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跟主上以前是旧识？”夜里无事，我在至尊殿外飘来飘去，偶尔路过几个鬼怪，只有一个看上去不那么吓人的饿死鬼上来跟我搭话。
我犹豫了一下才点头，见我有反应，饿死鬼顿时兴奋起来，她的两颊深深凹陷，笑起来的时候感觉眼珠子都快要掉出来，“我叫阿鸠。”
见我神色疑惑，她解释道，“我死了太久，已经记不清叫什么了，阿鸠这个名字是来这里以后大家给我取的，因为我修炼的是毒术。”
“这里的法术分很多种吗？”
阿鸠点头，“按照喜好以及资质的不同，魔道中的法术有很多种。”阿鸠指着不远处的无头鬼，笑嘻嘻道，“你看他，他修炼的是盲术，即便没有眼睛，他也能感应到任何细微的变化，而且高级别的盲术还能让对手在一定时间内看不见事物。”
“那你们主上炼的是何法术？”
“你竟然不知道？”阿鸠愕然，“主上修炼往生术，可以说是魔道中最高等的法术了。”
“那到时我能选这个来修炼吗？”
“别开玩笑了，往生术不是每个人都能炼的，搞不好会被反噬。”
我瘪了瘪嘴，“如此说来，你们主上还真是厉害。”
没想到阿鸠应和得极快，挺直佝偻的身躯，满是自豪，“那是自然，这里所有的姑娘没一个不仰慕主上的！”
她说这话的时候神色闪烁着某种希冀，我忍了好久才将心情平复。不敢说这里的姑娘都是面孔狰狞，但正常的没几个，如此想来还真是难为申仲谦了。
尽管一直收敛着情绪，但还是被阿鸠看出了我的心思，她顿时有些不高兴，“你可别小看了我们魔道中人，等修炼成魔后，女子的样貌会有很大的变化。”
我一愣，“我的……也会吗？”
“当然，妖艳魅惑的外貌是成魔的标志，即便是男性也是如此。”
怪不得申仲谦变得如此邪气，特别是那双深红的双瞳……
黑玄山的黎明犹如黄昏，阳光像是被抽干了力气，软绵绵地洒落在角落，根本延伸不到至尊殿。
至尊殿是整个宫殿的中心，是申仲谦起居的地方，这里有个大得不像话的偏殿，亭台楼阁，小池轩榭布局精美，只是看上去晦暗得像幅笔墨浓重的水墨画，并且烟雾缭绕，美是美，就是太过阴森。
听一个小鬼说，黑玄山阴气极重，在申仲谦出现之前，他们这些小妖小怪靠汲取树根灵气来修炼，如此反复，少说也要个两百年才能修炼成精，更别说成魔了。
对于他们来说，申仲谦就像个从天而降的神佛，一夜之间用法力筑起了这黑暗神殿，只需他稍稍点化，鬼怪们便可省去几十年甚至上百年的修炼，所以他们心甘情愿地奉他为主上。
我坐在殿外，伸长脖子向前张望，但忌于这里的鬼怪太多，还没有混熟之前觉得还是不要冒然出去的好。
一阵阴风吹过，至尊殿的门由内而开，感觉身后有股渗人的冷意，不用回头也能猜到是申仲谦起来了。
我小心翼翼地回头，扯了个笑跟他打招呼。
“早啊……”
申仲谦只是瞥了我一眼，直直从我身上穿了过去。
法力高就是有好处，想掐我的时候就能让我幻化成形，无视我的时候就把我变成虚无。
我幽怨地跟在他身后，不停地强调我来的目的。
“那个……我什么时候开始修炼？”
“想修炼什么法术？”申仲谦回头，漫不经心。
尽管知道不自量力，我斟酌了片刻还是开口，“往生术。”
没有预料之中的嘲笑，感觉申仲谦的目光垂视，我更加不敢抬头。一个力道忽而将我缠绕而上与他对视。
他继续收紧力道拉近，在我耳边低声。
“那我便拭目以待。”
话音刚落，他搂紧我的腰迅速往上，就算我是个飘在空中的魂魄，也适应不了他带我离开地面的高度。黑玄山大片大片的树林尽收眼底，我就像只凌空的鸟儿自由翱翔，可惜这种美妙的感觉没有保持多久，申仲谦就带着我直冲而下，空气划过我的脸颊，我下意识地闭上眼，除了风的呼啸声，还听见申仲谦的轻笑。
落地的时候我还紧紧地抓着他的衣袖不放，他也不催我，只是挑眉的神色让我很不舒服，骤然松开手，习惯性地翻了个白眼。
感觉申仲谦的身子一僵，还没等我反应过来他就捏住了我的下颚，跟昨晚的那次一样，很痛！
“你再翻一次试试？”他不经意地一笑，紧张得我连连摇头，他手上的力道依然不肯放轻，导致我说话的时候口齿不清。
“不、不敢了！”我严重怀疑，若还有下次，他真的会将我的眼珠子挖下来。当初那个任我欺负的臭道士果真是一去不复返了……
申仲谦冷冷甩开手，丢下我径直往前走，我吃力地在后头跟着，同时也不停地向四周张望。
这里勉强能看到昏暗的阳光，应该还是属于黑玄山的地界，周围的树与我之前看到的不同，要高大很多，我的脖子都快仰断了才看见树顶，繁茂的枝叶相互交错，与它露出地面的树根一样，分不清谁是谁的。
这里树的树龄大概都在五百年以上，被它们团团围住有种无处可逃的窒息感。
不禁倒吸一口冷气，赶紧上前不敢离申仲谦太远，越往树林深处走去，透过的阳光就越弱，最后我厚着脸皮扯住他的衣角，深怕跟丢了。
“想要修炼成魔，还怕黑？”他背对着我，嗤笑道。
“这、这两者有什么关系！”我大声回应，这样会显得有底气些。
申仲谦笑得莫名其妙，等他抬手向我伸来时我才恍然大悟，死死护住我的下颚嘶吼道，“当我什么都没说！”
“知道什么是往生术吗？”他突然问道。
我立即摇头。
“往生源于佛教，是说人死后，他的精神前往极乐世界达到另外一层生的境界。但对于魔道却恰恰相反，当人死后，心中的善恶不会立即消失，魔道中人不信因善而生，认为所谓的看破尘世不过是种无可奈何的说辞，往生术是魔道最极端的法术，用入魔的方式前往百无禁忌的极乐世界。”
我震惊，不怕死地问道，“你知道你以前是个道行很高的道士吗？”
申仲谦很不屑地看了我一眼，“听子羽说过。但那又怎么？”
我一时语塞。
“我猜我当初入道的理由与我现在入魔的理由一样。”申仲谦深红的双瞳紧盯着我，异常认真，“活成我本来的面目。”
我刚要张口就被他满是嫌弃地打断，“我说过很讨厌别人跟我提以前的事。”
走着走着就看见了一条小路，在茂密繁乱的树林里显得很突兀，小路曲曲折折，看上去没有尽头。
申仲谦停了下来，用力把我往前推了推，“等你能走完这段路，我才能教你修炼。”
“为何？”
“这条路充满诱惑，只有当你能独自将它走完，才能保证你在日后的修炼中不会被魔性反噬。”
世人都说，堕入魔道是因为经不住诱惑，看来事实并非如此。
“进去之后无论你听到什么都别回头。”
“我……会听到什么？”
“会听到你最想听到的声音。”
“就是说，我走完这条路就算成了？”
申仲谦点头，“不要停下，不能回头。而且，只有一次机会。”
“那要是不过的话……”
“放心，我会让子羽接你回去的。”
我顿时一脸沉重地看着面前的小路，正当我安慰自己过了这关就好，他不咸不淡地来了一句，“过不去也好，省得之后浪费时间。”
我强忍住翻白眼的冲动，挤出个难看的笑，然后缓缓向前走去……
刚走进小路，并没有听到任何声音，感觉申仲谦一直在身后看着，我不敢回头，小心翼翼地往前走，偷瞄了一看两旁的树，奇形怪状，树叶呈一种诡异的深褐色，不知道是不是我眼花，感觉树的形状在不断变化。
正当我闭眼想一股脑往前冲的时候，身后传来一个声音，清澈如泉，在我耳边温柔地厮磨，那一尘不染的质感与我记忆中的某人相重叠，此生难忘。
“徒儿。”
仅此二字，我的神经已不由自主地被拉扯着，狠狠掐着自己的手，加快步子，不断告诉自己这不是真的。
“徒儿，你答应过为师，陪我过以后的每个生辰。”
“大婚当日，为师在想，若是掀起红盖头看到的是你就好了。”
“不知从何时起，觉得长乐的眼睛和你的越来越像，连艾禾也说我是不是疯了，直到在宣城那晚，我看到你去找小红莲……”
“其实那天我说了谎，离开大漠的时候我就猜到自己回不来了，好在你就要去投胎了……好在我们没有错过大漠的星星……”
我的步子骤然放慢，傻傻地听着历琛的声音，凭着残存的意志挪动脚步，忽而感觉有只手搭在我的肩上，另一只便顺势缠上我的腰，从背后轻轻搂着我，低声呢喃。
“徒儿，别走。”
眼眶早已通红，眼泪就像决堤的洪水汹涌而落，我已顾不上抹掉，颤抖着覆上腰间的那双手，用尽了全身的力量，狠狠掰开。
一边哭一边用力奔跑，绝不回头。
我从小路出来的时候申仲谦已经在那里等着我了，看到我满脸泪痕，不禁诧异。
“被吓哭了？”
我用手摸用力地搓着眼角，但眼眶里的泪很快又溢了出来。
“你听到了什么？”申仲谦问。
我只顾着啜泣，哪有空理他，眼看着他又要捏我的下颚我才慌乱躲开，嚷声道，“那你呢？你之前走的时候听到了什么？”
“什么都没听到。”申仲谦一脸无所谓，“因为没了记忆，所以没有任何软肋。”他转而凑近，好奇道，“你到底听到了什么？”
“我、我干嘛要告诉你！既然我过了这关，你打算什么时候教我往生术？”
“改天吧，我今天困了。”申仲谦兴趣缺缺。
“喂！你才刚起来没多久！”我上前拦住正要离开的他，“而且人命关天，我没有太多时间。”
“那是你的事，与我无关。”申仲谦伸了伸懒腰，“我要回去了，若你不愿跟着你待会儿就自己飘回去吧。”
开玩笑！飘回去的话我明天都到不了至尊殿！
回到至尊殿的时候，看见门外飘着好多鬼怪，我不明所以地跟在申仲谦身后，经过他们时我忍不住瞟了一眼，小声问，“他们在这干什么？”
“等你。”申仲谦懒懒答道。
我瞪大双眼，“为何等我？”
“没有他们助你一臂之力，没个百来年别想修炼成魔。”申仲谦斜睨道，“到时候，你想救的人怕是只剩一堆白骨了吧？”
我跟着申仲谦进了大殿，兴奋问道，“照你的意思，短时间内修炼成魔是没问题了？”
“那就要看他们有多少个愿意为你舍弃道行了。”申仲谦一身黑衣，姿态嚣张地坐在高堂之上，邪邪一笑，“至少你要集够一百年的道行。”
我站在一群鬼怪之中默默低头，这里面我只认识阿鸠，而且，别人凭什么要给我道行？想修炼成魔的又岂止我一个。
“想必诸位已经知道了眼前的这个姑娘迫不及待地想要成魔，而最快的方式便是汲取他人道行加以修炼。”申仲谦的语调不高，但无人敢窃语，整个大殿都是他慵懒的声音，“当然，你们可以跟她交换任何东西，自愿且公平。”
他话音刚落，底下一片哗然，只有我愣在原地。他说得没错，这的确是个公平的方式。
不一会儿，就有人自告奋勇了。
“我愿意出二十年的道行。但要以她的眼睛作交换。”说话的是个长发女鬼，乌黑浓密的发散落而下，几乎遮住整张脸，只露出个鼻尖和一张没有色泽的唇。她上前走了几步，撩开长发，露出血淋淋的面部，她的眼睛处有两个大窟窿，血肉模糊。
有个第一个就有第二个，他们零零总总的道行加起来勉强能凑够一百年，只是这样下去，恐怕成魔后的我已经面目全非了。
到时候缺胳膊少腿的还怎么救历琛？
“顾白白，你意下如何？”申仲谦眼中闪烁着笑意，微微上翘的唇引得底下的鬼怪低声欢呼。
我艰难地咽了咽口水，“有没有看起来……不那么血腥的交换？”
这时阿鸠凑到我耳边悄声道，“你干嘛不问主上要？他十年的道行就顶的我们一百年的了。”
我忽而眼睛一亮，瞬间又颓然道，“他会做亏本生意？”
“你们不是旧识嘛？凡事好商量。”
“这下怎么办？”申仲谦双手摊开，明显一副看好戏的样子，“这位姑娘既想索取道行，又不愿交换。”
“不是不愿……只是……只是能不能换点别的？”我的声音渐渐弱了下去，特别是见到周围鬼怪们的神色变得不善，我更加没底气了。
无可奈何之下，向申仲谦投去求助的目光。
申仲谦坦然接受我的注视，单手扶着下颚，笑得有些不正经，“他们说得没错，你有一双楚楚动人的眼。”
此话一出，旁边的鬼怪跟着起哄。
“想我帮你也不是不行。”申仲谦招了招手示意我走近，看到有了一线希望，我蹦跶着飘上去，因为太过激动一时没刹住，直直往墙上撞了去。申仲谦伸手将我钳制到他跟前，以一种高傲的姿态问道，“可是……你能给我什么好处？”
我想了想，认真道，“我替你做三件事吧。”
“你凭什么觉得你有能力帮我完成三件事？”
“成魔之后我的灵力定会大增，而且如子羽所说，我是龙王玉的宿主。当然，就算我怀有龙王玉的神力，成魔之后依旧不能与你的道行相比，但还是能做到不少你懒得动手的事。”
“如此说来，是我赚了？”申仲谦不紧不慢，“那好，你答应帮我做三件事，我分十年道行给你。”
我咧嘴一笑，总算松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