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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李天造有心托友 傅文魁无意 (3)

你何不代他纳了十两债银,便是始终之德了。”李春荣道:“小的捞救这女子,是一时恻隐,出于无心。今若代还债银,领回女子,是明明拐带了。小的既业诗书,怎敢为此不明不白之事?”知县听了,道:“这也说得是。”因对傅氏道:“这却没法奈何,你且到万衙栖身,等待父亲回日,自来赎你。”就叫万衙家人速速领去,万衙家人看见不是风势,便起身来领。傅氏见来领他,即放声大哭道:“我是良家女子,怎受这般污辱?今日左右是死,决不到万衙受罪了!”就涌身往丹墀下一头触去,幸得衙役人多,遂一齐救住。知县忙叫拖回案前,分付:“不必性急,我自有处。”忽县门外鼓声乱响,一个老人家跑到二门,跑着叫喊道:“老爷,冤屈!救命!”门上皂隶将那人往外乱推乱扯,那人死命叫喊,声音我尚。终是傅氏女子耳尖,听了大惊道:“老爷这叫屈声音,好似小妇人父亲一般。”知县道:“这又奇了。”遂叫进来,左右带至丹墀下。傅氏望见,禀道:“正是小妇人的父亲。

”知县大喜,就叫至案前问道:“你是甚么人?有何冤屈?”那老人禀道:“小的叫做傅星,就是本县子民,只因欠了万衙十两银子,二年前,被他叫一班恶奴将小的女儿抢去,又将小的毒打。小的一个穷民,无处申冤,只得逃避江湖,吃尽辛苦,今幸凑得十两银子,回来赎女。不期今早赶到,四下访问,方知他将小的女儿百般凌辱,小的女儿义不受辱,昨夜拚死投水,幸有人救起,今又假捏拐带逃走,诬诳老爷。小的赶来哭诉,求老爷救拔!”因回头看着女儿哭道:“我那儿,苦了你了!”知县又问道:“你还他十两银子在那里?”傅星就在腰下取出呈上。知县叫万衙家人分付道:“傅星欠你老爷银十两,今已交纳在此,可拿文书来取去。这女子断与他父亲领回。”家人道:“这丫头是家老爷要用的,求老爷发与小的领去,就是傅星要赎,也要到家老爷处去算明方好。”知县道:“是非曲直,既在公堂断明,岂有复到私衙再论之理?况这女子性如烈火,倘有疏虞,就是你家老爷也甚不便,莫若与父亲领去。”遂举笔判道:

审得傅星欠债陷女,贫寒所使;傅氏受辱投河,烈性使然。李春荣仁心援溺,几遭不白之冤,本县深念,开笼作垂青之地。幸傅星遄归,以夙逋十两,追原票给还原主,事俱销释。傅氏随父归宗,并无葛藤。李春荣无辜受谤,情实可矜,候考案作养,逐出免供。

知县判毕,读与众人听,众人叩头感谢。惟万衙家人扫尽高兴,只得回去取原约来领银子。

傅星领女儿出县,迎着李春荣拜谢道:“多蒙李官人好心捞救,感谢不尽!又带累官人跪官跪府,心更不安。本该请官人到寒舍拜谢,奈离乡日久,旧宅俱属他人,今日只得暂屈官人到酒肆中一叙,聊表微情!”李春荣答道:“令爱投水,偶然捞救,此亦人情之常,何足言谢?况老丈初回,尊居未定,父女重逢,万千之喜,正宜速速安置,不必以学生为念。”遂回身要走。傅星道:“李官人匆匆要行,也不敢相强。请问住居何处,以便后日好来拜谢。”李春荣道:“学生住居叫做白杨湾,渡江过去只有三十里。”说罢将手一拱,竟回去了。

傅星只得领女儿到寄放行李一个旧乡邻人家来借住。父女诉说从前之事,又悲又喜。傅星又将囊中将有千金之事对女儿说知,傅氏大喜。傅星要买一所房屋居住,又想:“我年老无子,今女儿长大,莫若捡选一个女婿依傍终身,到是美事,且待选定女婿,再买住居不迟。”因此就送了乡邻些房租,权且暂住。访问数日,并无一个可意女婿。想起前日救女儿的李官人,人才聪俊,到是一个佳婿。但未知他有亲事否,因又想道:“我前日原许到他家去拜谢,莫若备一副礼,只说谢他,就去看看机会缘法。”主意定了,与女儿说知,备了四色礼物,叫了一只小船到白杨湾。叫船家担了盒子,访到李家来。

原来李春荣得了知县之力高荐上府,府中有了名字,送与道考,提学考过,回家候案。因见傅星来谢,满心欢喜。慌忙迎入,彼此到谢。李春荣收了礼物,因与母亲说知,备饭相留。饭罢,傅星就请季安人拜见。季寡妇乡民人家,又是中年,竟出来相见。见毕,傅星道:“我学生今日一来拜谢,二来有一事奉恳。”季寡妇就问:“何事?”傅星道:“我学生不幸有子早亡,只存一女,为因贫困陷身宦室,前日投水幸遇令郎援救,感德无涯,今学生欲择一佳婿,倚托终身。因见令郎青年高才,立心仁厚,后来必定大发,意欲以小女仰结丝萝,也不负一番援救之情。

不知老安人尊意何如?”季寡妇道:“小儿偶然相遇,原出无心,怎敢当尊亲盛意?”傅星道:“学生来意甚诚,老安人不必推辞!”季寡妇就叫儿子进去,商议道:“今日傅老这头亲事甚好,不知你意下何如?”原来李春荣自见了傅氏美貌,虽口里不敢妄言,却也有几分动心。今听见要与他结亲,正合他意,因说道:“这是听凭母亲做主,何必问我?”季寡妇见他肯了,忙走出来对傅星说道:“尊亲厚爱令爱贤淑,岂不愿结丝萝!但恨家业凋零,聘财凉薄,怎好仰攀?”傅星道:“老安人不必如此说,俗语云:‘爱亲做亲’,聘金不必论,我学生也无甚妆奁,我在江湖上数年辛苦,只挣有数百金资本,尽付令郎营运。学生老矣,就在府上吃碗现成饭,以待天年罢了。”季寡妇听了欢喜道:“亲家既以至亲相托,小儿定当供养,决不敢忘!”说未完,忽见学里斋夫来报,李春荣进了武昌县学。大家欢喜不尽,一面收拾酒饭、喜钱,打发斋夫去了,一面就留傅星住下,议定亲事。

到次日,傅星辞回。季寡妇就央一个近邻为媒,到傅家来求亲。傅星依允,就择了一日行过聘来,又择了一个吉日结亲。不期宗师发下牌来,仰县也是这个日子送学。季寡妇就打发李春荣带了迎亲的鼓乐轿马,并迎入学的彩旗等项。到了这日,李春荣同一班新进的,到文庙谒圣,又到县间谢过县尊。李春荣就分付轿夫、吹手,到傅家来亲迎。傅星因波江路远,日午就打发女儿上轿,自家也坐一乘轿子,就自送来。一路上笙箫鼓乐,吹打到家,季寡妇迎入。一对夫妻双双拜堂,拜罢,迎入洞房。真是大登科、小登科并在一日,大家欢喜。又收拾后面一间房,与傅星居住,李春荣与傅氏因有救溺一事,愈加恩爱。到了满月,傅星就请亲母与女婿、女儿同在面前,将拐李天造的九百两银子,交付与李春荣,道:“我老朽连年江湖所积,尽在于此,贤婿可收了,或买田地,或别营运,听凭贤婿主张。我老朽前途有限,只望不饥不寒,以终天年足矣。”李春荣道:“供养岳父,乃小婿分内之事,何敢当岳父重赐?岳父还莫若留下别用。”傅星道:“我年老,江湖上也懒得走了,留在身边也无用,贤婿可收入。”李春荣还要推辞,到是傅氏说道:“这是父亲的实意,不必辞了。”李春荣方才谢了傅星,收入房中。一家欢喜。

过了半载有余,李春荣忽然想起:“父亲溺死四年,骸骨无存。李贵押着许多桐油,不知何处?家中尚有许多产业,一向要去查访,只因恩母独居,不忍出门。今有媳妇侍奉,出门便不妨了。”又想道:“若说明为寻父亲骸骨,事又久远,必然不肯。昨闻得县尊行取入京,莫若借送他为名,出了门,再写信回来,便不妨了。”算计已定,就与母亲、妻了说知。叫一个家人服侍,带了行李、盘缠,辞别母亲、妻子、岳父,渡过江来。送了县官起身,就雇一只船,顺流往下江来找寻。这一日,江上平风静浪,船家摇将下来,到晚湾泊,又是乌江项王庙前。李春荣认得,想念父亲在此遭溺,就上岸买了纸钱,来到庙中项王座前,烧香拜祷,道:“窃闻彰善瘅恶,明神之职也。尊神以正直、威灵坐镇江千,自应培复良善,岂可因一时微礼便妥作威福,致人非命?痛父李天造,真心为善,刻意修身,尊神聪明,岂不照鉴?奈何于四年前,过神庙前,只因不曾入庙叩拜,便陡起风波,以致覆没。至今骸骨无存。使我为子的抱终天之恨,今望尊神鉴李春荣乌鸟之情,大发威灵,指示踪迹,使李春荣得获父亲遗骸归葬,便当重修庙宇,以彰大王威灵不爽也。”祷罢又拜,哭泣一会,方下船安歇不题。

却说李天造自托傅星到芜湖去载桐油,过了一月并无消息,行主人道:“傅客人去久不来,这事有些古怪。”李天造心下疑惑,此时李贵病好,遂打发李贵到芜湖来访问。李贵去了回来,方知:一到两三日就卖了九百两银子,交付与傅客人来了。行主人跌脚道:“我前日对相公说:这姓傅的不可托他,你不肯听我,今日如何?”李天造听了,叹一口气道:“总是我命中少欠他的。”心下不快活了几日,也就丢开。只是想着儿子,没心没肠,不把买卖在意。李贵见主人如此模样,因劝道:“老相公既为大相公以伤心,不思营运,在此也无干,莫若回乡去,家中尚有许多产业,或过继一个儿子,以娱老相公晚景,强似在异乡流荡。”李天造闻言。遂收拾行李,也不买货,竟将资本藏好,辞别主人,雇一只船往上江而来。恰恰这一日也湾泊在乌江项王庙前。李天造想起昔日父子在此遭溺,不胜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