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银河帝国4:基地前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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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脐眼(1)

达尔:……奇怪得很,本区最出名的一环竟是脐眼——一个近乎传奇的地方,曾孕育出数不尽的传说。事实上,某些传说已经形成一个完整的文学派别,其中的主角与冒险家(或牺牲者)必须挑战穿越脐眼的危险。由于这些故事变得太过刻板,因此有一则流传甚广而且想必真实的传说,反倒因而显得荒诞不经。那是哈里·谢顿与铎丝·凡纳比里的一次脐眼历险……

——《银河百科全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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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哈里·谢顿与铎丝·凡纳比里再度独处时,铎丝语重心长地问道:“你真打算去见那个叫‘嬷嬷’的女人?”

“我正在盘算呢,铎丝。”

“你是个怪人,哈里,你似乎稳定地每况愈下。当初在斯璀璘,你为一个合理的目的到上方去,而且那样做好像没什么害处。后来在麦曲生,你闯进长老阁,那是一项危险许多的行动,为的却是一个愚蠢许多的目的。如今在达尔,你又想去那个地方,那年轻人似乎认为简直就是自杀,然而这件事根本毫无意义。”

“我对他提到的地球感到好奇。若有任何蹊跷,我一定要弄清楚。”

铎丝说:“它只是个传奇,内容甚至不算有趣。那是老生常谈,不同的行星上使用不同的名称,不过内容完全相同。有关起源世界和黄金时代的传说,随时随地层出不穷。处身于复杂而邪恶的社会,人们几乎一致渴望一个想必单纯而且良善的过去。就某个角度而言,所有的社会都是这样,因为人人都在想象自己的社会太复杂、太邪恶,不论它实际上多么单纯。把这点记下来,放进你的心理史学中。”

“即使如此,”谢顿说,“我还是得考虑某个世界真正存在过的可能性。奥罗拉……地球……名称并不重要。其实……”

他顿了许久,最后铎丝终于说:“怎么样?”

谢顿摇了摇头。“你记不记得在麦曲生的时候,你对我说过一个毛手毛脚的故事?当时我刚从雨点四十三那里拿到那本典籍……嗯,前两天傍晚,我们正在和堤沙佛一家聊天的时候,它又突然在我的脑海浮现。我说的什么事提醒了我自己,有那么一瞬间……”

“提醒你什么?”

“我记不得了。它钻进我的脑袋,马上又钻了出去。可是不知道怎么搞的,每当我想到那个‘单一世界’的概念,我就觉得好像摸到什么东西,然后又让它溜掉了。”

铎丝惊讶地望着谢顿。“我想不到那会是什么。毛手毛脚的故事和地球或奥罗拉并无任何关联。”

“我知道,可是这件……事情……这件在我的心灵边缘徘徊的事情,似乎就是和这个单一世界有关。而且我有一种感觉,我必须不惜任何代价,找出更多关于这个世界的资料。此外……还有机器人。”

“还有机器人?我以为长老阁已经为它划上句点。”

“根本没有,我还一直在想呢。”他带着困惑的表情,凝视铎丝良久,然后又说,“可是我并不确定。”

“确定什么,哈里?”

不过谢顿只是摇着头,并没有再说什么。

铎丝皱了皱眉头,然后说:“哈里,让我告诉你一件事。在严肃的史学中——相信我,我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从来没有提到过有个起源世界。它是个广为流传的信仰,这点我承认。我指的不只是迷信民间传说的天真信徒,例如麦曲生人和达尔的热闾工。还有许多生物学家,也都坚称必定有个起源世界,但所持的理由远超出我的专业领域。此外还有些倾向神秘主义的历史学家,也喜欢对它做些臆测。而在有闲阶级的知识分子之间,据我了解,这种臆测已逐渐变成时尚。话说回来,学院派的史学对它仍旧一无所知。”

谢顿说:“既然这样,或许我们更有理由超越学院派的史学。我要找的只是一个能为我简化心理史学的机制,我不在乎那是什么机制,无论是数学技巧、历史技巧,或是某种全然虚无的东西都好。刚刚和我们晤谈的那个年轻人,倘若多受过一点正规训练,我就会把这个问题交给他。他的思考具有不少的巧思和原创性……”

铎丝道:“这么说,你真准备帮助他?”

“一旦我有这个能力,义不容辞。”

“可是,你该承诺一些无法确定能否兑现的事吗?”

“我很想兑现。如果你对不可能的承诺那么斤斤计较,想想夫铭是怎么对日主十四说的。他说我会用心理史学帮麦曲生人重建他们的世界,这个机会根本等于零。即使我果真完成心理史学,谁又晓得能不能用在如此狭隘而特定的目标上?要说无法兑现的承诺,这是个现成的实例。”

铎丝却带着一点火气说:“契特·夫铭是在试图救我们的命,让我们不至落入丹莫刺尔和大帝手中。可别忘了这一点。而且我认为,他真的希望帮助那些麦曲生人。”

“而我真的希望帮助雨果·阿马瑞尔。何况,比起那些麦曲生人,我能帮助他的可能性要大得多,所以如果你认可前者,拜托别再批评后者。此外,铎丝,”他的双眼闪现怒火,“我真的希望找到瑞塔嬷嬷,我已准备好独自前往。”

“绝不!”铎丝突然吼道,“你去我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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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马瑞尔离去一小时之后,堤沙佛夫人牵着女儿一块回来。她没有对谢顿或铎丝说半句话,仅仅在他们和她打招呼时随便点了点头,并且以锐利的目光扫描整个房间,仿佛要确定那名热闾工未曾留下任何痕迹。接着她猛嗅了一阵子,又以兴师问罪的眼光望向谢顿,这才穿过起居室走到主卧房。

堤沙佛自己则较晚回家。等到谢顿与铎丝来到餐桌旁,堤沙佛趁着妻子还在张罗晚餐最后的细节,刻意压低声音说:“那人来过了吗?”

“又走了。”谢顿严肃地说,“你太太当时也不在。”

堤沙佛点了点头,又说:“你还需要这么做吗?”

“我想不会了。”谢顿答道。

“很好。”

晚餐几乎都在沉默中进行。但在晚餐过后,当小女孩回到自己的房间,去练习并不一定有趣的电脑时,谢顿仰靠着,开口道:“跟我说说脐眼吧。”

堤沙佛显得颇为讶异,他的嘴巴一开一合,但未发出任何声音。然而,凯西莉娅却没那么容易目瞪口呆。

她说:“你的新朋友住在那里吗?你准备去回访?”

“目前为止,”谢顿平静地说,“我只是提到脐眼而已。”

凯西莉娅尖声说道:“那是个贫民窟,住在那里的都是渣滓。没有人到那里去,只有秽物才把那里当自己的家。”

“据我所知,有位瑞塔嬷嬷住在那儿。”

“我没听过这个人。”凯西莉娅说完,随即“啪”地一声闭上嘴巴。她的意思相当明显,她不想知道任何住在脐眼的人叫什么名字。

堤沙佛一面不安地望着妻子,一面说道:“我倒听说过。她是个疯癫的老妇人,据说靠算命为生。”

“她住在脐眼吗?”

“我不知道,谢顿老爷,我从未见过她。她做出预言的时候,全息新闻偶尔会提到。”

“预言成真了吗?”

堤沙佛嗤之以鼻。“哪里有成真的预言?她的预言甚至毫无意义。”

“她曾经提到过地球吗?”

“我不知道,即使有我也不会惊讶。”

“提起地球并没有让你摸不着头脑。你知道有关地球的事吗?”

这时堤沙佛才显出惊讶的表情。“当然啦,谢顿老爷。大家都来自那个世界……据说如此。”

“据说如此?你不相信吗?”

“我?我受过教育。但许多无知民众都相信。”

“有没有关于地球的影视书?”

“儿童故事有时会提到地球。我记得,当我还是小孩的时候,我最喜欢的故事是这样开头的:‘很久以前,在地球上,当时地球还是唯一的行星……’凯西莉娅,记得吗?你也喜欢这个故事。”

凯西莉娅耸了耸肩,不愿就此软化。

“我希望改天能看一看,”谢顿说,“但我是指真正的影视书……喔……学术性的……或是影片……或是打印出的资料。”

“我从未听说有这种东西,不过图书馆……”

“我会去试试看——有没有任何禁忌不准提到地球?”

“禁忌是什么?”

“我的意思是,有没有一个强烈的习俗,不准人们提到地球,或是不准外人问起?”

堤沙佛的讶异看来如此实实在在,似乎毫无必要等待他的回答。

铎丝插嘴道:“有没有什么规定,不准外人前往脐眼?”

这时堤沙佛变得一本正经。“没有什么规定,但任何人到那里去都是不智之举。我自己就绝对不会去。”

铎丝问:“为什么?”

“那里充满危险,充满暴力!人人携带武器——我的意思是,虽然达尔人惯常武装自己,可是在脐眼他们真的使用武器。留在这个社区,这里才安全。”

“目前为止如此。”凯西莉娅以阴郁的口吻说,“我们最好还是远走高飞吧,这年头热闾工无处不在。”说完,她又朝谢顿的方向白了一眼。

谢顿道:“你说达尔人惯常武装自己,这是什么意思?帝国政府早有管制武器的强硬规定。”

“我知道。”堤沙佛说,“这里并没有麻痹枪或震波武器,也没有心灵探测器或任何类似的东西,可是我们有刀。”他看来有些尴尬。

铎丝说:“堤沙佛,你随身带刀吗?”

“我?”他现出厌恶至极的表情,“我是个爱好和平的人,而且这是个安全的社区。”

“我们家里藏了几把。”凯西莉娅一面说,一面又哼了一声,“我们并不那么确定这是个安全的社区。”

“是不是人人都随身带刀?”铎丝问道。

“凡纳比里夫人,的确几乎人人都带。”堤沙佛说,“这是一种习俗,但不代表人人都用得到。”

“不过我想,脐眼的人却用得到。”铎丝说。

“三天两头。他们激动时,就会打起来。”

“政府准许这种事吗?我的意思是帝国政府?”

“他们偶尔会试图把脐眼扫干净,可是刀子太容易藏匿,而且习俗太过根深蒂固。此外,被杀害的几乎总是达尔人,我想帝国政府不会为这种事太操心。”

“万一被杀的是个外人呢?”

“倘若有人报案,帝国官员可能也会激动。不过实际上,绝不会有人看到或知道任何事。帝国官员有时会根据普通法令围捕民众,但他们向来无法证明任何事。我想在他们看来,外人到那里去是自己找死。所以即使你有刀,也别去脐眼吧。”

谢顿颇为烦躁地摇了摇头。“我不会带着刀去。我不知道如何使用,一点也不熟练。”

“那么很简单,谢顿老爷,不要进去。”堤沙佛忧心忡忡地摇了摇头,“总之不要进去。”

“我可能也无法从命。”谢顿说。

铎丝气呼呼地瞪着他,显然是不耐烦了,她索性对堤沙佛说:“哪里才能买到刀子?或是能借用你们的吗?”

凯西莉娅随即答道:“没有人借用别人的刀子,你必须自己买。”

堤沙佛说:“卖刀的店到处都有。其实不该这样,你知道吧,理论上这是不合法的。然而,任何家电商店都有出售。你只要看到展示着一台洗衣机,就准没错。”

“还有,要怎样去脐眼?”谢顿问道。

“搭乘捷运。”堤沙佛望着铎丝的愁容,显得不知如何是好。

谢顿说:“我抵达捷运站之后呢?”

“搭上向东的列车,注意沿途的路标。不过假如你非去不可,谢顿老爷,”堤沙佛迟疑了一下,又说,“你一定不能带着凡纳比里夫人。妇女有时会有……更糟的下场。”

“她不会去的。”谢顿说。

“只怕她会去。”铎丝带着沉稳的决心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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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品店老板的八字胡显然和年轻时代一样浓密,只是如今已经斑白,虽说他的头发乌黑依旧。他一面凝视着铎丝,一面伸手将那两撇胡子往后梳,全然是一种习惯性动作。

他说:“你不是达尔人。”

“没错,但我仍想要一把刀。”

他说:“卖刀是违法的。”

铎丝说:“我不是女警,也不是任何一种政府特务。我是要到脐眼去。”

他意味深长地瞪着她。“一个人?”

“和我的朋友一起。”她将拇指朝肩后一甩,指向谢顿的方向,他正绷着脸等在外面。

“你是要帮他买?”他瞪了谢顿一眼,很快便做出判断。“他也是个外人,让他自己进来买。”

“他也不是政府特务,而且我买刀是给自己用。”

老板摇了摇头。“外人可都很疯狂。但你若想花掉些信用点,我不介意从你手中接过来。”他从柜台下面掏出一根粗短的圆棒,再以行家的动作轻轻一转,刀锋便立刻冒出来。

“这刀是你店里最大的一款吗?”

“是最好的女用刀。”

“拿一把男用的给我看看。”

“你不可能想要一把太重的刀。你知道怎样使用这种家伙吗?”

“我可以学,而且我不担心重量。拿一把男用的给我看看。”

老板微微一笑。“好吧,既然你想要看——”他从柜台的更下一层,拿出另一根粗得多的圆棒。然后他随手一扭,一把看来活像屠刀的利刃便出现了。

他将那把刀转过来,握把朝前交给她,脸上仍旧带着微笑。

她说:“示范一下你是怎么扭的。”

他用这把大刀为她示范,慢慢扭向一侧刀锋便会显现,扭向另一侧便能令它消失。“一面扭一面压。”他说。

“老板,再做一遍。”

老板遵命照办。

铎丝说:“好啦,收起来,再把刀柄丢给我。”

他依言照做,刀子缓缓画出一道弧线。

她接住后又还了回去,并且说:“快一点。”

老板扬起眉毛,然后在毫无预警的情况下,反手将刀丢向她的左侧。她并未试图伸出右手,而是直接用左手接住。刀锋立刻冒出头来,下一刻又随即消失。老板看得张口结舌。

“这是你店里最大的一款?”她问道。

“是的。你若试图用这把刀,必会令你筋疲力尽。”

“我会多做深呼吸。我还要一把。”

“给你的朋友?”

“不,给我自己。”

“你打算使双刀?”

“我有两只手。”

老板叹了一声。“夫人,奉劝你离脐眼远一点。你不知道他们那里怎样对付女人。”

“我猜得到。我该怎样将这两把刀插进皮带里?”

“夫人,你身上那条皮带不行,那不是刀带。不过,我可以卖一条给你。”

“能装两把刀吗?”

“我应该还有一条双刀带,它们的需求量不大。”

“我现在就有需求。”

“我也许没有你要的尺寸。”

“我们会把它切短,或是想别的办法。”

“你得付出许多信用点。”

“我的信用瓷卡付得起。”

等到她终于走出来,谢顿以酸酸的口气说:“这条笨重的皮带令你看来真滑稽。”

“真的吗,哈里?是不是太滑稽了,不配跟你到脐眼去?那我们就一同回公寓吧。”

“不,我要自己去。我自己去会比较安全。”

铎丝说:“哈里,这样说一点用也没有。让我们一起向后转,否则就一起向前走。不论在任何情况下,我们都不会分开。”

此时,她的蓝眼珠所透出的坚决眼神,她的嘴角所弯成的弧度,以及她双手放在腰际刀柄上的姿势,在在使谢顿相信她是认真的。

“很好,”他说,“但如果你活着回来,又如果我还能见到夫铭,那么,要我继续研究心理史学的条件就是让你消失——虽然我越来越喜欢你。你能了解吗?”

铎丝突然露出微笑。“忘掉这码事吧,别把你的骑士精神用在我身上。无论如何我都不会消失的,你能了解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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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脐眼”这个路标在半空闪烁,他们两人便下了捷运。路标第一个字左侧污损了,只剩下一个黯淡的光点,这也许正意味着这是个什么样的环境。

走出车厢之后,他们沿着下面的人行道前进。此时刚过正午,乍看之下,脐眼似乎很像他们居住的那一带达尔区。

然而,空气中有一种刺激性的气味,人行道处处可见乱丢的垃圾。由此即可看出,附近绝对见不到自动扫街器。

此外,虽然人行道看来相当普通,此地的气氛却令人很不舒服,有如扭得太紧的弹簧那般紧绷。

或许是因为人的关系。行人的数目似乎还算正常,但谢顿心想,他们却和其他地方的行人不一样。通常,在工作压力下,每个行人心中都只有自己;置身川陀无数大街小巷的无数人群中,就心理层面而言,人们唯有忽略他人才能活下去。例如目光绝不流连,大脑完全封闭。人人罩在一团自制的浓雾里,也能获得一种人工的隐私。反之,在那些热衷于黄昏漫步的社区中,则充满一种仪式化的亲切感。

但在脐眼这里,至少对外人而言,却是既没有亲切感也没有漠然的回避。每个擦身而过的人,不论是来是往,都会转头朝谢顿与铎丝瞪上一眼。每对眼睛仿佛都有隐形绳索系在这两个外人身上,带着恶意紧追着他们不放。

脐眼人的衣着较为肮脏和老旧,有些还已经破损。这些衣服都带着一种没洗干净的晦暗,令谢顿不禁对自己光鲜的新衣感到不安。

他说:“照你想来,瑞塔嬷嬷会住在脐眼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