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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风流配 长安街花担上遇良缘 红菟村诗扇中得佳偶 (1)

词曰:

春光足,春光到处花如簇。花如簇,一枝儿红,一枝儿绿。夭桃喜已藏金屋,芳兰忽又香空谷,香空谷,莫叹无才,只愁无福。

却说司马玄在长安街游玩,忽见一个老者挑担花卖,白白红红,甚是可爱,因上前观看。此时是三月天气,日色暄暖,那老儿挑得热了,歇下担,就取出一把扇子来扇。司马玄看见那扇子上字写得龙蛇飞动,不像个村汉手中之物,他且不看花,先用手来拿他的扇子。那老者看见司马玄衣冠齐整,跟着家人,知道他是个贵人,不敢违拗,只得将扇子递了与他。司马玄接来一看,却是一首诗:

桃李随肩获厚赀,幽兰空谷有谁知?

越溪不作春风遇,还是苎萝村女儿。红菟村尹氏荇烟有感题

司马玄初意看诗,只道是甚才人题咏,及自读完,芳韵袭人,字字是美人幽恨,又见写着:“尹氏荇烟”,心下大惊道:“终不成又有个才女?”因问老儿道:“这首诗是谁人写的?”老儿笑嘻嘻答道:“桃花也有,杏花也有,莫有栀子。”司马玄道:“我问你扇头。”老儿道:“兰花方有箭头。”司马玄见他耳聋,只得用手指着扇子大声说道:“这字是谁人写的?”老儿方听见,道:“相公问这字是那个写的么?”司马玄道:“正是!”老儿笑嘻嘻的道:“我不说。”司马玄道:“为何不说?”老儿道:“这扇子是隔壁尹家姑娘的,我借来扇,我若说了,他要怪我。”司马玄道:“扇子固是他的,这扇子上诗句是他写的么?”老儿又笑道:“相公好不聪明!他的扇子不是他写,难道我老汉会写?”司马玄笑道:“这尹家姑娘今年几多年纪,便晓得作诗写字?”老儿又笑嘻嘻道:“我不说。相公买花么?照顾我买些,若不买,还我扇子,我别处去卖。

”司马玄道:“不买花,扇卖与我罢。”老儿摇头道:“扇子是借来的,不卖。”司马玄道:“我多与你些银子,卖了罢。”老儿道:“相公与我多少银子?”司马玄就在家人银包内取了一锭,递与老儿道:“我与你,你肯卖么?”老儿看见一锭纹银有二、三两重,连忙送还司马玄道:“相公请收好了,不要取笑!”司马玄道:“我当真要买,谁与你取笑?”老儿心下疑疑惑惑,又不好收,看着司马玄只是笑。司马玄道:“你不要笑,你收了银子,我还有话问你。”老儿见口气是实,便满心欢喜,将银子塞在腰里道:“相公果然买我这扇子,我连这担花也送了相公罢!”司马玄道:“花到不要你送,你只对我说,那尹家姑娘今年几岁了,生得人物何如?这作诗写字怎生会得?”老儿想了道:“如今只得要对相公说了。只是说起来话长,这里站着说话不便。”司马玄道:“此处到吕衙不远了,你可挑了跟我到吕衙来,我叫吕老爷连花都替你买了。”老儿欢喜,果挑花跟到吕衙。

司马玄叫家人将花送入吕衙内里,却自己带了老儿到书房中,叫他也坐了,细细盘问。老儿道:“我们住的那地方叫做红菟村,出城南去有十七、八里,那里山清水秀,十分有趣。旧时有个李阁老老爷,为知为甚事,皇帝恼他,叫他住在城外,整整的住了七、八年。他闲居无事,因爱这红菟村好景致,便日日来游赏,有时住在妙香庵,几个月不回去。那时这尹姑娘才八、九岁,头发披肩,生得弯弯眉儿、俏俏身儿,眼睛就如一汪水儿,面颊就似一团雪儿,点点一双脚儿,尖尖两只手儿,走到人前就如水洗的一般,也时常到庵中玩耍。李老爷看见,爱他生得清秀,因叫他认几个字儿。谁知他聪明得紧,一过目就认得不忘。李老爷欢喜,便教他读书、做诗文。不期这尹姑娘天生成伶俐,学着就会,又写得一笔好字。李老爷对人说:‘这个女儿好文才,若是做个男子,定要中举、中进士、做官,可惜生在乡间,恐怕无人知道,埋没了他的才学!’李老爷临起身回去,还再三对尹老官人说:‘你莫要轻看了你女儿,他是一个女中才子,异日定有高人来访求。

若误嫁了村夫人俗子,便令山川秀气无灵了!’故此尹姑娘今年一十七岁,尚未曾许与人家。李老爷起身时,又将带不去的许多书籍、文章、古董、玩器都与了尹姑娘。他如今那里像个田家女儿,每日只是烧香、看书、作诗、写字,就像个不出门的秀才一般。尹老官儿也不敢去管他。今早我来卖花,因怕天气暖,问他借了这把扇子来,许说回去就还他。如今卖与相公,回去只说调个谎,说失落了,只怕他还要怪哩!”司马玄听了这番言语,不觉身子俱飘飘不定。因又问道:“这尹姑娘写的诗稿与扇子多么?”老儿道:“他终日不住手的写,怎么不多?”司马玄道:“若是多,不论诗笺也罢,斗方也罢,你再拿些来卖与我。”老儿道:“相公说定了,若真要买,我求也求他些来。”司马玄道:“我真要买,你只管拿来!”说罢,老儿要去,司马玄又叫家人到吕衙里讨了三钱银子,还他花钱。老儿欢喜不胜,挑着空担一路上想道:“今日是那里造化,撞见这位呆相公?一把白纸扇子就与我一锭银子。我回去问尹姑娘求他十把扇子,明日卖与他,可不又有十锭银子?到是一场富贵了!”

老儿到家已是下午,走到园中放担。只见尹荇烟在无梦阁上凭栏看花,忽见老儿回来,因叫道:“张伯伯,今日花都卖完了么?”张老儿听见,忙走近阁下,笑嘻嘻说道:“今日造化!撞见一位少年相公,疯疯颠颠、又肯出钱,都替我买了。”尹荇烟道:“这等说,是得利了?”张老儿道:“利虽得些,却有件事不好说,乱乱的将姑娘借我的扇子失落了,却如何处?”尹荇烟道:“扇子失落不值甚的,只是有我写的诗句在上面,恐被俗人拿去,便明珠暗投,许多不妙。”说罢,老儿因肚饥,就去吃饭。因取出那锭银子称称,足有二两六、七钱,连卖花的三钱放在一起差不多三两,满心欢喜,就取一块碎的买了壶酒来吃在肚里,不觉醺醺醉了。又想着还要尹荇烟的诗扇,又走到阁下来,不期尹荇烟已下阁去,只得从后园门转了过来。

原来尹荇烟这住居甚是幽雅,门前一带深河,树木交映,李廷机替他题了一个匾额在门前,叫做“小河洲”。尹荇烟又在卧房之外收拾了一间轩子,藏贮这些经书子史与古玩之物,自家在内时时娱弄。因想:“当日西施以浣纱著名,我岂浣纱之妇,西施浣纱,我实浣古。”遂自写一匾叫做:“浣古轩”。

此时尹荇烟正下阁来,在轩子里闲坐。忽见张老醉醺醺来道:“我还要进城去卖花,天气热,明日姑娘若有多的扇子,再借我三、五把去扇扇。”荇烟笑道:“张伯伯,不要取笑!就是大热,也只消一把足矣。为何就要三、五把?”张老儿道:“越多越好,替换着扇,便省得扇坏姑娘的扇子。”尹荇烟因他是父亲一辈的老人家,不好回他,就在案头取了一把白纸无字的与他,道:“张伯伯,拿去将就用罢。”张老儿接在手中,看见没字,便道:“这个不好,须是姑娘写几个字在上面方好。”尹荇烟见张老儿说话有因,便回说道:“写诗没有了。”张老道:“若没诗扇,便是写下的花笺,或是斗方,可借我几张去遮遮日头罢!”尹荇烟心下想道:“他要诗笺何用?定是有人叫他来求。”因笑说道:“诗扇、斗方都有,张伯伯须是老实说,是谁央你来求?”我就多送你几张。

”张老儿见说着心病,便笑道:“我不说,我说了姑娘要怪!”尹荇烟道:“张伯伯实说,我不怪!”张老儿道:“就是方才说的那位少年相公,原要买花,因看见了扇子,连花都不买,拿着扇子读来读去,就像疯了的一般,定要与我买。我不卖,他急了,就拿出一锭银子与我,我看见有些利钱,只得瞒着姑娘卖了与他。他叫我再拿些去卖,因此又来求姑娘。你若肯扶持我,我登时就是一个小财主了!”尹荇烟听了,心下想道:“此等名利世界,肯出价买我扇上诗句,必是个真正才子方能如此。若论诗文好合,要算做一个知己了。只怕还是见了女子名字,一时猛浪,强作解事耳。”又想想道:“我有主意了!”因对张老儿说道:“诗扇卖与他也罢,只是卖贱了,你明日须要去与他找价。他若肯出五十两银子便罢,若不肯,退还原银,讨了扇子回来。”张老儿笑道:“姑娘耍我,他如何肯出许多?”尹荇烟道:“我不耍你,你只管去找,包管他肯。”张老儿道:“姑娘,既如此说,我明日便去与他找。但我看见姑娘往日写得十分容易,何不送我一张?等我顺路去卖,倘或他不肯找,我好将这张多少卖些,也不空了。”尹荇烟道:“你找了价来,我再多与你几幅也不打紧,如今没有。”张老没奈何,只得回去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