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悬疑灵异诡尸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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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前(18). 抚娘村

进入抚娘村唯一可以通车的水泥道被摆上路障,设置了黄栏黑纹的升降杠,还有四个警察看守,进出的车辆和人员都要经此检查证件。

半天的时间警察们才放进去两个扛着摄影器材的记者,一辆没有顶灯的警车。坚决地拦下十几位在路障外吵吵闹闹的游客,他们对着周遭平淡的青山绿水一幅意犹未尽的模样。

“案子还没有结,禁止出入现场,请勿妨碍警方公务。”警察们再次礼貌地挡住几个衣着光鲜的年轻人,他们高举起手机或相机,穿过警察们的手臂,咔咔嚓嚓地响个不停。虽然从视角的范围上来说,我想他们顶多能拍到抚娘村头的那几株茂盛的枣树。

这些人应该是从城里来的,而且是很繁华的城里。不知他们是否来自我高中学校所在的市区,还是更好更远的地方?从他们的身上,我能闻到属于文明社会的久违气息。

它跟抚娘村古老的腐腥有着本质上的天壤之别,就像阴郁的抚娘村人和我清新的高中同学之间的差异。

我站在孤零零的车站牌下,看着那些原本永远不可能出现在抚娘村地界上的人群,像在荒凉死寂的沙漠中央突然看到一组妖娆的霓虹,映衬出显而易见的荒芜和荒唐。

放弃回校后,去市中心的第二站我下了车,在旅馆里对付一夜后,又赶上首班中巴折回了抚娘村。中巴车司机告之明天起将不再在抚娘村停站,一是自抚娘村出事后,附近想去看热闹的闲杂人员太多,警察不让公交车停站了;二是运营公司已规划新路线,让车不必再经过抚娘村,因为那里应该不会再有人等车。

最后他长嘘短叹,其实抚娘村的人都不爱乘车,去镇上的五块车钱对他们来说不亚于从身上剜肉,大多宁愿选择徒步爬上几十公里的山路。那些穷到不见天日的山农,终于被抚娘村这座阴森森的“大坟”给收了。

他说:所有的司机都不爱在抚娘村停站,这下终于永远不必了,真好,真好,真好。一连三声赞叹,可想而之抚娘村民在外面的人眼里,到底是什么德性。

因此,我不再与之交谈任何的相关话题。

在执行闭站的最后一天,司机依旧尽职地把我送回了抚娘村,他还叮嘱下午四点前一定要等在这车牌下,莫错过停靠抚娘村站的最后一班车。

于是,在狰狞恐怖的幻相和歧境中迷途了十多天,我终于踏上抚娘村松软的土地,它依旧充斥干草香和甜腻的腐腥,还挥散出一股股新鲜湿润的焦朽味。

我瞪着村口的煤渣路,似乎还是随时会出现一个扛着镐准备上山的抚娘村人,他会走过来打招呼:娆囡,怎么还不回学校?

固然此时,我已不用去认得谁,谁也不再认得我。

书包的内袋里有一张簇新的身份证,不再证明我跟这个抚娘村有任何挂葛,它印的名字还是为罗娆,但地址是来自南疆某市某县。我猜它是那个叫茹姨的女人弄的,而上面的地址应离我妈的故乡不会太远。

由此可见,我与抚娘村的确没了任何关系,不管从血缘从眷属,还是从精神上。或许应顺着薄途给的选择,至此弃它而去,相信会朝既定的方向安稳地进行,只可惜它的最终缺了家这个重要的支撑点。

没了支撑,所谓的目标就像抽去了衣架的外套,软塌塌地跌垮了一地。而我就成了那只被顾宝石拴了白棉线的斑点天牛,被一种身不由已的力量,生生拽回了这片迷失的故地。

我不知道是否一定要寻找到什么答案,但在彻底摆脱抚娘村的关联之前,我想自己还是喜欢探寻一回将十六年生活彻底断送的根源,就算可能不会存在什么结果。

晒了大半天的太阳,我还是寻不出一条能说服警察让自己堂而皇之进村的理由。

地理环境将抚娘村围成一座攻守兼备的天然堡垒,四面环山地势刁险,茅草漫膝灌木横生,污浊墨绿的河塘环绕村周,一到夏天滋养了无数蚊蝻蝇蟋。

我知道还是有一条通向村里的捷径,它纵贯“抚娘娘”坟,在那些七零八落的坟包中蜿蜒,直达村后的灌溉渠堤,是我和顾宝石在村中禁地探险时的必经途径。

日头略偏西,四点前如能赶回到这个站牌下,我还能乘上最后一班车,或许从此不再回来。

而现在,我稍稍拾掇一下书包,将它牢牢地绑在肩上,沿着水泥道继续往行。

那些警察终于注意到了我,在他们眼里我可能就是个走失的高中生,或者跟那些看了荒谬报道前来捣乱的年轻人并无区别。

他们中的一个向我挥着手:“不要朝山里走,小姑娘,那里没人家,你一个人上山太危险。”

回去,回去。那个警察指着车站牌:等车吧,快回去。

我慢吞吞地跷起脚上尘灰仆仆的鞋:不上山,去前面的河里洗洗就走。

他们目送着我,充满了质疑,但最终没有追过来。毕竟,我只是个身着校服的女娃,蓬头垢面邋里邋遢,肩上还背着一只沉重的书包。

远离警察们的视线后,我开始沿途狂奔,在初秋恶毒的烈日下气喘吁吁汗如雨下,直至看到“抚娘娘坟”边缘的毛槐树丛和那条几近干涸的渠沟,才猛然收住了脚步。

渠沟墨绿色的水面上游淌着幼蛆或其他什么虫的幼体,它们有气无力地蠕动着,肥白剔透的身子滚滚涌成一团。空气中的腐腥愈发地浓郁呛鼻,像有一桶油腻的泔脚料被置在大太阳下,整整暴晒了三天三夜。

趟进渠沟的绿水深处,那些肥嫩的幼蛆浮黏在小腿的皮肤上继续柔软地蠕动着,带来噬骨般的痒和麻。我捂紧鼻子,艰难地趟水向南走,钻过沿堤疯长的刺荆,向着隐约显露灰白碑林的坟地摸索而去。

等攀爬上堤岸时,双腿上密密麻麻黏满了肥蛆,它们欢快地在我的皮肤一拱一拱,一改在水中的半死不活。兴许是皮肤体温的作用,莫名变得生机勃勃。

我抖了抖腿,它们落在被晒得滚烫的堤面,痛苦地扭滚着身躯。

我看了一会儿,然后抬头向前望去,两株枝繁叶茂的毛槐背后,一丛丛密集的坟包掩在植丛里若隐若现,比我最后一次看到时,更加的颓败和黯晦。

算算将近十年的时间,这里应没能再添上几座新坟。最后一座是顾宝石的妈,据说她死相恐怖,以至于往后的好几年鲜少有人再光顾这里。

从毛槐树身的北侧爬上去,再从它的南侧落下地,我终于顺利地进入了抚娘村,我生活了十六年的家乡。

甜腻糜烂的腐腥从坟头间的袅袅暑气中蒸腾,在我的鼻腔里横冲直撞,让遥远的记忆像被从水底搅起的泥灰,在脑浆的缝隙间飘飘荡荡。

我记起顾宝石那声挟带哭腔的嚎叫:坟鬼,坟鬼。

而现在,坟包的深处或许正有一个,他正背对着蹲在一座断了碑的坟头前,双臂前展正挖着什么。

我眯起眼,杵在原地不敢有所动静,实在没想过会在此时的“抚娘娘”坟间见到任何活物。

半晌后他又动了,站起身来拍了拍衣摆,又侧脸向渠堤处久久地凝望。

我也不得不动,缓慢地蹲下身去,像只猎食的狐一样,全身心地捕捉着对方的一举一动。

那只是个身穿黑衬衫牛仔裤,颈挂照相机的城里男人,应是那些警察放进来的记者。我想自己应该不能与之碰面,他有权利把我逐出这里,并交给警察处置。

黑衫的记者开始走动,揪了一把长长的茅草不断地抽打着坟间的草丛,可能是怕踩上蛇。嘴里还在嘀嘀咕咕,耳廓上挂一只耳机什么的,从一个高中同学那儿看到过相似的,具体叫什么已经忘了。

他很快会朝着我这里走来,这点可以确定。因为我的背后是两株极占视线的粗壮毛槐,树下还有座新坟。而奇怪的是,我实在记不起那座新坟是谁家的。

它如此新鲜,又孤独地伫立在树下,距离那些热热闹闹挤兑在一起的旧坟那么远又那么近,极易被注意到。

果然他开始走过来,皮鞋踩踏着草丛瑟瑟作响,漫不经心地抽着草丛,压低的话语一句一句地传至耳际。

“的确有些问题,不来看看吗?”

“现在查不出什么花头,我拍几张照片传给你吧。”

“看着吧,总归要有说法的呀。”

然后,这些交谈嘎然而止,他满脸惊讶地瞪着前方,畏畏缩缩地顿住了脚步,还抓紧了手中的长草。

因为,他终于看到我。

我站起身,紧抓着书包,心里算计着如果他叫起来,我就向前跑,无论哪个方向都无所谓。这里如此熟悉,而他们只是抚娘村的生客。

他怔忡半晌,没有叫嚷也没有过多的惊讶,只是疑惑地进行着各种打量,从头到脚从脸到包。

对了,我只是一个身穿校服的女学生,拎了个过时的破书包,鞋面上还黏着不少绿茸茸的塘藻和虫尸。大多数人对这幅模样都会缺乏戒心,并给主动为我的行为找到合理的解释。

所以他没等到我的开口,就自顾自地说开。

“你一定是偷溜进来的吧?这样不好,小姑娘,这里有警察守着的,有案子不让进来玩耍的。你快走吧,不要被发现了,会被抓到派出所的。”

他不利索地絮絮叨叨,有着城里男人特有的温软语气。

我没有理会他,只将目光停驻在他的另一只手里。

一只陶瓷骨灰罐,阳光下依旧耀目滑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