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冷静下来一想,又觉得眼下这种情况也不算意外。跟孟邑谌相识近十年,她对他的了解不足十分也有七八分。知道他并非真正残暴、冷血之人。
不管起因如何,他当日既然要了陆如意,那么现在就一定会负责到底。
这般想着,她的心绪才稍微平稳些。
回到将军府,老夫人身边的嬷嬷就等在门房处,一见她,立刻上前请安,“祈心姑娘,老夫人让老奴等着您,让您一回来就去南邱院。”
“我知道了。”祈心答应一声,带着婢女随嬷嬷一起往后院走去。
南邱院在后院日头最好的东南角,也是整个后院最贵气的院子,祈心进去后,还未进门,在廊下就看到了翘首盼望的老夫人。
“祈心!”老夫人扫到她的身影,立刻走下台阶,朝她行来,到近前后握住她的手急切地问,“怎么样,王爷答应你放过良儿了吗?”
“老夫人,我们进去说吧。”贪墨抚恤金收留敌将幼女一事干系重大,祈心自然不敢在院子里开口,径直扶着老夫人往里走去。
进了暖阁,又让伺候的婢女都退下,然后才跪倒在地,将褚良的罪行一一说出。
老夫人在京城贵圈混了这么多年,对政事说不上知之甚深,但也有几分敏感度,听祈心说完,整个人都愣住了。眼里储满了惊讶、伤痛和不可置信。
“糊涂啊!”她锤床低低切切的喊了一声。
褚家世代忠良,她以为褚良从小受长辈教育,也会成一员忠君爱国的猛将,可是没想到,他竟然私下做出这种事来。
老夫人心里十二分的惆怅、复杂。
祈心见状,没敢再开口,只是安安静静的跪着。
老夫人想着褚良犯的事,也没功夫搭理她。
直到一刻钟后,才惊讶的喊了声,“心儿你怎么还跪着,快起来啊,地上凉,可别伤了肚子里的孩子。”
“是,老夫人。”祈心垂眸应了一声,由婢女扶着起身,在一旁铺了软垫的椅子上落座。
老夫人端起手边的茶水呷了一口,目光在炕桌上来来回回游移。
在叫祈心起来之前,她终于明白,为何褚良会说沈邛和宋义留不得。
原来是……斩草除根,弃车保帅。
当晚,孟邑谌收到消息。
京兆尹遇刺,重伤,昏迷不醒。
褚良的副将宋义中毒身亡。
这手笔,孟邑谌无需多做思考,乍一听闻就知道是怎么回事。当即,亲自去了京兆府。
府衙后堂,寝室之中,沈邛脸色蜡白的躺在床榻之上,屋子里,弥漫着弄弄的血腥味和药味。
沈夫人守在榻边,嘤嘤的哭着,泪水沾湿整张帕子。
听人喊了声“王爷”,才弱柳扶风的站起身来,梨花带雨的向他行礼,“妾身给王爷请安,王爷千岁千岁千千岁。”
“免礼。”孟邑谌叫了声起,而后直接看向擅长治刀伤的周太医,沉声问,“如何,沈府尹可脱离危险?”
“回王爷的话,臣已经用了最好的伤药极力救治,能否脱离危险,还得看沈大人的造化。”
他这话一落,沈夫人又是一阵伤心哭泣。
孟邑谌也皱起眉,“那你估摸着,他大概何时会醒?”
“这……臣也说不准,可能是明天,也可能后天……”
“嗯,在沈府尹醒来之前,你就留在沈府待命,记住,沈大人一有情况,立刻差人告知本王。”
“是,王爷。”太医恭恭敬敬的躬身应是。
孟邑谌微微颔首,回身又看了沈夫人一眼,“沈府尹吉人自有天相,夫人莫要过于担忧。”
“谢王爷关照,妾身省得。”沈夫人柔柔弱弱的福了下身,眉眼之间,一片盈盈。
孟邑谌勾了下唇,转身离开。
宋府,孟邑谌到的时候,仵作已经开始验尸。
负责此事的是大理寺狱丞崔兰峭。
崔兰峭也是崔太师府的公子,行四,不过却是庶出,跟嫡出的六公子崔兰屿根本没法比。
科举出身,混了将近十年,才到从五品。
见孟邑谌进了院子,他忙上前行礼。
孟邑谌摆手,冷声道,“崔狱丞不必多礼。”
崔兰峭抿唇垂首而站,“王爷怎么亲自过来了?”
“宋义是云朝将军,没有死在战场上,却死在了阴谋算计下,本王当朝理政,自然得查明真相,还他一个公道。”
“王爷说的是,宋将军的确死的很冤。”崔兰峭应和道。
孟邑谌抬抬眼皮,撩了他一下,没再说话。
一直等仵作验尸完毕,听完检验报告,才与崔兰峭单独进厅堂说了几句话。
说完,便离开了。
回到王府。
洛神苑里,陆如意已经睡下。
他想着自己刚看完沈邛和宋义,便没有留宿,而是回了前院。
前院书房,他刚坐下没多久,初五进来禀报,“王爷,南欢的尸体已经带回来了,在地牢中,您是否要亲自过目。”
“不必,等风头过去,将她火葬,洒向曲江河便是。”
曲江河一路向西流,应该能送她到西北羌国。
初五颔首,退了下去。
次日一早,孟邑谌从前院直接进宫。
政事堂中,少了几个人,气氛低迷的很。不到一个时辰,孟邑谌便将所有政事处理完毕。
左右闲着也是无事,他干脆收敛心思,移步去了寿宁宫。
不管是陆如意腹中的‘孩子’,还是宋敏月和褚良的婚事,他都得给贵太妃一个交代。
拣日不如撞日,那就今日吧。
这般想着,他脚下步子越发快。
寿宁宫,正殿。
贵太妃已经有几天没有看见孟邑谌,此时眼角眉梢都是笑意。
孟邑谌见贵太妃心情尚好,也就将陆如意的事儿直说了,道,“前段时间,如意回了将军府一趟,没想到竟被褚良灌了绝子汤。”
“你说什么!”贵太妃一听绝子汤,脸上哪里还有半分笑意,连呼吸都冷了,声音颤抖着质问,“你说……褚良给陆氏灌了什么……”
“绝子汤。”
孟邑谌加重读音,又重复了一遍。
贵太妃听到,眼皮一翻,直接晕了过去。
孟邑谌没想到事情会这么严重,一时间也是慌了,一面让人去传太医,一面上前两步,抱起贵太妃往寝室走去。
进了寝室,他试图去掐贵太妃的人中。
连着掐了好几下,贵太妃终于悠悠转醒。
看见他,立刻又想起刚才的话题,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叹道,“谌儿,你的命怎么就这么苦……”
孟邑谌被她哭的一脸懵逼。
被灌绝子汤的人是陆如意,怎么在她母妃看来,悲惨的却是他呢。
揣着这个疑惑,他安安静静的等贵太妃哭完,然后将这个问题问了出来。
贵太妃听完,表示很伤感,红着眼眶看着她,有些鼻塞的问,“难道除了陆氏,你还愿意别的女人为你生儿育女?”
这……自然是不愿意的。他已经答应陆如意,今生只要她一个。
“这不就对了。”贵太妃一副对他知之甚深的样子,抹泪道,“你对陆氏情有独钟,除了她,你根本不愿意幸别的女子,陆氏此番被灌了绝子汤,那你这辈子,可不就是子嗣无望了……”说着,贵太妃又悲伤的哭了起来。
孟邑谌叹了口气,听了半晌,才道,“有人及时换了药,如意并没有喝下多少,良太医说了,过上几年,她还是能怀孩子的。”
“真的?”贵太妃有些不信,怕孟邑谌为了宽慰她而骗她。
“母妃若是不信,可以宣良太医进宫回话。”孟邑谌不愿多做解释,直接抬出良太医来。
贵太妃思量了片刻,终于肯相信。
接着,孟邑谌将话题一转,又说起宋敏月的婚事来。
贵太妃提起这事就犯愁。
原本她已经答应了宋敏月,要给她和褚良赐婚。
可没想到,赐婚前一调查,却发现褚良身边已经有了一个叫祈心的女子,那女子还怀了褚良的孩子。
当然,这些都不是问题,问题是,褚良真的特别喜欢那个祈心,为了她,连陆如意这个青梅竹马的发妻都可以毫不犹豫的抛弃……说扇巴掌就扇巴掌,说灌绝子汤就灌绝子汤,半点都不带犹豫的。
如此男人,宋敏月要是真嫁过去,可想而知过的会是什么日子。
贵太妃原本就凉着的心更是凉的彻底。
长长叹了口气,道,“你说敏月这孩子,到底是吃错了什么药,怎么就一门心思的看上褚良那么个渣男,拉都拉不回来。”
“要儿子说,还是崔六更适合表妹。”孟邑谌适时提议。
贵太妃眉头皱的更厉害,“可敏月不喜欢,一说要将她嫁给旁人,她就寻死觅活的。”
“如此,儿子倒有个提议。”
“什么提议?”
“让如意劝她,母妃兴许不知,如意劝人,最是有一套。”
“唉,我反正是没办法了,你今日下朝时,就顺便把她带走吧,能劝的成最好,若是劝不成,就一直拖着……拖成老姑娘,总比被人欺负的连渣都不剩强。”
“嗯。”孟邑谌点了点头,又陪贵太妃说了会儿别的,才离开。
当日傍晚,离宫时,他果然带了宋敏月走。
马车上,宋敏月兴致勃勃的问孟邑谌,“表哥今日怎么想起邀请我去你王府玩儿了,莫非,陆如意又要折腾我?”后半句,有几分打趣的意思。
“你想多了。”孟邑谌斜了她一眼,慎重道,“如意并非是非不分的女子,她跟你不同。”
“表哥倒是护短。”宋敏月吐了下舌头,顿了顿,又抱怨,“也不知道她有什么好的,竟然惹得表哥你这么向着她,说是绝宠,都不为过。”
孟邑谌听她这么说,唇角微微一勾,道,“她有多好,你无须知晓,我知道就好。”
“哼……”宋敏月从鼻孔里发出一个单字音。没再说话。
到王府后,孟邑谌将宋敏月直接带去了洛神苑。
他们到的时候,陆如意正坐在罗汉床上吃草莓冰沙。
宋敏月看见,咽了口口水,一副‘我也想吃,但是我偏不说出来’的模样。
陆如意懒得搭理他,直接将自己手里的玉碗递给孟邑谌,“王爷,来吃一口,解解暑气。”
孟邑谌本来不喜欢甜食,但偏偏陆如意笑的太甜,动作太殷勤。停顿片刻,还是接了过来,舀了一口,缓缓咽下。
宋敏月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不可置信道,“表哥,你不是从来都不吃甜食?”
“凡事总有例外!”孟邑谌将冰沙递回给陆如意,然后在另一边坐下,看着她道,“你没成婚,不会懂。”
“说得好像你成婚了一样!”宋敏月针锋相对,嘲讽的看着罗汉床上情意绵绵的两人。
孟邑谌听她这般说,眸光突然一冷,正要开口申饬她,结果陆如意却先一步开口吩咐抱月,道,“去给敏月端一碗冰沙,加玫瑰。”
“是,夫人。”抱月得令退下。
不多久,就端着一碗冰沙回来,送到宋敏月跟前。
宋敏月眸光变了变,赌气道,“我才不吃你的东西,谁知道有没有下毒。”
“爱吃不吃。”陆如意瞪了她一眼,低声骂了句,“给脸不要脸。”
“你说谁呢!”宋敏月被她一骂,一下子炸毛了,撸起袖子,作势要跟她干一架。
陆如意撇了撇嘴,嘲讽她,“你能不能不要跟个大猩猩似的,一言不合就动手,女孩子加就该有女孩子家的样子。”说着,转头看向孟邑谌,眨了下眼,问,“我记得王府有个宋嬷嬷,以前在宫里时是礼仪嬷嬷,专门教导才进宫的秀女,要不,王爷让宋嬷嬷来洛神苑,好好教教敏月,不然的话,我怕她长到二十岁都嫁不出去。”
“嗯。”孟邑谌应了一声,算是答应。
从头到尾都没问过宋敏月的意见。
宋敏月坐在一旁,气的头上都快冒烟了。
咔咔的磨牙,强忍着怒气道,“表哥,我不同意。”
“不同意也得同意,从明天起,你就跟着宋嬷嬷学规矩,什么时候你嫂子满意了,什么时候才算学成。”
“嫂子?”宋敏月反问。
孟邑谌看了陆如意一眼,意思很明显。
宋敏月咬紧了下唇,转身就要走。
但前脚还没迈出门槛,孟邑谌威胁的声音就到了,“你要是敢走,我明天便去崔府替你换了庚帖,一个月之内让你风光嫁入崔府。”
“表、表哥,我只是坐累了,活动活动腿脚。”宋敏月转过身来,讪笑着讨好。
孟邑谌却一点都不客气的指着她道,“讨好我没用,你得讨好你嫂子。”她的一句枕边风,比你一百句哀求都管用!
“是,嫂子!”宋敏月目光犀利的看向陆如意,眼神里全是刀子。
陆如意微笑着接下,朝她慈爱一笑,“俗话说长嫂如母,敏月乖,嫂子一定好好照顾你。”说完,得意的朝她一笑。
宋敏月都快被气炸了!但是偏偏不敢反抗,只好咬牙切齿的微笑。
孟邑谌对她的表现很满意,有心恩威并施,便向陆如意道,“今晚,你亲自下厨做几道菜,算是庆祝你和敏月化干戈为玉帛,如何?”
“……没问题。”陆如意点了点头,跟着,又扫了宋敏月一眼,问她,“你喜欢什么口味?”
宋敏月对她的示好,十分的不习惯,犹疑了半天,才横冲冲道,“酸甜,我最喜欢酸甜。”
“得了,我这就去给二位做菜去!”陆如意说着,便下了榻,往外面的小厨房走去。
她一走,宋敏月立刻蹬蹬蹬的跑向孟邑谌,神秘兮兮的问,“陆如意真会做菜,表哥你确定她做的菜不会把人吃死?”
“……”孟邑谌没有第一时间回答她的问题,而是目光危险的盯着她看了许久,而后一字一句道,“你再敢直呼你嫂子的名字,就把长嫂如母抄上一千遍……记得,是籀文。”
最后两个字音落下,宋敏月差点扑倒在地。
一千遍就算了,还要籀文体,谁不知道,籀文是最难描的,一千遍,以她的速度,怎么都得抄上一个月。
这般想着,她巴掌大的笑脸当即垮了下来,低眉顺眼道,“我知错了,以后一定尊敬长辈,再也不直呼嫂子闺名了。”
“知道就好。”孟邑谌在她肩上轻轻拍了两下。
宋敏月差点倒在地上。
兄妹两人正打闹着,有婢女端着菜走进来。
先是四个凉菜,尖椒皮蛋、醋泡花生米、凉拌黄瓜金针菇、橙汁瓜条,再是三个热菜,糖醋里脊、塘坝鱼、菠萝咕噜肉,最后一盆汤,豆腐鱼头汤。
宋敏月离老远就闻到香味,不由瞠目,“没想到陆……嫂子的手艺还真不错!”
说着,人已经到了饭桌边。
两人一前一后落座。
没多久,陆如意从外面走近来,看了眼宋敏月,笑着道,“尝尝,合不合胃口。”
“唔……”有道是伸手不打笑脸人,陆如意这么客气,宋敏月也不好意思故意针对她,低下头,将筷子探向糖醋里脊。吃完后,低着头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瓮声瓮气道,“还不错。”
“那就多吃点儿。”陆如意说着,也落了座。
孟邑谌第一时间给她夹了块鱼肉。
陆如意抿嘴微笑,也给他舀了一勺醋泡花生米。
一顿饭吃的还算尽兴。
用完膳,婢女撤了杯碗盘碟。
三人出去消食。
很默契的,都没有谈到褚良,话题尽量保持在陆如意的厨艺上。
不止孟邑谌,就是宋敏月都很好奇,她一个千金大小姐,怎么那么会做菜。
陆如意还是那句话,“喜欢吃,就按着自己的口味瞎做呗,慢慢的功夫就深了。”
“那……嫂子可以教教我吗?”宋敏月不好意思的问。
陆如意瞄了她一眼,“可以啊!”谁让你是褚良唯一的妹妹。
“真的吗?”
“不过得交学费。”陆如意一双眼笑成月牙儿。跟她开玩笑。
宋敏月却当了真,“那得多少银子?”
陆如意笑了笑,顺着她道,“也不多,一道菜一千两。”
“……这么贵……”宋敏月算了算自己的小金库,还不够学三道。当即失落起来。
陆如意见状,也不好再逗她,便道,“看在你是孟邑谌妹妹的份上,我可以给你便宜点儿。”
“那得多少?”
“一百两吧。”
“成交!”宋敏月说着,便从袖子里掏出一张五百两的银票,“这几天就先学五道!”
“不急!”陆如意将银票推了回去。
宋敏月表示很惊讶,“嫂子这是什么意思?”
陆如意猥-琐一笑,“什么时候你先把规矩学会了,再学做菜。”
“这……”
宋敏月突然有种杀人的冲动。
枉她对陆如意的印象有所改观。没想到,她还是那么黑。
但是偏偏她表哥向着她,听她说到学规矩,立刻附和起来,“确实应该先学规矩,明日一早我就让宋嬷嬷来洛神苑侍奉。”
“那我便替敏月先谢过王爷了!”陆如意欢快的福身。
孟邑谌扶起她,上半身往前探了探,“该回去了。”
“这么快?”
“走吧!”孟邑谌说着,牵起她的手,便往回走。
宋敏月认命的跟在后面。
经过一个岔路口时,孟邑谌突然停步,回头问宋敏月,“你还跟着我们做什么?”
我们……
宋敏月硬生生的被塞了一把狗粮,半天缓不过神来。
等她反应过来,那两人早已经闪进了洛神苑。
“哼!”她跺脚,撅着嘴往相反的方向走去。
暗暗将孟邑谌和陆如意骂了无数遍,有异性没人性!
再说孟邑谌和陆如意,两人沐浴完后,却没有做某种不可言说的事情。而是相互给彼此通发。
陆如意先给孟邑谌通了一百次,轮到孟邑谌给陆如意通时。他一边给她梳头,一边问,“你对敏月,态度怎么突然就变了?”
陆如意听他这么问,叹了口气,思忖了一会儿,然后带着几分无奈,几分宽容的说道,“她是你的妹妹啊,也就是我的晚辈,晚辈犯了错,做长辈的总得给她改正的机会不是?……庆幸的是,她还改的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