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四周都用黑布围起来,实在辨不出此刻是什么时辰。纳溪换了个姿势坐着,继续听那老僧人讲。
“后来,那树妖赶来,瞧见善渊已经凉透,便失了心智,放火将徐家人全部烧尽了。”
纳溪瞧了眼墨棐,发现后者眯着眼,比听小曲儿还要惬意,撇撇嘴,伸手捣了他一下。墨棐睁开眼睛,看向他——
这事儿生死簿里没记载。
墨棐没出声,看了眼床上躺着的黑袍人,问,“那位是?”
老僧的手抚上那堆白骨,“是善渊,那树妖抽了自己一般的魂魄赋予他,才让他有了生气。可是除了那位清栀姑娘他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墨棐不语,盯着床上躺着的人出神,片刻后才反应过来,“那便不打扰您用膳了,告辞。”
还没等纳溪反应过来,就被他连拖带拽地拉出了门。
“你这么着急做什么,我还有一大堆事情没搞明白呢。”
“等不及了,要赶紧去宜和居才可以。”
“啊?”纳溪看他,“我叫流莺天亮之后便去宜和居看着,不必担心了。”
“.……”
墨棐看他一眼,无言。
这老石头还真是坑夫人的能手。
彼时在宜和居,里外热热闹闹,流莺一直住在山上的幻障里,鲜少有机会下山游玩,竟不知如今凡间如此热闹生动,索性挑了一处靠窗的好地方坐着,吃茶听书,惬意快活。
二楼的里间,老妖撩起帘子的一角,打量流莺。身后的女子不紧不慢的梳妆打扮。
只听得她说,“事情全都办好了?”
“办好了,”老妖回过头来,万分恭敬,“现在山神那帮都将视线转移到破庙里的老僧身上去了。”
女子会心一笑,“下面那只萤火虫,也就成不了什么气候了。”
“可……”老妖颇有些顾虑,“她毕竟是山神夫人,还是蝶国尊上的侄女,恐怕……”
“怕甚么,困住这里的人,还有谁会知道。”
老妖应着,下楼去准备了。
流莺新奇地瞧了一圈,视线正好撞上下楼来的老妖,她嘴角的笑虽然还带着,眼里却抹上了一层阴霾。
这老东西……如今瞧起来也不是什么善茬。
“夫人来了。”
老妖端来盘她爱吃的桃花糕,香气扑鼻,脸上陪着笑。
“嗯,”流莺瞧着他,笑的格外明媚,“我瞧老先生这生意倒是做的红火。”
“哪里哪里,夫人过奖了,您先吃着,老身去门口招呼。”
流莺点头,伸手捻起一块桃花糕,腹诽,连我最喜欢吃什么都打听清楚了,屋里头这妖藏得还真是深。
“你是怎么看出来那老妖不对劲的?”纳溪问。
“容易。从他昨晚将我们引到宜和居我就看出不对劲了。枫树妖从不轻易在晚上活动,那是他们妖力最弱的时候,况且他一个老妖,没事在月圆之日出来溜达,还正巧发现了黑袍人?”
“他是故意的,让我们去发现当年的事情。”纳溪心里一惊,如果真是这样,那房间里的人极有可能才是真正的树妖,流莺一个留在那里,怕是有危险。
而此时,被牵挂的那位,正坐在宜和居大堂里美滋滋地吃着茶,面前还放着喷香的玫瑰糕,心里比明镜还亮,不知道比自家那位聪明出多少。
那两个愚蠢的笨妖之所以绕这么一个大圈子,就是为了要他们查清过往的事情,可是,这两只妖既然连豢养生魂这种事情都做得出来,还能被这点小事难住?
流莺捻了块玫瑰糕,闻闻香气,又满脸不舍地放在了盘子里。如果不是这里面添了东西,她一定会狠狠地咬上一口。忽地,她抬起头来,皱着眉头仔细嗅了嗅,脸上满是欣喜,是纳溪的味道。
果然,站在门口的老妖神色慌乱起来,不知道嘀咕了一句什么,匆忙地迎出去。接着,纳溪就进了门,直直地朝她走过来。
“快叫我瞧瞧,伤到哪里没有?”纳溪蹲下来将她搂进怀里,蹙着眉,满目慌乱。
流莺心里跟抹了蜜一样甜,笑嘻嘻地,“还没动手呢,估计是要等着屋里那位捯饬完。”
站在一旁的墨棐听见此话,百感交集,何时妖也这么麻烦了,作恶之前还要先梳妆打扮一番。
“楼上那位才是枫树妖,她身上的妖气邪的很,我隔着好几条街就嗅到了。可是,昨天夜里我却根本没有察觉。”
不光是昨夜,之前他跟墨棐也丝毫没有察觉出任何不对劲。
有位小厮前来送茶,瞧见他们二位是熟人,便想打声招呼,脸上陪着笑,却没了下文。
墨棐瞧着定在原地的小厮,细长的眼睛眯起来,双目猩红,捏紧了扇子。
纳溪手掌中一道白光闪过,化作刀刃握在手里。
流莺瞧着身后面露狠色的老妖,若无其事地坐在椅子上晃着脚,腹诽,若是再等一会儿楼上那位怕是也准备的差不多了,现在这老妖先沉不住气动了手,她也不得不现身,如此说来,还真得感谢这老东西帮了他们一把。
楼上的木门“支呀”一声,一位美人儿款款走出来,蛾眉皓齿,般般入画。只是墨棐瞧着实在恶心,眼神越发清冷。
“小妖见过山神大人,大殿下。”
纳溪冷哼一声,“枫树妖多少日子出不了你这么个孽障,真是叫人大开眼界。”
那女子不以为然,掩面笑道,“大人哪里的话,小妖可没做出什么伤天害理之事呀。”
“呵,火烧徐家一事本神当你是情深之至,身不由己。谁知,你竟然谎骗众人,为一己私欲豢养生魂。你可知罪?!”
“罪?敢问大人,小女子何罪之有?”
树妖笑着,身后深处无数树枝,张牙舞爪地向他们扑过来。墨棐脚尖一点,落在了屋檐上,张开身后的九尾,杀气扑面。身下的木楼在这些攻击下显得不堪一击,可人都被老妖定着,这一些重物砸下去必死无疑,千钧一发之际,纳溪从高处跳下,用法术护住这些人,硬生生挨了枫树妖一击。
树妖和那老妖都现了形,将楼直接劈成两半。
那树妖杀红了眼,怪叫着向墨棐冲过来,墨棐腾空而起,手里扇子瞬间化为大片刀刃,将树妖的枝杈全部砍下来。树妖尖叫着,声音似婴孩啼哭又似女人厉声尖叫,鲜血喷涌而出。
流莺瞧着时机,手里握着烈火直冲过去,狠狠将内丹从她胸口挖了出来。
树妖狰狞着倒下去,化作了个老妇人,苍白着长发尖叫着捂住自己满是皱纹的脸。一旁的老妖怒吼一声,作势要冲过来,枝丫还没有伸出去,便被墨棐的九尾直接撕成了碎片,化作了一摊脓水。
纳溪收了结界,深吸一口气,身子周围升腾起一股摄人的灵气,将他整个儿围起来,四周破碎的木屑也被带起,眨眼间的功夫便回归原处。
流莺轻轻落到他身边,将手里还温热的妖丹递过去,“也不知这厮到底食了多少生魂,连妖丹里都带着活人气儿。”
墨棐坐在梁上,身后九条尾巴还未收起,一下下滴着鲜血,妖冶至极。
树妖趴在地上,尖叫着挣扎,身上满是伤口,还在不住地流着鲜血。
“因果报应,”纳溪收了妖丹,卷进袖里,“她拿了善渊的皮相,食了生魂,以为能促进修为,哪里知道反倒走火入魔害了自己。”
“那日在院子里我杀的那只枫树妖,不会是她用来豢养生魂的……”流莺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看向地上发抖的树妖,恨得牙痒痒。
纳溪抬起手,在她头上揉了两下,眼里满是怜惜。
面前趴着的树妖瞧着这一幕,疯狂地笑起来,眼泪一滴滴掉下,“你们皆能与心爱之人白头偕老,哪里知道我的痛。”
她看向窗外,微风吹起,还带着些甜味儿,一如她初见他之时。那光头小和尚捧着书,一步步走过来,仰着头看着刚化作人形的她,稚嫩地问,“姐姐可是仙子?”
她笑起来,身上的力气一丝丝被抽空。她不悔走到这一步,就算错付了心,丢了性命也不悔。
善渊……
你若入了轮回,有了来生,千万投胎去个好人家,万万不可再落这么个下场。沧海桑田,世事无常,往后时日,我便无法再护着你了。
善渊……
望君安好。
千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