国公呆了一般看着最疼爱的孙儿，同样瘫软在地。
谢英掩了掩唇，“霍首辅，午时已到。”
霍云朝看戏般睇着这一幕，唇边带着冷冷的笑。他无意地扫过人群，目光却定定地朝某个方向停了下来。
霍绫捏紧了手心，颤抖着唇与他遥遥对视。
“霍大人？”谢英疑惑地看着状若出神的霍云朝。
那双清冷漆黑的眼像幽潭，暗处的漩涡在死命地拉扯她。
“再等等。”霍云朝依旧看着远处的霍绫，水色的唇轻启，扬了扬下颔朝随侍示意。
随侍看了眼主子注视的方向，缓缓地朝霍绫走过去。
霍绫正和他对视，不知从哪冒出个小厮恭敬地朝她道，“姑娘，就要斩犯人了，还请姑娘回避。”
霍绫看也没看他，“这么多人能看我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