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暑假当天,我们就以晚睡来庆祝这长达两个月的假期。
奖状被爷爷拿到楼上放好,作业连同成绩单一起和书包滚去沙发一角待着。
爸爸妈妈商量着让我们回到自己家里住一段时间,我们不肯,要住在爷爷奶奶家。
12点才上楼睡觉。
爷爷10点就睡了,会打呼噜。
奶奶也会打呼噜,陪我们坐在沙发上一直打瞌睡,惊醒了还问我们:“你们看了一夜电视?”
才没有通宵。
“还没到12点呢,明天都没到,哪里看了一夜电视?”我和妹妹很在意这个说辞。
虽然现在已经11点55了。
“嗯。”奶奶应了声,劝我们早点睡,然后还是陪着我们,环着手臂,由于太困眼睛又闭上了,一下一下点着头。
真怕就这样磕到了地上。
“我们要睡了。”
奶奶一下子醒了,关掉电视电风扇,带我们上楼去睡觉。
寂静的房子里响起嘎吱作响的声音。
有些渗人。
妹妹喜欢走中间,我在最后面走都要拉着妹妹身后的衣服,生怕被落(la四声)下。
上了楼。
点亮了一个发出暖黄色光辉的灯泡,照出脚下走的这条狭窄过道。
爷爷的床就在过道旁,另一边堆着些箱子杂物,奶奶不让我们碰,脏。
这些是爷爷不愿丢掉的垃圾。
旧衣服,旧被子都在这里面,不能用了都发霉了还是要放在里面。
拐个弯是奶奶的床了。
蚊帐上还挂着两本旧黄历,都有残缺破页了,一直挂着,宜什么,忌什么。
有时候我和妹妹也会拿下来看看,所以这东西就一直这么放着了。
奶奶给我们盖好了被子,熄灯,倒头就睡。
我和妹妹还是睡不着,反正明天不用早起,就躺着开始聊天。
屋外,应该是繁星点点。
“终于放假了,可以玩了。”
妹妹躺在最里面,身上盖着薄被子,手都放在里面,腿露了一条在被子上面,拍打几下说,“冰冰凉凉的,好舒服,就和小棉袄一样,软软的,老文,你要不要摸。”
她把手里在摸的棉袄递了过来,都贴在我脸上了,是很舒服,但我还是拒绝了。
“不用。”
我有耳朵可以摸,耳垂还有耳朵外面那一圈都是冰冰凉凉的,摸起来很舒服。
没事做,我就喜欢摸着这样冰冰凉凉的耳朵,整个人都没有烦恼了。
我歪过头看着妹妹。
她喜欢小棉袄。
很小的一件,小时候穿的,就连上小学都要带着一起去。
放在书包里,下课了就偷偷摸几下。
所以,妹妹是不喜欢别人碰她的书包的,甚至有一度连我都不能碰,生怕我把她的小棉袄给碰坏了。
红色的小棉袄,颜色已经很深很旧很破了,还是不舍得丢掉,说什么都不听。
只要抢走,就哭。
而且是一直哭,怎么哄都没有用,哭累了休息一会,然后继续哭喊着我要小棉袄。
在学校里话比我还少的妹妹,在这一点上绝不退让。
除非把小棉袄还回来。
她才会罢手。
但不松手,贴着棉袄放到脸颊边,歪着头是一脸爱惜的模样。
被抢走一次后更是形影不离。
爸爸妈妈觉得我和妹妹关系好,就在棋牌室的过道里劝我:“文文,你去帮你妹妹把小棉袄拿掉好不好?天热了,带在身边不热吗?”
妹妹偷听到了,在棋牌室门口抱着小棉袄大喊:“不热,小棉袄又软又舒服。”
爸爸妈妈只好改口说:“音音,那你把棉袄留在家里,别带去学校了,这么大人了,别人看见了会笑话的,我们不会再拿走去扔掉的。”
“哼。”妹妹直接走掉了。
“这孩子。”妈妈让爸爸去劝妹妹,她留下劝我,让我去偷偷拿走妹妹的东西,还说,我是姐姐,妹妹不会怪我的。
我信了才叫有鬼。
“我不高兴。”我不会故意没事找事,拿走妹妹的小棉袄一定会让妹妹记恨很久。
这点,我比他们清楚多了。
有些东西,就是谁都不能碰的,包括父母,奶奶,还有我,这是一种信任,一旦碰了,就会荡然无存。
所以,已经碰过我小猪罐子的妈妈,我是不会去相信的。
“那你回去吧,我们自己想办法。”妈妈放我走了。
我逃也似的从棋牌室里出来。
爸爸刚好走出奶奶家,我停下观察着他,掏出香烟盒,拿了一支香烟衔在嘴里上下抖动,点了火开始吞云吐雾,时不时还伴有唉声叹气。
K.O.完败。
妹妹站在家门口,手里不停摸着那条谁都拿不走的小棉袄,就像是安抚着受惊的孩子。
可又有谁,去安抚她呢?
余怒未消的目光投了过来,是妹妹在看着我,满脸戒备写满不信任。
那一刻,烈日酷暑,亦是如坠冰窖,我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
我这个做姐姐的,还不如一条小棉袄?
我不停拷问着自己,可始终得不到一个答案。
爸爸看我傻愣着不动,吸了两口烟走过来,侧过头,拍了我两下肩膀,语气平缓,却是火上浇油:“等会看你的了。”
看我?
看什么?
我望着他的背影,不理解爸爸为什么要把这种事推给我,眼前不再是一个高大的身影,而是一个一家之主在落败后,头也不回地去了棋牌室,再看回妹妹,她的恼怒之意更盛,我不知该如何开口,去安慰一个这样正在生气的人,只能小心翼翼地走过去,试图慢慢接近。
妹妹马上就往回跑了。
我追上两步,朝着狭小的走廊大声喊道:“我不碰你的小棉袄。”
妹妹不信,跑得更快:“那你离我远点。”
远点……
离自己的亲妹妹远点?
我苦笑着注视着妹妹离开的身影,急促的脚步声很快消失,伤人的话不断回响在耳边。
我,居然被妹妹讨厌了?
没有办法去怪妹妹,只能咬牙切齿地想着,都是怪爸爸妈妈。
是他们,让我和无话不说的妹妹都生出了间隙,就是他们的错。
我站着满身怨气,就连摸耳朵也平复不了我的怒气。
力道又重了几分。
耳朵红了,开始发烫,就不再是冰冰凉凉的了。
我重重甩开手,不摸了。
但我不知道该做什么,也不知道该去哪里。
这一天。
直到晚上睡觉。
我和妹妹互相交流了爸爸妈妈说的那些话,妹妹才肯相信我。
但还是不肯让我碰小棉袄。
不过现在,我觉得,比起妹妹,我算幸运。
因为,我喜欢摸耳朵,耳朵就长在我身上,随时随地,想要摸的时候就可以摸。
“老文,你运气真好,耳朵长在身上,还有两只,想怎么摸都可以。”妹妹摸着她的小棉袄惦记着我的耳朵。
我大方松开手,给她摸:“给你摸一只,很凉快。”
她碰了一下我的耳朵,捏了几下耳垂,笑着说:“真的很凉快,不过,我不会摸,还是摸我的小棉袄好了。”
我继续摸着耳朵,摸了一会就换一只摸,对于摸耳朵,我有我的技巧。
“明天吃点什么好呢?”我望着蚊帐,问出了每天都要和妹妹讨论的话。
我们经常会就吃的展开一大堆废话,最终商量好吃什么,或是以不知道作为结局,因为不是想吃什么就能吃什么的。
“今天的肯德基真好吃。”妹妹向往着说,“明天还想要吃,那个蛋挞没想到会这么好吃,就是贵了点,我看到有别的口味的,是黄桃蛋挞。”
黄桃我也喜欢吃,过年的时候有吃过那种黄桃罐头,一大罐大家一起分着吃。
水果,平常不会买来吃,很贵,所以,这也是我们营养不良的一个原因,不爱吃水果。
暑假到了,可以吃大西瓜,便宜,爷爷舍得花上那么几块钱来买西瓜。
和妹妹一人一半,底下放个大碗,大西瓜还是会高出碗很多,但不会乱滚了,我们坐桌上各自捧着,先开始吃西瓜前的准备。
舀西瓜。
我们喜欢用铁勺子把西瓜弄成一小块一小块,然后舀到小碗里。
先从那些没有西瓜籽的地方下手,带籽的西瓜块必须把籽一个不剩的挑出来。
装满一小碗,再盛上点西瓜汁,放在冰箱里冰一会。
最后。
拿出来,边看电视边享受。
剩下的西瓜,籽太多,不好挑,留给爷爷吃。
等爷爷吃完,整块西瓜都不见一点红色,皮薄的西瓜感觉拿勺子一戳就破。
吃完躺在搭好的木板床上休息,爷爷的肚皮圆滚滚的,拍着还有那种拍西瓜的声响。
听上去很清脆。
也很消暑。
“那我们下回就吃黄桃的。”我理会着妹妹说的话,可我也不知道下回是什么时候了。
“下回。”妹妹停顿一下,道,“还想吃今天吃过的儿童套餐,它那个玩具隔一段时间就会变的,好想每一次都去吃。”
“吃一次就一个,它那个玩具一出就出好几个,至少要吃好几次才能凑齐。”我一点也不抱凑齐的希望。
妹妹附和道:“是啊,就算我们两个点不同的儿童套餐,拿到不同的儿童玩具,也不可能在一个月里去吃两三次,它那个玩具差不多都是一个月就换成新的。”
我突发奇想道:“会不会有哪里是可以买这些玩具的,肯德基全部出过的玩具,别人玩过的也行,能便宜点。”
妹妹嫌弃道:“那也不会便宜,还不如买儿童套餐,又有得吃东西,又能有新玩具。”
我觉得也是,平躺睡着:“其实这回我看中的是那个玩具,是几个里面最可爱的那个。”
妹妹来了精神:“我也是,可她不给我们。”
因为我们也没有去问,一是人多不好意思打扰服务员姐姐,二是,不好意思。
“下回,我们应该问问看,有没有我们想要的那个。”我提议道。
妹妹拍了一下我的肩膀,把这件事推给我:“下回,你去问。”
我不想去,又推给妹妹:“你去。”
“不,你去。”
“你去。”
我们吵了一会,奶奶翻了个身,吓得我们两个立马放低声音,继续小声吵着。
“你去,你是姐姐。”
“你是妹妹,你去。”
“那我们猜拳。”妹妹想了个好主意。
我同意了。
石头剪刀布。
妹妹出了石头,我出了布,在房内,隐隐有窗户外透进来的微弱月光,所以我还是能看到妹妹紧握着的拳头。
我赢了。
“你去。”妹妹耍赖道,“你都已经赢了,当然是你去,我都输了。”
唉。
我叹气,应下:“好吧,我去。”反正输赢都是我去,妹妹总有那一套歪理。
输了已经让她很不开心了,所以为了公平,麻烦事该让赢的人去做,要是她赢了,那就是按游戏规定,愿赌服输。
又聊了一会有的没的,我们才迷迷糊糊地嘟囔着一些话睡着。
我去(语气词),我不去……
话题回到最初,争执来争执去,我反悔着说过的话,不想去和外人多说一句话。
他们,永远是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