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变故
渐近虚空观，空气中飘散着一股烧焦的味道，还有一股血腥的味道，像是大规模的虐杀后所留下的残忍的味道。
心跳如雷。
四人不由得加快了脚步，原本的轻快变为滞重。
转过大门，眼前的景象震慑住四个人，怎么形容这个场景？妻离子散？貌似不太妥当，修罗地狱？这里明明还有活人，那是什么？哭丧？
虚空观原本飘逸轻扬的白衣现在如同出丧时人们身上穿的白麻一样，一样悲凉，一样哀愁，一样充满了死亡的气味。
残垣断壁，被大火烧得黑糊糊的柱子，许多伸出废墟的僵硬的手，许多哭泣着的人，鲜血，残忍，冷意，仇恨，愤怒充盈了四个人的内心。
思真忽然想起什么，大叫一声，“白胡子老头呢！他在哪？”他不会死的！他不会死的……
原本寂静的空凌殿前被思真这一声高叫打破，所有人都抬起头来，那一双呆滞的黑眸转瞬充满了恨意与恐惧。
有人出声：“是……是她！”
犹如一记炸雷，在沉闷的人群中炸开。
“对！没错的，就是她！”
“她！她就是杀人凶手！”
“杀了她！杀了她！给同门的师兄弟报仇！”
“这个残忍的妖怪竟然还敢回来，大家一起上，给同门报仇！”
……
人群涌动着，尖叫着，执剑冲到了她的身前，却被洪奎一声喝退，黑压压的人群围着他们四个，一双双充斥着恨意的眼眸死死的盯着思真。
穆曦将思真挡在身后，“你们大概认错人了。”
一个剑眉星目的人道：“哼！她就是化成灰，我们也认得她！”
众人又开始高呼：“对！对！”
那个人又说道：“妖孽！做事要敢作敢当！何况你杀了虚空观的那么多子弟，还将师父打伤！”
众人又附和起来：“妖孽！杀了她！杀了她！”
思真茫然的看着众人，眼中隐隐的有几分惊恐和不安。
她低头看看自己的双手，那是一双干净洁白的手，但是此刻她却感觉自己的手上染满了鲜血，怨气。
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她昨晚明明和穆曦洪奎他们在一起，怎么可能会跑下山来杀人，然后再跑回去？
不可能的，就算是用轻功，也没可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往返，除非……除非她像昨天那个牡丹仙子一样！
对！思真眼前一亮，抬起头来低低的问穆曦，“穆曦，那个牡丹仙子是不是会闪来闪去？”
穆曦的背影明显一滞，他的声音带着些许的颤抖：“对……瞬间移动……是她！竟是她！”
哈哈哈哈，现在恐怕不是你担心别人的时候吧，思真，你像极了你爹娘，都是善良得过了头！哈哈哈哈……
四个人的脑袋里同时闪过这句话。
洪奎皱了皱眉，道：“二师弟，这里是虚空观，不是市井喧闹之地，你既身为虚空观所有人的二师兄，就应该深谙其中的道理吧？怎能带着师弟在这里聚众闹事？”
那个二师弟的脸色窘了窘，人群中立刻有一个接话：“不是二师兄带我们聚众闹事，大师兄，实在是众怒难平！”
“对！众怒难平！”众人气势汹汹的喊着。
“少和她废话，大师兄，今天就算你拿出大师兄的身份来压我们也不管用，杀了她！杀了她！”
人群开始不断的重复那句话，“杀了她！杀了她！”
思真不再恐惧，不再不安，她只是静静的看着众人，带着哀愁，有时候，死亡离得近了，你反而不会害怕。
一把明晃晃的长剑挥下！
思真的衣袖轻舞，笑得轻松。
梦迄从一旁当了上来，推开思真，长长的裙摆被削去了一半，尴尬的晾在那里，挥剑的那人愣愣的看着一个人变成了白布，好半天才反应过来。
“陈平！你好大的胆子，同门相残！你这样和那些残忍的妖魔有何区别？”洪奎怒喝一声，一脸绝决的挡住思真。
“二师兄只是想给那些死去的师兄弟报仇而已！”人群中，又一个人接了话。
洪奎冷眼看向人群，“报仇？那她刚才如果死在那一剑之下，我是不是要把你们全都杀了，然后给她报仇？”
“大师兄……你！”
“你们！你们都聚在这里做什么？”一个苍老却不失威严的声音响起。
思真的嘘了一口气，虚弱的笑，白胡子老头，原来你没死啊……
“师父……”洪奎面有难色，“我，我们在切磋武艺呢……”
洪奎的这句话像一记闷雷炸在人群中，大师兄，大师兄在替他们隐瞒聚众闹事的罪名？
思真微笑，看着洪奎，看来这个小弟收对了呢，仗义，好爽，还有些……傻乎乎……思真的眼睛微微湿润，鼻尖一酸，险些落下泪来。
三清道人瞥了一眼众人，又看着狼狈的坐在地上的思真，目中了然，他淡淡道：“思真，梦迄，穆曦和洪奎，你们四个随为师来，其余众弟子，继续善后，不许再与任何人‘切磋武艺’……”他的目光扫向众人，众人寒蝉若噤，立刻都钻入废墟。
三清道人步履匆匆，却掩饰不了一丝的滞重，思真的眼神黯了黯，看来伤得，很重呢……白胡子老头，是不是牡丹仙子？是不是牡丹仙子？！
她的拳头紧紧攥起，周身泛起黑色的煞气，却浑然不觉，穆曦心中一惊，拍了拍思真的肩膀，思真一顿，煞气立时退了下去。
“思真，是不是哪里难受？难受就要说出来，不要自己憋着，知道吗？”穆曦捧着思真的脸，眉头轻皱。
思真的目光温柔下来，她点了点头。
穆曦轻轻一笑，随即目光一冷。
奇怪。只要按照爹的吩咐办事就可以了，只要让她不死就可以了，为什么对她这么好？
为什么？为什么。
尽管外面的哭声不断，残垣断壁，可是空凌殿内依旧气宇辉煌，冷冰冰的，仿佛一万年没有阳光进入。
几根要三人环抱才能网住的碧玉柱子立在大殿中，周围缠绕着淡淡的香气，颇有些人间仙境的感觉，头顶，巨大的吊盘，上面燃着千年不灭的火种，照亮了空凌殿，却照不暖这个偌大的殿堂。
三清道人坐在椅子上，气息有些紊乱。
思真很不适时的出声：“老头，你拿你这空凌殿和天帝的比一比，不知道谁的更胜一筹？”
三清道人严肃的看着思真，咳嗽了一声，思真立刻知趣的闭嘴。
“为师今日叫你们来，就是告诉你们一些往事的，我想，你们有权利知道……”
二十多年前，清胤，晁歌，笙清和相轩邈游历天下。
斩妖除魔。
本来相轩邈和清胤是极讨厌妖魔的存在的，见魔便杀，见妖便诛。
但是因为笙清本身即为魔，还是魔界的公主，相轩邈和清胤就只杀为害人间的妖魔，四人就这样，没有过去回忆的牵绊，没有将来的期望，只是形影不离的在一起。
以斩妖除魔为借口的一段旅程。
在一次魔界暴乱中，人间黄河泛滥，贫瘠满地，妖魔肆虐。
杀，杀，杀，不停地杀，杀红了每个人的眼睛。
那次，相轩邈从外面回来，带了两个女子。
一个面容清丽，头戴一朵莲花，脾气温和，待人友善，攻击力较弱。
另一个妖艳无比，青丝高绾，一株象征大富大贵的牡丹戴在头上，媚眼如丝，惑人心魂。
面容清丽的唤作瑛莲，妖艳的叫瑛丹。
两个人自从被相轩邈救回以后，就一直的跟随在他身边，一心向佛，潜心修炼。
瑛莲和瑛丹似乎都对相轩邈抱有好感。
有一天晁歌，相轩邈，笙清三人气冲冲的回了来，都各自回了自己的房间，清胤什么都不知道。
晚上，相轩邈喝醉了酒，瑛莲和瑛丹进了屋子，清胤有些担忧，想要进去看看，却看见瑛丹一脸讪笑的走了出来，告诉他没事。
清胤就走开了。
第二天，瑛莲失踪。
相轩邈满脸的歉疚，问他怎么回事，他只是摇头，摇头。
再问瑛丹，瑛丹的脸冷若冰霜，看着相轩邈，然后冷笑一声，道，相轩邈，枉我二人对你那么好！
说罢，她转身，离开四人，遥遥的传来声音，我去找瑛丹，相轩邈，你等着，你们都等着，我会回来报仇的！我会回来的！
三清道人轻轻的叹了一口气，“她回来报仇了，她回来了……她果真回来了，却像变了一个模样，不值得……当年那么好的一个姑娘，现如今堕落成这般模样，比青楼女子好不到哪里去。”
思真心头一紧，忙问：“老头！瑛莲和瑛丹……是不是莲花仙子和牡丹仙子？”
三清道人诧异的看着思真，“你、你是怎么知道的？”
三清道人皱皱眉，“你们去鬼驼峰的时候，已经见过面了？她、她们两个竟然没有伤到你们？”
四人立刻鄙夷的看着三清道人。
思真开口：“老头，你让我们去鬼驼峰，难不成就是要我们去喂那两个仙不仙妖不妖，还风骚浪荡的妖怪？”
三清道人尴尬的笑了笑，“只是嘴急了，一时说错了话，哈哈哈，不要介意，不要介意……”
“哼！”思真别过头去。
穆曦轻笑，走上前来，“师父，您说的这段历史，我怎么没听到我爹提过？”
三清道人捻了捻胡子，摇摇头，“那是相轩邈自己的事，我怎么知道。”
“原来她叫瑛莲……呵，瑛莲，瑛莲……”梦迄在一旁呢喃出声，神情间有隐隐的失落。
洪奎怪异的看了一眼梦迄，目光深沉起来。
“思真，你这些天会引轩阁住着，切忌，不要出去，现在虚空观的其余弟子都想拿你去下油锅呢。”三清道人轻笑道。
思真点点头，原来那破竹子破木屋的地方还有一个这么雅致的名字。
“不过，三清道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穆曦皱着眉，问。
三清道人叹了一口气，“昨夜刚刚入夜，瑛丹冲破了鬼驼峰的结界跑了出来，幻化成思真的模样，降下大火，打伤数十名弟子，我一眼便认出是她，她尖声笑着，说‘清胤，好些年不见了，你这些年弄个结界把奴家封在鬼驼山，好生无聊呢。’我自知道她是来寻仇了，便也没有用全力，但是因为思真受伤，动用了三清心法，所以才会被她打伤。”
“哦……”思真点点头，目光一转，恶狠狠的道：“天杀的瑛丹，莫名其妙的要报仇也就罢了，干什么还要诬陷我，害我险些丧命！”
梦迄握紧思真的手，“思真，也许她们真的有苦衷呢……或者，又是什么别的原因，你不要怪她们了，好吗？”
思真愣了愣，诧异的看着梦迄，随即不解的点点头。
梦迄甜甜的一笑，“思真，我们回去吧。”
思真“嗯”了一声，露出一个灿烂的微笑，“回引轩阁喽！内部大改造去。”
两人蹦蹦跳跳的离开了空凌殿。
穆曦看着思真的背影，温柔的笑着，有些愣神。
三清道人一脸郑重的拍了拍穆曦，穆曦回头，看着他，“师父，还有什么事要吩咐吗？”
三清道人伸出左手，对洪奎勾勾手指，洪奎也好奇的凑过来，三清道人右臂勾着穆曦，左臂揽着洪奎，在他们两个人的耳边道：“这两个小丫头就交给你们两个来保护了，为师累了，真的需要闭关调息几天了，你们两个，能够做到的吧？”
穆曦和洪奎点点头。
三清道人大笑一声，拍上他们两个的脑袋，“快去吧！护送她们两个回引轩阁，待为师出关的时候，她们俩若是出了什么事，我可要找你们两个算账。”
穆曦和洪奎相视一笑，足下生风，渐渐远去，追上思真和梦迄。
三清道人站在忽明忽暗的空凌殿中，遥望着四人的背影，口中低低的呢喃：“趁现在还年轻，趁现在还没有什么羁绊，你们一定要用力的幸福……”
他站在空凌殿的中央，身影单薄，笑得寂寞。
他摇摇头，“真的需要闭关了，为什么总是想这些有的没的，这些年轻人的事，就随着他们去好了……老夫也管不到了，相轩邈，你也不要再干涉了……”
三清道人抬起头，看向遥遥天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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