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溪镇入了春,雨水变得格外多,昨夜下了小雨之后,万物复苏,生机勃勃。
素卿醒来时只觉头痛欲裂,可心里只觉甜。昨夜睡得舒坦,连梦也很甜美,虽说有些难以启齿可实在过于美好。梦里的墨棐温柔至极,宽大的掌心拂过她的脸颊,温热舒心,是她想都不敢想的。
她披上衣服走到窗前深吸一口气,树木的清香涌进来,脑袋的混沌倒是消减了不少,还有嘴角的笑,如何也收不住。
彩环端着洗漱用的水盆进来,一眼就瞧见素卿站在窗前呆笑,轻声喊了一声,“小姐,要洗漱了。”
素卿闻声扭头,倒是叫彩环愣住了,呆呆地看了一会儿脸都羞红了。素卿不解,低头敲了自己一眼,纳闷,就算是倾国倾城貌,这孩子从小跟着自己也该看习惯了罢,怎么还能看羞……
只听彩环轻咳了一声,用手指指自己的脖颈。素卿眉头拧成一团,没好气的说,“你脖颈干净得很,有话快说。”
彩环叹口气,拿起桌上的镜子递过去,“小姐你还是自己看吧。”
镜中人素面朝天,许是因为醉酒的缘故面色还有些苍白和疲倦,尤其是半掩的衣领下,几抹不深不浅的印记。素卿伸手摸上去,嘟囔,“奇怪,这才刚入春怎么就有蚊虫了?”
彩环摇摇头,神色别扭,“这许是……家里嬷嬷讲的……那个……”
嬷嬷讲的?
素卿不解,嬷嬷讲的话她从未认真听过,“什么啊?”
“哎呀小姐,”彩环有些着急,“昨日姑娘醉酒,是墨棐先生送您回来的,你还……”
素卿一怔,就听见她继续说,“您还拽着先生……要非礼人家……”
“.……”
素卿彻底傻了,难道不是梦,她真的做了些什么。头痛欲裂,可倒是有什么画面涌进脑袋,她好像伸出手摸索着墨棐的胸膛……还有柔滑的唇……
天哪!
素卿诧异地捂住头,眼睛瞪得滚圆,耳边仿佛能清晰地感受到那股温热的气息,还有他的声音——
“明日酒醒你会忘记今晚的事吗?”
还有她信誓旦旦地回答……
素卿揪住彩环的衣袖,咬牙切齿,“你为何不阻止我?”
彩环也是委屈得很,“昨日奴婢去付银子的功夫小姐就不见了……”
素卿跟丢了魂一般坐在椅子上,脑袋不受控制地一遍遍回忆昨晚的事情,连所有细节都记得一清二楚。最后,最后是墨棐,将埋在他胸口肆意妄为的自己拉扯开,她将脸埋进臂弯,脸颊羞的滚烫,不停地思考一件事——
要不要到墨棐那里提亲,欺负了良家公子要负责任的罢……
彩环看着她一脸纠结的模样,实在不忍心打扰她此刻的幻想,只是,“小姐,快到早膳的时间了。”
您倒是赶紧收拾收拾啊,大夫人那头的人都来催了许多遍了。
素卿抬起头来,眨眨眼,半响才回过神来,“昨日我出府,素皖姐姐还好吧。”
提起这事,彩环猛然记起来,“小姐,咱们送过去的那个老嬷嬷昨晚断了气。不过大夫人没有声张只叫人悄无声息地送出去安葬了。”
“断气了?”素卿拧眉,将军府上的下人都这么命薄吗,她不过就是叫人说教了几句,绑了丢在柴房一晚而已,竟然就断了气,她心里一紧,“昨晚素蔓是不是到皖儿姐姐那里去了?”
彩环拧干水,为她擦拭脸颊,回,“是。闹得动静可是不小,大小姐在房中哭了许久,天亮时才歇下。”
素卿眯起双眼,目漏寒光。这个大夫人还真是个老狐狸,仇不敢直接算到她的头上来,就弄死个老太婆,将过错推到皖儿姐姐身上去,再叫小女儿动手,自己坐享其成。
“皖儿姐姐呢?”她问。
“一早就去做女红了。”
素卿草草收拾好,又怕叫人瞧见脖颈上的鲜红,只好围了条丝缎出门。
即将出嫁的女儿必须要精通新妇之礼才好服侍夫君,除了有专门的嬷嬷教授洞房之礼,还要学习女红,并且亲手为夫君编一条同心结,以示百年同心。
编织这活儿确实不难,她们从小时便有嬷嬷亲手教,就连素卿这种半斤八两的安稳坐在那两三个时辰,就能编出一条顶漂亮的来,可偏偏素皖就是编不出来。掌事的嬷嬷实在没办法,只退一步叫她在大婚前绣条帕子。
素卿用过早膳,便躲开素蔓跑到后堂去了。后堂是将军府为女儿家专门建的学堂,素卿小时的女红便是在这里学的,以至于这地方成了她永远的噩梦,此生都不愿再踏进。
后堂婆婆瞧见她进来,像见了个稀客,连忙迎上去,“素卿小姐今日是怎么了,竟然亲自到后堂来?”
素卿在心里翻了个白眼,面上含笑,“我是来寻素皖姐姐的。”
不然打死她都不愿踏进这个阴森恐怖的鬼地方。
婆婆面露难色,道,“大夫人吩咐了,大小姐没绣完帕子之前,不可离开此处,可不许人来看。”
意料之中。
素卿点点头,没再为难她,爽快地转头就走。
“小姐,真就这么算了?”彩环悄声问。
怎么可能。
素卿带着彩环鬼鬼祟祟地绕到后面的假山处,拨开假草,只见有一处洞口,恰巧能容纳一个纤瘦的女子通过。素卿得意洋洋地朝彩环说,“小时候嬷嬷总是罚我在此处背千字文,有次莫子棂逗我,把我惹急了爬上假山追他,结果就发现了这处。”
从这进去之后,是后堂一间放杂物的地方。两人穿过,便瞧见了府里纺织的下人们,梭子在丝线间穿梭的声音很轻柔,但素卿着实不感兴趣,闷着头从墙后穿过。
素卿叫人打听过,素皖被锁在里间的屋子里刺绣,门口有三两个守卫,一个时辰便换一波。这阵仗,不知道的还以为房里关的是什么重犯。
这几日正巧赶上素蔓回府大摆宴席的日子,人手都调去了前厅,后堂本来就是个鲜有人的地方,如今更显寂寥。门口守卫的索性办了张桌子坐在树下喝起酒来,一个个的神志不清,嬉笑打闹不成样子。
素卿狠狠地咬住后槽牙,暗自记住这几个人的面孔,转身从窗口跃进。身后的彩环看见她的动作如此敏捷,傻了眼,喃喃道,“小姐……奴婢怎么办啊……”
接着,一把圆凳就从窗口处递了出去。
素皖独自坐在一旁,手里的丝帕依旧是一片空白。她实在不知道该绣些什么,不管绣什么,她想送给的只有莫子棂,一想到物件儿最后要落到旁人手里,她就怎么都下不去手。偏巧就听见窗口处一阵响动,眼瞧着素卿稳当当地落地,她惊的张大了嘴,迎过去,小声道,“你怎么来了?”
素卿费力地将彩环拉进来,埋怨她一句,转头看向素皖,“大夫人将你关在这里无非就是想出口气,姐姐直接将过错推在我身上不就好了。”
素皖放下手中的帕子,叫彩环去门口守着,将她拉至一旁,道,“你以为大夫人将我关在这里只是为了出气?”
“嗯?”
素卿不解。
“她是为了素蔓有时间去刘家笼络刘将军,”素皖叹了口气,“高城主得罪了朝廷,如今事迹败漏,只想着赶快找个靠山,如今在朝廷中能站稳脚跟的除了刘将军,还能有谁?”
素卿蹙眉,“她大可以求助于父亲,干姐姐何事?”
“自是怕我败露,我嫁给刘川柏,是母亲为了素蔓跟高城主铺下的垫脚石罢了。”素皖神色淡然,仿佛是在讲午后吃什么饭菜一般随便。
素卿听在心里,难受的很。到底都是身上掉下的肉,如何能这般残忍对待。
“这事你便作不知即可,”素皖握着她的手,神色带了许哀求,“卿儿,你只当自己是为了来此处参加我的婚事,顺道游玩便好,待到结束你便平安的回家去,所有事都与你无关。伯父是个清官,这种事万不要拖累你们。”
素卿不知自己是如何离开的,只是当她弯腰从洞口钻出时,眼泪已经漫了脸颊。
自己的血亲姐姐经历这等事,却还央求她明哲保身,这种时候,她要如何装作视而不见。这是头一次,她感到铺天卷地的无力感。
抬头时,天空却是万里无云,看来是不会有雨了。素卿狠狠闭上眼,用手臂抹去泪珠,快步走出园子。
平侯将军归来时,已是天色将晚,素卿刚去后堂偷偷看过素皖回来,便有小厮来通报。她这一日经历太多酸楚,实在无意再去什么热闹之地,可碍着平侯将军,只好硬撑着精神去了前堂。刚迈进前厅,就瞧见来了不少人,莫家的莫子棂,大将军府刘川柏,县令公子李忠林……都是些熟人。高堂之上坐着位白发苍苍却分外庄严的老者,武将风范,不过如此。
素卿弯下腰,毕恭毕敬地行了个礼。
平侯将军看见她来,笑的开心,道,“多年前瞧你还是个小丫头,如今竟长得如此出众了,不知许没许人家?”
周遭一阵窃窃私语,有不少公子还故作姿态往前踱了一小步。素卿目不斜视,一副乖巧模样,轻声道,“许了。”
这倒是个意外的回答,平侯将军问,“怎么听你父亲提起过,是哪家公子?”
素卿勾起嘴角,“是小女来是前不久刚定下的。虽不是个名门望族,但却是个值得托付的。”
周围有人的眼神黯淡下去,没了继续听的欲望。平侯将军摸着胡须点点头,道,“素家这几个丫头就属你聪明又有自己的主见,真是便宜了那小子,改天伯父定要去拜访,好好替你把把关。”
素卿应着,坐去了一旁。
对面坐着的,是刘川柏和他家大夫人申姜。素卿下意识地握紧拳,心里涌上一股没有缘由的怒火。
许是女人之间的感应,申姜看着面前这位美的不可方物的素卿姑娘,直觉她落在自己身上的眼神实在不友好,于是扭过头去对她报以微笑,却见那位美人儿撇撇嘴,不屑地将头转过去不看她了。
申姜怔了一下,实在想不到哪里得罪了这位美人儿。
刘川柏微侧身子,伸手在她腰上不着痕迹地轻捏一下,笑问,“愣什么神?”
“没。”
申姜拍开他的手,不去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