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缕阳光透过纸窗户踏进屋里的时候,小镇里的人们陆续从梦中醒来,甚至有些还在回味儿自己做的美梦,却没有人知道他们昨晚经历了怎样的凶险。
纳溪路过素卿房门前的时候,便看见一身蓝衣的墨棐站在门前,不得不承认,墨棐确实是生了一张祸国殃民的绝色脸庞,有时纳溪也会禁不住感慨,这样一张脸生在男儿身上真真是浪费了,如今一袭蓝衣,更是衬得他气度不凡。纳溪走过去,瞧见他肩上露气深重,心里便有了数,问,“不进去瞧一眼?”
“不了。”
墨棐转身走出去,面色还是有些苍白,纳溪叹口气只得跟上,心里嘀咕,你不想进去看素卿可我想进去看流莺啊,真是。
上山的路是格外荒凉的,镇子上的人很少进入深处采摘野果,一是怕碰上什么野兽之类的伤人性命,二来也怕触碰山神,犯了忌讳,就连祭祀也是在山脚下举行。
去庙里的路只有一条,石阶已经长满人高的野草,没几步便到了地方,破败的庙宇看上去一副摇摇欲坠的样子,墙壁残破不堪,墨棐推开寺门,沿着石阶路走过去,大殿里藏着只花猫,瞧见他们进来,从佛像后面跳出来围着两人蹦了几圈,像是有意引路般往后院跑去,跑出不远处还停下来等等他们。
纳溪笑道,“这猫还挺有灵性的。”
墨棐不答,警觉地打量着四周。这庙宇确实是有些年头了,侧殿经受风吹雨打,还剩“半个身子”摇摇欲坠,四周一片死寂,完全不像有人居住的样子。
“那僧人不会是诓我们的吧?”
纳溪虽然这么问,但心里也清楚不可能。
直到进了后面的院子,他们竟然闻到了饭香味,僧人挽着袖子将米粥盛进木碗中,瞧见他们二人前来笑弯了嘴角,“二位施主想必还未吃饭,不妨事。”
他朝着屋里喊了一声,“师兄,再添两副碗筷。”
还有人?
墨棐看了纳溪一眼,疑惑地歪歪头。
那僧人手里拿着木碗,笑道,“两位施主进屋来吧。”
墨棐跟在他身后,神色木然地跟在他身后,身旁的纳溪早已经满身寒意。
“年事已高”的木门随着打开的动作,发出一声悠长的“支呀”声。屋子四周用黑色的布严实的封起来,密不透光,屋里放了张木床,上面躺着昨晚的黑袍人,中央还有一张木桌,上面摆着些简单的素菜,桌子前面的木椅上坐着……不,摆着一副人的骨架。
那僧人不以为然,念念叨叨地,“师兄,醒一醒吧,今日庙里来了人,再这么躺在椅子上可不像话了。”
纳溪听见此话,背后冷汗直冒,忽的想起昨晚墨棐说的话,扭过头去看他,人家倒是一脸平静,像是早就料到一般。
“这位师傅如何称呼?”墨棐撩起袍子,自顾自坐在了桌边,神色自如。
“这位是我大师兄,法号吾思,他不爱说话,施主不要介意。”僧人从一旁拿来碗筷,清洗干净之后摆放在他们面前。
这样瞧着,是真疯了。
纳溪腹诽,走过来坐在墨棐身边。
“昨夜大师在宜和居许诺的事儿,没忘吧?”
僧人叹口气,瞧了眼床上躺着的黑袍人,满是褶皱的眼睛里露出难以言说的悲伤,“记得,这么多年前的事了,如今想来仿佛昨日刚发生过般清晰。”
数年前,徐府大小姐自百花节之后便昏睡不起,请了多少神医大夫来看也瞧不出个所以然来,徐家老爷和大夫人爱女心切,三跪九叩到山上寺庙里请了大师亲自来府上驱除邪祟。
夜色渐浓,善渊一人坐在院子里不言不语,师兄们来催了几次,说是夜里湿气重,这样坐下去总会着凉的,他却不听,只是一个劲的干坐着,像是在跟什么置气。
直到大师兄吾思回来,他才一下有了生气。
“师兄……”
吾思拉过他走到一旁,低声道,“这几日晚上是我与你四师兄祈福,到时趁着其他师兄弟们睡下之后,你便来吧……”
半响,他心里实在不安,“善渊,你可知若是被人发现,这可是要被乱棍打死的?”
“知道。”善渊平静地答道。
吾思瞧他这般,也不再执着,转身离开了。
等到夜色渐深,师兄们都睡熟之后,善渊披上事先备好的斗篷,一路摸出偏院,四师兄早就在拐角处等着他,将他带进了院子。
“你只有一炷香的时间,我和萩沥会在门口守着,”吾思深深地看他一眼,无奈地叹气,“你且好自为之。”
善渊无言,转身进了屋里。
这是他头次进女儿闺阁,满屋的脂粉香气,到跟她帕子上的味道一模一样。
他一步步地绕过屏障,时间拉长的像是过了他半生光阴,朝思暮想的人儿就躺在不远处的床榻上,可他却停下了脚步,就这么远远地望着心里便满足了。
满目泪珠,满心相思。
明明有满腹的话想说,却又说不出,善渊看着她安静躺在那里,不说不笑,像是抽了魂魄的人偶,心狠狠地揪起来,疼的五脏六腑都在翻腾。
哽咽了半天,连声音都是颤抖的,“清栀,你又何苦这般折磨自己呢。那日你说你要嫁人,我便以为那日一见便永生不见了,可这心里,总是时时刻刻在惦记你。”
“……我自小在寺庙长大,从未见过像你这般姿色的女子,一时动心慌乱不已,自觉别离便可保你一世安稳……起码,起码不必让你因我背上个坏名声。”
“可我错了,大错特错,自我见你时,这缘就剪不掉了。为吾所爱,甘失性命。”
不知是他哭花了眼还是怎的,他竟然瞧见清栀的手轻微的颤动。善渊赶紧抹掉眼泪,往前走了几步凑近了看,欣喜不已。
“栀儿,你能听见我说话对吗?”
门外传来轻微的敲门声,是大师兄在提醒他该走了。
善渊从袖里掏出那个人偶,放在她枕头下,道,“佛祖在上,弟子自知罪孽深重,甘愿受罚,只求佛祖保佑姑娘安慰度日,一生无忧。弟子粉身碎骨亦无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