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际犹千岁时便随圣德女皇四处征战,她在战场上行为果决,手段毒辣,名讳震慑整个四海八荒。但只有晏君卿知道,这个在外叱咤风云的女帝,私下却是个因为喝不到仙酿就掉眼泪的小娃娃而已。
“君上,”他将杯盏藏到身后,语气严厉,“女子不得醉酒夜归,臣已经说过许多次了。”
“我没有贪杯!这才喝了几盏你便给我夺走了!你讲不讲理!”
际犹气冲冲地从榻上蹦起来指责他,泪水沾湿了面纱黏在脸上,看起来好笑又可气。
晏君卿不为所动。自际犹从战场上回来,沾惹男子的习惯多了,便越发没个女子应该有的样子。甚至还学的脾气暴躁,动不动就拔剑相向,气得他心肝疼。
非得好好管教一番,将她身上的毛病全部改过来才好。
他直接将酒盏从窗边扔出去,砸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把门外伺候的侍女吓了个激灵,对视一眼,皆在心里默默念:今日君上怕是又要被责罚了。
果不其然,室内立刻传来任性地喊叫,“晏君卿,你竟敢砸了我的东西!”
连他的名都直接嚷出来了,看来是真生气了。
晏君卿不卑不亢地弯腰,任她的拳头落在身上,但是不疼,感觉出来她是收着力气的。发泄够了,际犹累的气喘吁吁地靠在椅子上,道,“你这个倔脾气,宁愿挨打也不解释。”
“回君上,是臣没有教好您,所以无从辩解。”
际犹好笑,想去看看他有没有受伤。刚刚她虽是收着力气,但身体都是肉做的,肯定免不了疼痛。
但指尖还没有碰到他,便被眼前人灵活地躲开,退了半步,离她更远了。
任由她自己尴尬地在原地。
际犹叹口气,无奈地问,“自我从战场归来之后,你便有意无意地躲着我,到底为何?”
晏君卿不语,转身帮她剪烛芯。
“可是我又做错了什么?”
际犹不依不饶地跟在他身后,见他不回复,还委屈巴巴的伸手去扯他的衣袖,“好哥哥,你同我说句话嘛...”
这样撒娇的法子也不知道是从哪出学来的,每次都喊得人头皮发麻。却正中晏君卿的软肋,他手上的动作一顿,余光瞥见她湿哒哒的面纱。还是冷着脸,“君上先去将面纱换了。”
她答应着,乖乖地摘了去找新的。但际犹平时不管这些,翻腾了半天也没找到,想着屋里也没旁人,索性就不戴了。
开始招呼他帮忙更衣。
晏君卿早就习惯了她在自己面前不戴面纱的样子,屡教不改,还引以为傲。他说又说不过,打又打不得,只能默默劝慰自己多看严一些,别让她张牙舞爪地闹得别人面前去就行。所以也就不再管这样的事。
只是际犹也懂规矩,从不在外人面前逾越,端庄的一看就是个规矩姑娘。
际犹晃荡着脚丫,看他解衣带,笑问,“你一个男子,怎么如此熟练这种事情?”
又开始不正经。
晏君卿慢慢出声,“应该的。”
“什么是应该的?难道你私底下还找别人练过?”
那肯定是不能。参相非要保证完整的身子才行,但凡有一点儿污垢都不陪侍奉在君上身边,他听出来际犹话里有话,冷声道,“君上,您该歇息了。”
“好。”
际犹推开他的手掌,衣襟凌乱地站起来。
这些年少女成长的越发精致,纵使外人没见过她的样子,仅从身形也不难看出她的勾人之处。晏君卿拼命移开视线,准备离开。
却听见她喊,“...这衣带好生缠人,哥哥快来帮我...”
嘟囔的声音最像低语,晏君卿差点腿一软跪在她面前,但好歹是硬撑着走过去。心跳如雷。
除了眼前慢慢展现的身姿,还有际犹靠进他怀里的动作。
晏君卿忍了忍,没推开她。片刻才出声,“君上,您身边总该有个侍奉的人才对。想来,也该到了招纳中庭大人的时候。”
“不,我只要哥哥一人就好了。”
“君上也到了年纪,该...避避嫌。”
发丝拂过他的下巴,际犹直接伸手环住了他的脖颈,笑嘻嘻地,“不要,偏不要。”
晏君卿一阵心虚,努力掰正自己的想法,“君上,这样不妥。”
但是身子却慢慢撑不住,倒过去。他心里大惊,眼睛语气里全是慌乱,低吼,“君上!您方才做了什么?!”
际犹脸上的笑意收敛,起身去将烛火重新点起来,甚至还搬了面铜镜立于榻前。这才有空回答他,“从人间带回来的香,好闻吗?”
“哥哥可要好生看着镜子里,永远别忘...”
麻麻酥酥地感觉从骨子里涌上来,晏君卿红了眼睛,呼吸越发粗重。但不肯动她分毫,际犹笑地妖冶,似乎是忍耐了许久,终于将自己本来的面目展现在他面前。
竟是逼人的气势。
那荒唐一夜,终究是没能避免。
02.
从际犹寝宫回去的那夜,晏君卿已经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像是丢了魂儿一样。从院子里一直坐到天亮。
他不知道自己是该高兴还是该伤心。
那是君主,他身为臣子,竟然胆敢践踏了一国之君的清白。
从古至今,万万没有他这般不忠不义之臣!
这事儿是瞒不住的,蝶国女君一但没了清白,羽翼便会蜕变成越发华丽的样子。
晏君卿被拉去刑司房受刑之时,耳边还回荡着父亲的怒吼,“......老夫清白一世,将你送去小君上身边本是为了尽忠,你可倒好,整日窝在她房里做些不知廉//耻的事情!真是不要脸面!我们参相府没你这个不忠不义的叛徒!”
当真是要将他赶出去了。
刑司处里关押的都是些罪大恶极的神,瞧见进来这么个白面书生,都好奇地凑过去瞧,“难不成现在天界连生的好看都是罪过?”
四周一片哄笑。
立刻有关押的神明不屑地回答,“呵,他不知廉耻的诱/惑神明,自当是死罪。”
四周再次响起起哄地喊叫,语言污秽不堪入耳。
晏君卿却恍若未闻,身上被打的没有一处好地方,疼的撕心裂肺。但他向来能够忍受疼痛,脸色煞白也一声不吭的。
脑袋里想的全是际犹。
听闻羽翼脱变之痛好比剜心,君上平时娇生惯养的,不知道能不能挺得过去......
君上,君上。
他好像真的被下了蛊,除了这两个字,脑子里再没其他。
03.
疼是真疼。
际犹趴在软榻上,嘴里咬紧棉布,清楚地感受到背上传来的撕裂感。仿佛有东西从体内不安分地拱出来,连一旁伺候的侍女都跟着疼。
“君上,您可千万要忍住啊......”
她虚弱地抬眼,伸手指了指桌上放的帕子,“...给我...”
身边的人立刻拿过来塞进她手里。这帕子是昨夜晏君卿落在这儿的,她醒来就看到了。但还没等着碰到,就被背上的撕裂之痛折磨的来回翻滚。
按理说,女子应是Yuan//房七日之后才会承受羽翼之痛,但为何,仅仅过了几个时辰,她的羽翼便开始蜕变。
这个问题来不及细想,际犹现在被痛苦撕扯地几乎要昏死过去。一边的侍女赶紧跟她说话,就怕她撑不过去。
际犹断断续续地回应,终于感受背后的疼痛减轻。
偌大的羽翼瞬间展开,花纹流转星光,披着流转耀眼的七彩色。这等独特的羽翼是蝶族历代君主中头一次出现,连见多识广的婆婆都看呆了,连连感叹,“恭喜君上,贺喜君上。”
整个大殿里,外头庭院,满满当当跪了一地的人。
但她来不及管,披上长袍就要往外冲,结果虚弱地身子根本支撑不起来,直接摔倒在地上。看向来人。
圣德女皇刚回来,身上战甲未卸,直接冲到她这来。看着周围的人将她扶起,抬手就是一巴掌甩过去,气得指尖不住地颤抖,“...你就是这么做君上的?!”
际犹身后的羽翼颤了颤,竟然瞬间化为黑色,连带着绽放出的光芒都渗着血腥气。
是她生气的征兆。
屋子里的侍女吓的大气都不敢出。际犹扶着桌椅勉强站直,冷笑,“作为君主,我并未有任何不妥的地方......”
“与臣子谋私,便是你最大的过错!那是参相,是未来辅佐你坐上帝位的参相!晏家时代为蝶族卖命,同生同死,从不敢有半点私心。可你竟敢做出这样下等的事情,将他们一族的清白毁于一旦!”
圣德女皇深吸一口气,盯着她的羽翼看了半晌。在微敞的领口处,还能看到星星点点的殷红。她长叹,“你会是个好的主君,只是,还须磨炼。”
“明日,我会亲自挑选参相...”
“不可!”
参相只为女帝卖命,若是废了晏君卿的官职,他就没有活下去的希望了。
际犹跪在地上苦苦哀求,“母亲,求您网开一面。儿臣保证日后不再胡闹任性,求您了......”
这话没有说完,她的身子实在撑不住倒下去。
昏迷之前,她看见那羽翼像是有生命一般,轻轻盖在自己身体上。她叹,“母亲,我只要他......”
04.
晏君卿被关在刑司处已经许久了,没人来看过他。整日的生活除了受刑就是疗伤,然后等伤口结痂之时又要被剜掉,反复折磨,痛不欲生。
但他却像是失去了知觉,任凭他们怎么摆布都一声不吭。
这刑司处关押的罪神不少,但平日却一点响动也听不到,安安静静地。后来,晏君卿的五感便在这一片黑暗寂静中慢慢消失了。
他努力撑起身子,摩挲到墙壁,一下下地用指甲划动,然后凑近了去听声音。
虽然细微,但还能听到些东西。也不算完全废掉。
际犹持剑冲进来时,整个人都愣住了。她的小哥哥已经被折磨成了一个血人,连样子都看不清,趴在墙边认真地用指甲划。半个墙壁的浅色白痕,全部是她的名字。
际犹,际犹...
像是要刻进骨子里。
她发疯似的将周围阻拦的将士全部zhan/首,但是却在靠近他的瞬间没了力气。那双曾经纠结着但是又无法隐藏爱意看向她的眼睛,如今却完全无法聚焦。
际犹微微俯身,凑在他身边。
晏君卿察觉到有人靠近,以为是来赏罚的刑司,便自觉将双手伸过去,示意对方戴上镣铐。
际犹如五雷轰顶,连话都说不出来,颤颤巍巍地握住他的手,眼泪夺眶而出。
眼前的人僵了一瞬,立刻直起身子顺着她的指尖扑过来,在感受到熟悉的温度时,无法聚焦的黑色瞳孔慌乱地四处乱飘。
然后呆了半瞬,喉咙里发出青涩的音节,“...君,上...”
“是我,是我,”际犹靠在他怀里放声痛哭,“我来接你回家...”
晏君卿听不清,手掌摩挲着捧住她的脸颊,一遍又一遍地问,“...是,君上?真的,君上?”
际犹将面纱摘了一半,凑过去亲吻他的唇边。
而后冲进来的将士全被眼前这一幕震惊,竟然忘记将二人分开。晏君卿慌乱地捂住她的脸颊,道,“快戴上!快!”
际犹听话,哄着,“哥哥不怕,没人看到。”
然后转头看向蜂拥而至的将士,冷笑,“这些伤都是你们刑司处打的,那今日,本君尽数讨回!”
若是在九重天年岁已久的老人,怕是忘不了那天。蝶族名昭女帝独自一人冲进刑司处,几乎是将所有刑司杀了个遍。好端端一个女帝,徒然惹了满身血腥,仅为了段不能被承认的情,竟然堕落成“邪神”。
往后光景,无一日不受杀//戮血//债折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