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寒公子为救红莲公主,遇刺身亡这件事情,传得沸沸扬扬。
这件事情来得猝不及防,这位惊艳一时的公子离世,被称之为天妒英才。就连韩王得知消息时,也是难以置信,恍惚之间亲自操办他的葬礼。
余寒的葬礼办得极其隆重,声势浩大,埋葬在陵墓之中。
韩非没能回来,但是一连修书几封,都是让红莲节哀顺变。
他总有些惶恐不安,似乎是害怕她想不开了。可他有不知该如何是好,面对红莲时他总是手足无措。他想安慰,却又怕戳到痛处,也只能说一句节哀顺变。
遇见她的人都知道她和余寒感情好,余寒也是为她而死,也都是让她节哀顺变。
可是这个天底下只有那么一个余寒,叫她怎么节哀顺变?
不管旁人怎么言传,红莲留下了余寒所有的东西,另外自己给余寒立了一个衣冠冢,就在冷宫湖心岛的那一棵桃树之下。
没有墓碑,没有刻字,只有一树相思。
余寒死时,红莲安静的过分,没有大哭大喊,没有歇斯底里,也没有茶饭不思。她只是哭,默默地流泪,流干了眼泪,哭到哭不出来。
“你不该死在这里的,你那样野心昭昭,那样雄心壮志。”
“你应该站在巅峰,就算是死,也该死得轰轰烈烈,荡气回肠。”
“可你死得那么突然,那么草率,潦潦草草便过了一生一世。你还没有来得及,谱写属于你的盛世。”
“你应该在史册上留下满满丰功伟绩,可你却只留下了寥寥数笔。你没有完成的还有那么多,可你却为了我……”
羸身或是春前雪,要与繁华错一肩。
红莲倚靠着树干,摩挲着手腕上的碧玉镯子,一句一句地倾诉着。
她捂着隐隐作痛的心口,咳嗽两声。余寒离世之后,带去了大半鲛人泪病痛。可是缺少他的镇压,剩下的症状还是愈演愈烈。
当初余寒将这个碧玉镯子赠予她时,他正是要离宫一段时间要去办事时。她缠着他,不依不饶,不肯让他走。
他被她的无理取闹、不可理喻,硬生生拖了两个时辰,车队也在城门口等了两个时辰。哪怕是底下人没有怨声载道,只是敢怒不敢言,也有了些窃窃私语的小抱怨。
他哄了许久无果,似乎有些恼了,“你没了我就什么也做不了吗?”
“没有你,我一个人的时候什么也不行。”他倔强地挡在他面前,眼中有泪光。
她的眼神总能打碎他所有心防,偶尔流露出像是猫儿一般的,那种孤独而又灿烂的眼神。每每这时,总能令他心悸,心慌意乱,意乱情迷。
无奈之下,他叹了口气,说:“没有我,你一个人也要学会负重前行。”
“我不。”她摇头,执拗地瞪着眼睛。
他的神情稍加严厉,按着她的肩膀,认真地说:“你必须学会,哪一天我若是不在了呢?届时,你必须要学会成长,学会孑然一身,踽踽独行。”
孑然一身,踽踽独行。
如今想来,当时真是一语成谶。
“我把这个碧玉镯子赠予你,就让它替我陪你?它能镇痛,也能浸润你的火焰,必要时还能保命。”余寒褪下手腕上的镯子,戴在红莲腕上。
他看上去像是敷衍了事的哄孩子一样,也像是一时兴起的主意,还像是蓄谋已久,只待时机赠送。
红莲也拿不定他的意思,只是得了个感兴趣的宝贝,倒是像个得了糖果的孩子,乖乖巧巧地让出路来。
她套上镯子,碧绿的玉石沉甸甸的,衬托得她的手腕愈发白皙,她随后又有些不好意思地问:“你会不会觉得我太无理取闹,不可理喻呢?”
“我喜欢看你闹,所以不管怎样,都不会是无理的。”余寒微微一笑,眼眸弯成狐狸般的弧度,温柔而狡黠。
正因为如此无意间流露的柔情,才令人弥足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这样的温柔啊,若即若离,时有时无。就像是伸手摘星的人,看上去触手可及,因而满心欢喜,一腔热爱。可实际上,遥远得一生都触之不及。
余寒是一棵虚假的春树,是不能同归的殊途。是她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藏在枕头底下的春秋大梦。
“你眉眼的凛冽爱恨,既已藏掖半生,又何苦显露头角,来乱我分寸。”红莲阖上眼眸。
你就不该总是不经意间展露给我温柔,让我这般心痛。
余寒千算万算,步步为营,却也没有算到过自己的死亡。他有那个本事,认为自己不会死,直到遇见她。
当他离世,他留下的所有势力却自动归属为她。他曾经的心腹告诉她,他说过,若是他有个好歹,她便是他们的主人。
余寒留下了很多东西,一点一滴都凝聚着心血,势必要给她最好最安稳的。
可是于她而言,没了那个能在春寒时给她添鞋袜,那个能用心头血作药引救她的人,这些都失去了最开始最原本的意义。
他的所有,她全盘接受。
他连死,都为她铺好了路。
“假以时日,你心中会有我。”
“我便亲自挑断自己的手筋骨。”
“没什么,我只是相信自己会赢。”
“我要你的世界,有我的存在。”
“我要你。天下和你,我都要。”
余寒的话语历历在目,先前的赌约扣人心弦,来回翻搅着她的心脏。
他为她设下了一个铺天盖地,无处可逃的局,一个保证能够实现当初赌约的局。
自此之后,她心里会有他,并且一直都会。
他以生命为代价,再一次,最后一次赢了她。
“无沐,你赢了。”红莲笑了,泪淌了下来。
她输得彻彻底底,这辈子她忘不掉他,也赢不了他了。
往后余生漫长,她会在岁月不饶人的洪流之中迷失自我,混淆记忆,他的音容笑貌在她脑海里会模糊不清。可她不会忘记,有那么一个叫余寒的人,爱得深沉,爱得刻骨铭心,为她而死。
她会用一辈子记住他,来赎罪。
红莲将碧玉镯子收拢在袖子间,稳稳当当地跪在桃树前,扒拉开层层叠叠覆盖的花瓣,挖出先前与余寒一起埋在底下的一坛酒。
他们明明约好了,待枝叶如伞盖,野有蔓草的时候,二人要信手拈来一册诗经,边对酌边吟诗作对。
那一晚静夜下的回廊,他的足音仿佛还近在咫尺。她推开半扇竹门,闲步走出,细数别后风波。他靠坐在雨微霁还阴的窗侧,耐心聆听,偶觉此意豁。
他深沉叹气,问岁华几番,那些游戏马台前或采花篱下蹉跎岁月,一去不复返。印苍苔屐齿如我怜,此情脉脉。
而如今两个人,却只剩下了一个人。这时光荏苒,似山中观局弈斧柯朽,流年轻过。不过是弹指间,便翻似烂柯人。
她开了封,往嘴里灌酒。这一次,没有人拦她。
“对你来说,这的确是个好东西。”他曾经这么对她说。
酒啊,越喝越清醒,醒来倒是什么都忘记了。
便是早在今日清晨,枕上梦醒,见余寒尚在,便知身是客。
若他化鹤归来,兴许会把长叹裁作短歌半箩,叠鼓清笳各愁肠,留得十八闲客。
醉举杯饮星河,人间胜事且勾勒。
“你赢了。”她惨淡地笑,喃喃自语地重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