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人流，霍绫愣愣地对着他墨潭般的双眸。
霍云朝身旁站着两个文官模样的人，其中一人向凝神的主子提醒道：“大人，该走了。”
霍云朝注视着对面少女的面容。灯火之下，粉面含春。
霍绫些微犹豫后，还是抬脚步步朝那人走去。
“霍大人。”她唤他，“好巧。”
霍云朝淡淡道：“不叫我的名字了？”
霍绫含着首，有些尴尬地笑笑，“那个，我是不知道你的身份，如有得罪还请包涵。”
毕竟这家伙有钱有权，在他面前霍绫还是要兜着点的。
他面上波澜不惊，只垂眸道：“随你吧。”
换作是十年前，他或许会说，你我本不必如此，而她或许会欢喜着唤他云朝。
时光流逝，物是人非。昨日繁花似锦，今朝满目疮痍。她只道忘却，他也无心力再揭开往昔种种。
如果不是那日马车上再见了她，他或许会将她永远尘封起来。忘不掉的，只有尘封，尘封着不再触碰。
只是，似乎有哪里变了。她意气风发，眉目风姿之间隐隐透着侠骨，引得霍云朝再次对她充满了好奇，忍不住想要一探究竟。
霍绫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霍大人，没想到你也会在这个时候出门呢。”
“为何？”霍云朝水色的唇轻启，抬眸看她。
霍绫斟酌着字句，笑着道：“我想，有权有势的人一般都妻妾成群的吧。你应该已经成家了，哪用七夕出来凑热闹。”
一旁的文官看不下去，压低声音朝霍绫警告：“大人面前不可放肆。”
霍云朝扬手屏退属下，轻笑出声，眼带笑意道：“可惜，本官还未婚娶。”
啊？霍绫目瞪口呆，眨着眼像看稀奇一样望着他无瑕的颜。
颜值爆表，有钱有权，还神秘有味，搁现代就是男神级别的啊，身边怎么会没有女人？
难道是……霍绫咽了口唾沫，心中升起一个可怕的念头。
龙阳断袖？！
见霍绫直勾勾地盯着他，小脸上交替着匪夷所思和痛惜失望的神情，霍云朝不由得再次笑出声。
他玩笑般地突然凑近女子神色精彩的小脸，挑起一边眉毛玩味地吐息，“你在想什么？”
鼻子跟前突然出现的放大俊颜差点让霍绫咬了舌头。他的墨眸如同剔透的琉璃，熠熠生辉，令她有被秒杀的错觉。
霍绫垂下头藏起开始发烫的脸，支吾了半天也没说个所以然。
瞬息间他拉开距离，见她泛红的耳根，轻灵地笑出声。
身侧的小文官见平常不苟言笑的大人今晚笑了这么多次，心情也很不错的样子，心中讶异无比。不过职责所在，他不得不再次出来提醒貌似将大事抛到脑后的自家大人。
霍绫却抢先一步开口，像发现了新大陆一样冲某个方向欣喜地喊道：“那里有卖面具的！”
霍云朝往她指的地方看了眼，轻声道，“去看看。”
霍绫兴冲冲地拉住他的袖子，霍云朝却微微睁大了眼一怔。
霍绫感受到他身子瞬间的不自然，讪讪地收回了手。
她一时激动，可能逾矩了。也许他不喜欢有人触碰。
“无妨。”见她尴尬，他淡淡道，率先朝她说的地方走去。
霍绫笑逐颜开，雀跃地跟在他后面，不久前的阴郁一扫而空。
小摊上摆满了各式的面具，或精致或粗犷，或大气或小巧。
霍绫看花了眼。虽然只是小摊上的东西，但都很精巧别致。
那边是一只银白的狐狸，这里是繁花纹路的人面，还有只金黄的猛虎。
“都好漂亮啊。”霍绫眼睛粘在面具上，惊叹出声。
霍云朝望着她浅笑的侧颜温声道：“喜欢就都拿走吧。”
这言下之意是你给钱吧？霍绫眨巴着闪亮的眼望着他，不好意思地笑着。心中却乐开了花，有土豪就是好！
“可太多了也拿不走的。”霍绫抿着嘴思考了一番，捡起那个金色的虎面，冲霍云朝扬了扬。
“你一个。”她浅笑，伸手将手中的面具往他脸上按去。霍云朝微怔，在她的手松脱时接过虎面。
“我一个。”这边霍绫已经戴好了花边的人面，面具下露出的一小截小脸上洋溢着大大的笑。
霍云朝有些恍惚，耳畔似乎又响起多年前那个不谙世事的少女的声音。
“以后我有的，就会分给云朝一半，我有你也有。”
他那时有意逗她，“我乃皇后外甥，一声令下连你也是我的，还用你分东西给我？”
少女眼色狡黠，“我对云朝来说不一样，不是吗？”
他哑然失笑。也只有她，才有资格在他面前这么放肆。
“我将月石送你。这不是人手一份的，而是世上绝无仅有。”多年前他道，将穿过剔透石头的红绳温柔地系在她玉石般的腕上。
“我心如此石。云朝于我，世间仅有，独一无二。”少女喃喃道，“只愿君心似我心。”
你于我也是一样，独一无二。
霍云朝从回忆中缓过来，只默然地戴上霍绫递来的面具。原本满脸兴奋的霍绫见他戴上金色面具的容颜时浑身一振，一些熟悉的画面缓缓涌上大脑。
好像多年前也有一个戴着华贵黄金面的少年，意气风发。他打马走过御街，只一眼便惊艳了她。
好混乱，霍绫摇头，又什么都记不起来了。
此时无数花灯被双双男女携手放飞，喜鹊悦鸣，丝竹喧嚣。
文官朝霍云朝附耳道：“大人，怕会误了时辰，此事非同小可。”
“本官心中有数。”他淡淡道。
文官拱手道：“还请大人速速进宫。大人若不放心，属下愿暂时陪着这位姑娘。”
霍云朝微微皱眉，眼睛扫过身旁成双成对的青年男女，干脆地打发走了属下。
“霍大人，”霍绫忽然出声，讷讷地笑笑，“你看河边好多花灯。”
霍云朝看去，城中河畔亮如白昼，无数盏河灯萤萤点点，飘荡在波光粼粼的河面上。
“喜欢就去看看。”他淡淡道。
两人一前一后来到河边，霍云朝付钱买了两盏河灯。两人找了个人少些的地方，点燃烛心放了。
花灯越漂越远，静默许久后他忽然出声。
“霍绫，你忘了些什么？”
霍绫坐在河畔，双手抱着膝盖盯着花灯，“我不知道，也许忘了很多。”
“是么。”他沉吟，继而浅笑，“忘了也好。”
又是这句。霍绫抬起头看向站在身侧的他，“什么意思？”
霍云朝却另起话头，“霍府人心险恶，你要小心。”
这句话触到霍绫的心事，她敛起笑，沉沉道，“就算人心险恶，我也相信人心之善。”
“或许以后你不会这么觉得。不光霍府，举世都是污浊。”
“那么你呢？”霍绫反问他。
他失笑，双眸盈盈地看向她，“你可知，我是人人唾弃的奸臣？”
霍绫被他眼里的寒芒一惊，随后脱口，“那又如何？”
霍云朝面色沉静，看着她缓缓道：“若有一天，你我也将为敌，你会如何？”
霍绫扶额。他都是权倾天下的大奸臣了，她哪有胆子和他为敌。
“那也要等到我有能力和你匹敌啊。”霍绫闷声，“或许有个敌人也是件好事，每一个敌人也都是知己。”
霍云朝眼睛一亮，这说法他倒头一次听见。
“不过，我只想做大人的知己，敌人就算了。”霍绫笑得像只小狐狸。
霍云朝在她身边蹲下来，墨瞳中漾着波光。
“我拭目以待。”他看着她，语气有些认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