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乔夺弩射杀了江湖刺客后,有些无奈地坐在燕洵的草床边。
风云令这个名头一直是好用的,这她很清楚。可是再好用的名头,也无法在此时救他们脱离险境。
燕洵还未醒来,她要好好想想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
当时虽说记忆里已知燕洵会家破人亡,但毕竟是塞进脑中的记忆,终是比不得如此这般亲身经历来的令人痛彻心扉。
如果说亲身经历九幽台之前,她还只是有意识燕洵会变成什么样,那么现在,她是打心底里十二分的彻底明白,未来的燕洵是如何的。
劝勉激励的话她还是要说,这一点无论未来如何都不会改变。
如果她不给燕洵活下去的动力和希望,他会死的。
而她,无论是何时,都不能允许燕洵去死。
就算是记忆里最后的楚乔,也不会允许。
楚乔想她是理解她的。
或许她可以在战场上对作为敌人的燕洵下杀手,也会在燕洵若是杀她丈夫孩子的情况下手刃燕洵以报仇雪恨,却也绝不会允许自己对他见死不救或是无缘无故下手。
现在的她,更不可能。
确切来讲,燕洵会“死”这个想法刚一蹦进楚乔的脑海中,就给她带来了极大的痛苦和恐惧。
未来可以改变,可是为了一个所谓的“未来”就要放弃现在的燕洵,她楚乔自认还不是能做出这种事的傻瓜。
他们谁都改变不了时间和命运,可是却可以在神给予的有限时间选择自己的命运,最大限度上做自己能做到的事情。
可是之后,她真的要和他一路走下去吗?楚乔默然。
记忆中的那个楚乔曾经深爱燕洵,而现在的她,爱还谈不上,甚至说太多的喜欢都是多余,可是她被他感动,她并不排斥他。
至于其他,楚乔凭着回忆,觉得那个楚乔和燕洵大概有至少二十岁心理年龄差。
那个楚乔是什么时候彻底懂得燕洵的呢?
那个她在燕北时不懂,决裂时不懂,做秀丽王时还是不懂。
可笑的是,她是成为了青海皇妃后才懂得的。
当她以为她在为百姓谋取福利,她的臣子、所有热爱这片土地的人都应该支持她的时候,她发现,权力的中心,几乎没有人在乎信仰。
高官们只在乎他们自己的利益。他们只关心自己能否朱门酒肉臭,路边的冻死骨,他们根本不在乎。
而她要废除奴隶制,就是在大大侵犯他们所有人的利益,不仅如此,她还要做其他种种改革,还要和宇文玥一生一世一双人,除了为数不多的为了自己的利益的寒族官员、几个追随她的旧臣,和更少的真正有信仰之士,没有人支持她。
百姓和奴隶们,他们缺乏文化教育,被贵族欺压惯了,也追随贵族惯了,虽然也痛恨,却根本不懂得什么是大同,什么是信仰,他们在乎的,也只是能分到他们手里的地,一家人能过个好日子。他们是最容易受舆论影响的一批人,听风便是雨。贵族来给洗一洗脑,他们也会在毫无依据的情况下就群起攻之甚至站在贵族一边给她帮倒忙。
流言蜚语向来都是起于谋者,止于智者,却兴于愚者。
谋者不多,智者更少,愚者确实绝大多数。
可是那又能怎么办呢?在朝堂上几乎所有人都对她群起而攻反对她时,当她热爱的百姓和奴隶在贵族散播的谣言下对她千夫所指指指点点时,她不是没有灰心过,不是没有委屈过。
她甚至不解过,贵族反对倒也罢了,怎么她为之谋取福利的那些人怎么还会反对她呢?
可是灰心过后,她还是要坚强地站起来,迎接所有的攻击,因为这是她的信仰。
没关系的,她告诉自己,百姓们不懂,她就教,一年不行就十年,她可以一点点把那些被奴役的惯性根除,撒上一颗自由平等的新种子。
可是要解决所有的贵族,却是谈何容易。
权力的游戏,她楚乔可以不屑,却无法避免。
神爱世人,所以将祂的独生爱子赐给他们,为他们赎罪,将他们不至灭亡,反得永生。
君王爱百姓,所以将自己染黑,只愿自己的树荫下,能多栖息一些已经被烈日烤的苦不堪言的百姓。
这个过程,无异于亲手撕开自己曾经的天真,毁灭自己的坚持。
也是这个过程,她彻底成长,到最后,终于明白,燕洵的作为。
这世上没有乐土,有人的地方就有利益纠纷,有利益纠纷的地方就有争斗。
这天下从来没有、也绝不可能有完全大同,只有相对公平。
这不怪任何人,这是每个人从灵魂深处就有的原罪。
而人们也正是因为互相争夺,才会互相帮助,社会才有机会得以进步。
百家争鸣,所以文化繁荣。
商战阴谋,所以经济发展。
天下大同,意味着每个人都过着一样富足的生活,享受平等的待遇。
可是这不可能。两个人如果出发点一致,一个人却最后比另一个人富有,这意味着这个人比那个人更聪慧、更勤奋、更努力。
而这个富人,享受他用努力换来的优越生活,无可厚非,谁也挑不出毛病。
换句话说,她可以废除奴隶制,结束战争,大兴科举,选拔寒族官员,大幅度削弱贵族势力,将作恶的贵族绳之以法,将他的土地给当地的百姓,将他的财产充入国库,给更多的百姓一个平等的平台去努力,却不可以让贫富差距从此消失。
而去做这一切,她要首先手里有绝对的权利。
没有大位,何谈改革?
而当时,在她殚精竭虑地努力用时间实现这一切的时候,燕洵在结束燕北内乱后,也就是神女峰条约后的第六年,就可以在很短时间内,不费多大努力,不需要伤筋动骨地完成。
最后,她回过首来发现,大燕百姓和奴隶真正意义上实现释奴止戈的时间,比青海还要早十多年。那一刻,她第一次承认,燕洵说的,或许真的是对的。他或许在有些行为上,是血腥残忍的,可是他从很久以前,就看透了太多,他真的比她成熟太多。
而那时的楚乔和宇文玥,手上也满满地是血。
她的目标是为天下大多数人争取最大程度上的信仰,就做好了准备做出牺牲。
这很残忍,她却没有办法。这个过程,她只能尽量仁慈,却无法时时心软。
帝王之路,容不得妇人之仁,向来如此。
现实很残酷,可是在它面前,每个人都只能低头。
她和乌先生等人追逐一生、分寸不可屈的大同,到最后才发现是自己过于幼稚与偏激的一个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