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雨季到来之后,五溪镇整日都散发着一股难以名状的闷燥,素卿忍着莫名的怒气,跟着来传话的丫头一路往大夫人住处走。
大夫人坐在凉棚下端着茶杯,碧螺春的香气顺着涌动的热气飘至素卿鼻端。热气混着雨水的潮湿打湿了素卿的外纱,黏在身上难受的很。她弯着腰,站在烈阳下,毕恭毕敬地行了个礼。
堂上坐的女人,既是当年御驾亲封的郡主,也是当今平侯大将军的结发夫人,藁丹城城主夫人的生母,素卿不动声色地抬起头看着面前这个女人,心里不屑。
岁月仿佛没有在她身上留下任何痕迹,就算是眉目里的风情万种,随着时间的流逝不但没有消失反倒平添了几分魅惑,这一点,素皖几乎是完完全全地从她身上遗传下来了。
素卿是个聪明姑娘,自然知道她不过就是揪住自己彻夜未归的小辫子,想趁这个机会好好惩治自己一番,于是故作严肃,问,“不知大夫人叫卿儿来所谓何事?”
大夫人不语,向旁人招招手。贴身伺候的丫鬟随即端来一盘被冰块冻好的绿葡萄,大夫人抬手在冰块里捡起一刻塞进嘴里,过了片刻,视线在触及到素卿额角落下的汗滴时,眼里才有了满意地神色,漫不经心地开口,“昨儿你素皖姐姐念叨着要给你送些姑娘家的玩意儿过去,可她还在忙着绣新婚的帕子,就不便亲自前来,叫我转交给你。”
旁的人递上来一个荷包,上头绣着只丹顶鹤,素卿拿在手里,心中冷不丁一紧。
“你们姐妹俩打小感情就好,这次素皖大婚,你还千里迢迢跑来,实在是有心。”
素卿将荷包收进袖中,一副乖巧模样,“应该的。”
“正好,后天皖儿大婚,你便随着一同到大将军府上去罢,正巧也热闹热闹,”说着,抬手端起茶杯抿了一小口,从善如流,“把你那个未曾见过的夫婿也叫来,早晚都是要进人家的家门,便不说这些客套话了。”
呵。
素卿应着,问过安后便离开了。
一路上旁人瞧着脸色都不敢多话,不远不近地跟在她身后,直到看见彩环从远处迎过来,众人才松了一口气。
“小姐。”
彩环看见她手里拿着的东西,眉头不由得一紧,压低了声音凑到她耳边,“素蔓小姐在院儿里等着您呢。”
素卿心头烦躁,问,“来了多久了?”
“有一会儿了,听小姐去了大夫人处,也不走,偏要等您回来。”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素卿将荷包递给她,道,“你将此物交给素皖姐姐,切记,不要叫旁人发觉。”
她又四下看看,确定无人尾随之后,才道,“素皖姐姐大婚之际,定会有几个不老实的出来拦路,暗地里吩咐下去,务必要叫下人们仔细小心些。”
彩环领了命,从一旁的小路穿了出去。
刚进院门,就听看见一女子站在长廊中,身着一身鹅黄长衣,手里捧着食皿喂池中的鱼儿。长廊中悬挂的纱幔随风而舞,美人隐藏其中,若隐若现,越发娇俏迷人。
素卿走上前,恭敬地行了礼,唤了声“姐姐”。
素蔓不应,嘴角带着笑又洒下一把鱼食,鱼儿真像是饿极了,一股脑全部涌上来,直到眼看着鱼儿吃完食四下散去,她才回过身来朝她点头。
“姐姐好兴致,跑到偏院来喂鱼了。”
“哪里,我此番来,是寻你的。”素蔓将食皿放在一旁,招呼周围人退下,一时,长廊中只有二人和鱼儿跳跃引起的窸窣响动。
找她?
这女人还能有什么好事来找她?
素卿不语,心中冷笑,只听见素蔓道,“后天是素皖姐姐大婚之日,母亲定携你一同前去,到时候你可看好了素皖姐姐,别叫她在大婚上做出什么不合规矩的事情,败坏了府上的名声。”
说完,眼神都不留一个,抬着下巴在众人簇拥下甩给她一个背影便离开了。
素卿心里的火猛地窜上来,却又不得发泄,只能硬生生憋回去,死死盯住她离去的身影。
她知道这女人意有所指,故意借此事羞辱素皖姐姐,自己又不能同她大声理论,这股气压在心里,愣是叫她气得眼前一阵眩晕。直到素皖走之后许久,素卿都没在这阵怒火中脱离出来。彩环送完东西回来,就看见旁的侍女跪了一排在院子里,碗大的太阳照下来,好几个身子虚的脸上带着豆大的汗珠,衣服都湿透了却吓得大气都不敢出,她心里便有了数。
推开门走进去便觉一阵凉意,床边放着一大盆冒着寒气的冰块,素卿半躺在床榻,微合双眼,脸色苍白,眉头紧锁。周遭有几个侍奉的丫鬟,小心翼翼地候在一旁给她头上敷冰块。
彩环走上前接过来放在一旁,抬手按在她的太阳穴处轻轻按压。素卿睁开眼看到她来,像是舒了一口气般,挥手叫旁人撤下去了,问,“送去了?”
“送去了。”
素卿心烦意乱地闭上眼,心头一阵绞痛,自从她醒来之后便落下了这么个坏毛病,凡是大喜大悲时心头便会一阵悸痛,偏偏她还是个脾气大的主,三天两头的不安生,实在烦躁的很。
“这个大夫人竟然敢派人跟着我,”素卿气的咬牙切齿,“这也就算了,她竟拿着姐姐与子棂哥哥的信物要挟我,呵,还有那个素蔓,现在敢跑到我面前来耀武扬威了……”
彩环收回手,将冰中的帕子拿出来敷在她手臂上,凉意袭来,到让她心里的火气降下去不少。
“奴婢方才去送荷包,大小姐邀您晚时到她院里一坐。”
“姐姐回来了?”素卿睁开眼睛,问道。
彩环叹口气,点头,“就昨儿,大小姐绣好帕子差人给大将军府上送去,大夫人才做主将大小姐放回自己院儿里。”
“平侯将军可曾去看过她?”
“未曾……平侯将军自回来后便只顾着大夫人和素蔓小姐,听下人们说,大小姐这次是真要被将军府送出去了。”
送出去……
再如何,也不至于将自己的亲生骨肉置于如此境地啊。
“彩环,”素卿坐起身来,眼里闪烁着说不清的隐晦,神色肃穆,“我们这次,若不能站个好地方,怕是也要一并给卷进去了。”
彩环虽听不明白她的话,却看着她的神色心里头也是一紧,不由得战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