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以前，林晓就在思考一个问题。
到底是组织力量更重要，还是个人武力能够凌驾其上？
直到他仰望眼前高耸入云的伟岸身躯。
什么群体力量，什么国家机器，什么万众一心，什么众志成城……
都失去了意义。
如果说在奇修玛蒙或者亚格图克这样的巨型怪物面前人类渺小得宛如蝼蚁，那么此刻，想必这个魔神眼中的人类连尘埃都不算吧？
对抗这样的魔神？如何对抗？
“咯咯咯咯……”林晓听见自己嘴里发出的牙齿互相碰撞的声音，他努力的咬合住上下颌，却无法阻止自己的颤抖。
洞察之眼！
无论内心多么无助多么绝望，林晓也不能什么都不做。
哪怕现在查看这个魔神的信息会让他更加绝望，他也不打算什么都不做。
魔神·蒙埃纳达
究极的外在与强大的内在融为一体，纯粹的形体与纯粹的本质交融。
筋力：无法获取
耐久：无法获取
敏捷：无法获取
无法获取
无法获取
无法获取
无法获取
……
一连串的无法获取让林晓的心沉入谷底。
洞察之眼的观测能力近乎绝对，林晓借此甚至可以清楚认知电子在所谓轨道上的概率运动。
但是现在他无法获取这个魔神的大部分技能信息。
好消息是，由于林晓和凌雨涵两人太过渺小，这个庞大的魔神还没有注意到他们。
而远处被十二宫和萎靡的丧尸军团簇拥着的南梦也把心神全部投入眼前的魔神，同样没有发现他们。
坏消息是，蒙埃纳达开始了行动。
首先，就像是新生儿一般，他抬起了自己的一只肌肉虬结的蓝色臂膀，张开的四指拱卫掌心对准了天空。
所有人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然后他们便明白了。
阴沉的云层被什么波光粼粼的东西取代了。
那是湖面吗？是倒悬天空的宽广水面吗？那倒映着的城市废墟以及巨大魔神悬在天空中，令人没来由地头皮发麻。
突然，就好像是一个瞬间，却又仿佛很久之前就是如此，天地倒转了！
反转的引力拉扯着林晓和凌雨涵向天空中摔落，错乱的感官甚至让人怀疑他们是否本来便是从半空倒头栽下来的。
仿佛这片大地连通化作废墟的城市遗址也一同坠落进湖面，在重力的作用下给人的感觉就是如此。
水，无穷无尽的水，无法看到尽头，无法得知来处。
一片汪洋中，林晓无法分辨到底是他们砸进了海里，还是一片海砸中了他们。
这不是虚假，他能看见凌雨涵口中偶而吐出的气泡和她散开飞舞的长发。
上下不分，左右无别。
宛若深海，黑暗剥夺了一切视野，模模糊糊中远处似乎有巨大的黑影游曳，又好像什么也没有。
在这令人窒息的黑暗中，林晓能做的只有紧紧抓住凌雨涵的手，两人一同漫无目的地在这海中沉浮。
平静的时间到底是快还是慢？因为没有参照物，林晓无从得知。
但是他能感受到一股绝强的水流汹涌而来，不仅是撕扯和推动他，更像是与他合为一体然后将他一分为二。
就好像被关在相片里的人，相片被撕碎，人也一起碎裂。
林晓无法抵抗这样的伟力，化作黑雾在这海中散成一团。
等他以凌雨涵为坐标重新凝聚，迎面而来的就是一道刺眼的白色亮线。
海洋，被分开了！
言语不足以形容其万分之一一的震撼，没有亲眼见过的人无法用贫瘠的想象力在脑海中创造那样的情景。
耳边仿佛传来雷鸣一般震耳欲聋的轰鸣声，这声音无孔不入，从身体的每一个角落通过振动传入耳膜……
林晓还来不及反应，就被汹涌的浪潮撕得粉碎。
他化身的黑雾被水流裹挟着冲撞、溢散，像是破碎的布片随波逐流，宛如一把细沙被搅动起来将水中污染得混浊不堪。
……
潮水退去，林晓和凌雨涵紧握着手并排躺在废墟的阴影中。
只不过是被蒙埃纳达实验性的举动造成的余波给波及到，就几乎耗尽林晓所有的力气。
现在的他就像个废人一样躺着一动不动，浑身再也寻不出一丝丝力气来支撑他的活动。
不过这也正好让林晓有了一些冷静思考的时间。
虽然精疲力尽的大脑也近乎罢工，但是林晓强迫自己开始运转这副完全过载了的身体。
第一个想起来的就是魔神蒙埃纳达那副噩梦般的庞大身躯，甚至莫德雷德的王剑全功率解放能释放出的通天彻地的光柱，在祂眼中也只是短剑一样的玩具。
如此庞大的身躯却能完全自由地活动，可想而知这副肉体的强健程度，恐怕仅凭高密度的肌肉群就可以抵挡住现代火力的攻击。
能够发动类似“镜天地转”的能力，甚至召唤一片真实的海洋倒悬在人们头顶。
“Oooooooooaaa！”
“EIheieieieieieieieieiei……”
宛如亘古不变的迷音，那魔神发出人类无法理解的嚎叫，仅仅只是这声音就让林晓产生周围世界阵阵波动的错觉。
“要上了。”
耳边传来坚定沉着的声音，林晓浑身猛地一颤。
是凌雨涵，她正目不转睛地仰望着这个巨大的魔神，观察对方的行动，寻找对方的破绽。
林晓不禁为之动容，继而便是对懦弱自我的再一次认知。
他，名为“林晓”的这名人类，是一个胆怯、自私、自卑的可怜的家伙。
“不要胡思乱想，会死的。”
和这样的魔神对抗，找不到活下来的办法。
“祂还没有完全清醒，现在正是消灭祂的最好机会！”
说完，那纤细柔弱的身影“唰！”地消失在林晓身边，化作一道隐去身形的模糊快速接近那巨大的魔神。
林晓呆立在原地，目送她远去，迈出一步，然后又收回，左顾右盼开始寻找合适的撤退路线。
然而最终，他闭上眼。
重新睁开之时，他摘去了用于给自己下心理暗示的眼镜。
不顾敌我差距的勇武，于林晓而言，谓之愚者之勇、匹夫之勇。
遵循冷静甚至冷酷的林晓，心目中的勇敢应当是即使苟且偷生也要做出一些什么贡献，而不是白白浪费有用之身。
所以，面对不可抵抗的敌人，冷静的他就会逃跑。
但是……
“我等的敌手乃是吞噬星空、以消减文明为工作、不可揣摩不可理解之熵神！”
退，是不能取得胜利的。
人自当有退无可退之时！
林晓看着高大无比的魔神，似乎祂就在面前，但实际上双方的距离还差着数十分钟的路程。
只不过这长长的一段路对于魔神蒙埃纳达来说只不过是一个轻轻的跨步就可以越过。
那身躯是何等伟岸，那显现的能量是何等浩瀚……
“我虽然不是一个可以鼓起勇气，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勇士。”
“但是，我至少……还可以跟随！”
华丽的黑灰色长剑寸寸浮现于林晓正握的双手中。
“我请求的你帮助，我祈求你的祝福，我必到达胜利的山巅，我必目视希望的曙光。”
伴随着他轻轻的吟唱，充沛的星光湛蓝以太从湛蓝的左眼涌出，代表世界承认之理的蓝色魔力纹路爬上他的左侧身躯，从中浮现出半身光彩夺目的蓝金色盔甲。
“无论你来自何方，无论你所为何事，无论你将于何时亮出爪牙，此刻，依旧站在我身后，化作我的力量吧。”
新的黑色纹路自漆黑的右眼溢出，占据剩余的半截身躯，凝聚出黯淡无光的半套黑色铠甲。
与此同时，无数紫色的光柱带着宛如紫晶一样闪耀又坚硬的质感从天而降，化作利剑直插魔神的周身。
仔细看的话还可以发现那道模糊的空气在其中穿梭，不知名也不知形体的武器艰难地折断那不知是光还是晶体的利剑。
林晓看着她奋力战斗的姿态，似有所悟。
一道身着银甲、穿着白色披风的金发骑士渐渐浮现在他的左侧。
与之对应，一道看不清形体看不清男女的黑色雾气身影自林晓右侧显现。
然后，林晓举起了剑。
“请你指引我，请你照亮我，请你陪伴我，请你支撑我，一如既往……”
一道虚幻的女性身影从一片虚无中显现。她漂浮在林晓的眼前，虚幻而真实的触感仿佛抚摸在林晓的灵魂之上。
蓝金色的左侧盔甲和黑灰色的右侧铠甲在这道虚幻身影的调和下融为一体。
黑色的基调，蓝色的饰花，金色的神纹，白色的衣领与披风。
“我说，我愿战。”
“我说，不可不战而逃。”
“我说，此乃我的意志。”
倒三角的黑色晶体眼罩落下，生有三刺的头盔合拢。
下一秒，林晓腾空而起，脚踏半是虚幻半是凝实的黑气之龙，以最为醒目最为狂傲的姿态，冲向了那不可匹敌的无敌魔神！
他双手握剑，漆黑的大剑自剑格出打开、变形，流散出浓浓的黑色以太，拖在他途经的身后，宛若剑身的延长。
千米距离的飞越只在一瞬，毫不避讳的耀眼姿态毫无疑问引起了魔神的注意力。
若说朝向巨大寄生生物奇修玛蒙的冲锋好比飞蛾扑火，那么此刻林晓的行为无异于一粒尘埃飞向宏伟的烈阳。
看起来毫无意义，绝对会在下一刻就被拍碎。
魔神注意到了这只虫子，祂腰与背之间生长出的三对手臂一齐朝向这边，末端又像是巨口又像是眼睛，还生长着利爪的器官凝聚出紫色的光球。
被这个东西命中的话，就会死。
这是洞察之眼所能传递的最基础的信息。
现在的战斗，是没有意义的，是应当理智地避免的，是应该留存有用之身等待日后再战的。
可是，林晓又想起当初楚哲旭转述的那些话：“重复！请不要放弃！我们正在赶来！请不要放弃！”
所以说，籍籍无名的他们消失在救援他人的路上。
他想起老大爷秦文章忍住眼泪在战士们的衣冠冢前：“他们想看你们笑！”
眼前浮现出那张看似冷漠老人的脸：“军人使命，保家卫国，父死子替，子亡妻随。”
林晓在怒吼，但是他自己听不见。
林晓在恐惧，但是他自己没有察觉到。
林晓在颤抖，但是握住剑的手更加坚定。
会死的，你死之后这个世界就失去希望了。
洞察之眼在警告。
会死的，你死之后这个世界就没必要存在了。
链接的伟大存在在警告。
会死的，这送死的战斗毫无意义。
会死的。
会死的。
“即便如此……”
“即便如此……”
“即便如此！我也，不想……”
仿佛孤独的火花冲向无量的大海，又宛若转瞬即逝的流星在解体前绽放光芒，林晓发出了怒吼。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就算毫无意义，就算毫无道理……”
“我也……必将你消灭！在你践踏他们的付出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