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着人间的热闹,流莺便拉着纳溪一同去了山上看望霄祈和夕瑶夫妇,本想着等霄祈自凡间回来四人一起饮酒作乐,结果却把墨棐和许久不见的水族小殿下给等来了。
流莺颇为惊奇地绕着莫子棂转了两圈,道,“往时只从旁人口中听闻小殿下英姿,今日百闻不如一见,当真是……”
话还没说完,就被纳溪一个踉跄给拽了回来,一脸纳闷地瞪了他一眼。
纳溪没顾上理会她的不快,看向墨棐的眼里有些震慑之意,“这不是水族的小殿下,许久未听闻你的消息,今儿怎么被墨棐给找到了?”
这话落到周遭几个人耳朵里咀嚼起来便是不同的滋味,流莺一副天真无邪的样子,倒真觉得纳溪是在调侃这位小殿下,但仔细瞧站在一旁的霄祈和夕瑶,脸上皆不自觉闪过一丝局促。只有墨棐听出了这话里的怒意,纳溪这是借着机会质问他,索性笑呵呵地回望过去,一脸坦然。
纳溪这下彻底被气极了,可当着众人的面又不好发作,只能默默将这笔账记在心里回去再找他好好算一算。眼下,怕是有更重要的事情——
“还没好好儿问问,这位小殿下缘何出现在此处?”
莫子棂心里一激灵,无助地向周围一瞥,夕瑶便赶紧迎上来来打圆场,“来来来,先去里头坐,哪有让客人在庭院中站着叙旧的道理。”
莫子棂赶紧应下去里头招呼他们,流莺走在后头,悄声地问了墨棐一句,“为何这位小殿下看起来有些惧怕纳溪呢?”
墨棐无声地笑道,“他曾是纳溪带出来的天将。”
纳溪这个人,看起来温润如玉,一副好好先生的模样,但只要到了战场上,其铁血手腕连当年的神族大将军都要惧怕几分。流莺倒吸一口凉气,倒是有些同情这位小殿下了。
“说说吧,水族都说你下落不明,怎的跑到这儿做起逍遥郎来了?”
纳溪喝了口酒,言语间还真有当时那几分严厉之色,莫子棂知道躲不过去了,只好老老实实地从头招来。
“您自九重天离开不久,我便随了神族大将军麾下,在与妖族一战中身负重伤,大战之后本欲回去修养却在途中遭到妖族暗算,暂且躲到人间疗伤。只是我借用的这副皮囊本是亡人,现下因我出现改变了种种,这才一直滞留。”
眼神飘忽不定,言语欲盖弥彰。
纳溪自然听出来不对劲但也懒得相问,他本就无心再与九重天有任何瓜葛,也不过是当个故事随便听一听罢了。
霄祈见他并没有追问的意思,暗自松了口气,招呼夕瑶去拿酒了。
男人间喝酒,女眷们自然便退下了。
流莺同夕瑶私交甚好,在九重天那段昏暗的日子多亏有她相助自己才好挺过来。数百年不见,昔日少女皆已为人妇,再相聚,只剩感慨。
“你和霄祈的孩儿,若是个小公子那定是智勇双全,举世无双,若是个姑娘家那也是知书达理,倾国倾城貌。”
夕瑶瞧她摸着自己微微隆起的肚子一脸稀奇样,禁不住打趣,“那你何不如跟纳溪生个举世无双,倾国倾城貌去。倒时候我便缠着你定门亲事,天天去叨扰你。”
“嘿,你还调侃我,”流莺笑道,“这样也好,热热闹闹的。到时候叫墨棐他带着卿儿一同过来……”
提到了墨棐,她不觉顿住了声音,有些担忧地向夕瑶望去,后者却毫不在意地笑道,“你讲便是了,瞧我做什么。难不成我还能像百年前那般不懂事,提刀杀到狐族?!”
狐族同水族交好,墨棐和她自小便相识。夕瑶年幼那会儿脾气暴的很,何人见了她都得避让三分,偏偏墨棐每次都有主意降住她,一来二去的有些不该有的念头便在心里生了根。
提起当年,流莺难免八卦地问道,“你倒真是位女中豪杰,我头一次见有女子提着刀去向男子逼婚的。”
“.……年少不经事罢了。父王宠溺我,从来都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惯着,脾气自然也就变得无法无天,好不容易在一堆唯唯诺诺的神仙中蹦出这么个长相俊秀还不怕我的小公子,一时间动心也是难免的事。可现在回忆起来,只觉得好笑。”
流莺颇为赞同的点点头,要说墨棐生的模样……是挺让姑娘家春心荡漾的……
“不过,我还真挺好奇是何种女子能收了他,当年九重天的事可是把整个四海八荒翻了个个儿。后来想和霄祈一同去九重天探望,却寻不到人影儿了,那时还想着怕是真同传闻一样,狐族殿下为了个凡间女子失了心。”
“他当时那个样子哪里是失了心,分明是入了魔,在九重天修养了许久身上的血腥味儿都散不去,”流莺不知在哪儿找出来盘点心,坐在一旁边吃边说,“我当时也想不出那女子有何出色之处,论相貌,九重天上比她姿色好的女子比比皆是。唉,情之一事,说不准的。”
两任说话间,一阵扣门声响起,是纳溪——
“夫人,走了。”
这么快?!
流莺到底是有些不舍,扯着夕瑶的手半天不肯放开,两个人又在出山口啰啰嗦嗦说了半天谁也不肯挪动半步,霄祈瞧着再不出声阻拦两个人怕是要聊到天亮了,只好答应流莺改日定带着夕瑶前去拜访,两人这才作罢。
一路上,纳溪安慰完流莺,便转过头教训墨棐,“你说你,从不把我的话放在心上。这次南下为你求药,本就要小心行事免得引来不必要的祸端,此番来寻他们霄祈夫妇本就念在旧情,你可万不要搅和进水族那档子事儿去。”
墨棐一副怡然自得的样子,懒懒散散的,“我哪里知道会碰到这位公子哥儿。我不过就是陪着素卿一同去街上游玩了一圈儿,回头间便看见他同霄祈在一处。”
呵,听起来还有理了。
纳溪正欲开口,却被流莺制止了,“事情分轻重缓急,墨棐能不知道分寸嘛。可墨棐你心里也得有个度量,万一消息走漏到九重天上去……”
“谨遵姑姑教诲,墨儿记下了。”
墨棐听出她是在给自己台阶下,赶紧接过话来,满脸乖巧的样子让流莺冷不丁地记起前几日他在素卿面前的笑,果真是“情之一事,说不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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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方大将军府依旧是张灯结彩的喜庆日子,一旁女婢等着申姜洗漱完便掐着时间递上一只檀木盒子,申姜深深叹口气,接过来便挥手叫旁的人下去了。
她是何时得了这种折磨人的病呢?
时间太久,实在记不得了。只是隐约有些印象,初次病发在后园晕厥时,这大将军府就再也没安生过。浓浓的药味儿盖过了花香,数不清的药抓了一大把却未见病情好转,她的少年将军虽在她面前还是一副言笑晏晏的模样,她却明白的很,刘川柏私下为她这个病犯了多大的愁。如此高傲的人,竟为了她在名医屋外跪了整整三日,好不容易求来人肯为她制药,身子也眼看着好转些。
可……
申姜瞧着手里的檀木盒子,心却怎么也放不下。
大将军府后边儿的园子,自从那位神医来了后便再也没人靠近过。她有一次误闯,却见庭院门口的土壤直泛红,还有木屋里不断传来的恶臭味儿,都让她无法安心。
她不敢问,也不敢想。
却在亲眼瞧见刘川柏将外头买来的奴隶带进那幢屋子后,整个人像被撕裂般痛苦。申姜忘记了她是怎么摸着黑从那屋子出来踉跄着跑回院儿里,却清楚的记得自己从那刻起,便再也没有吃过下人送来的药。
她是想陪着刘川柏白头偕老,想同别家女子一般相夫教子幸福地走完一生,可一想到她这条命是无数人的血肉铺出来的,胃里便禁不住的直泛恶心。
既然如此,倒不如痛快地离开,也好过活着拖累旁人。
申姜微微欠身,将盒子里的药从窗口抛了出去,褐色的药丸在草地里滚了几圈,彻底不见踪迹了。
外头有阵嘈杂的声音传来,门口伺候的奴婢喊了声,“大将军”,话音刚落,身着喜袍的刘川柏便推门走了进来,笑着唤她,“阿姜——”
申姜抬手阖上窗户,朝他行了个礼,问,“今夜大喜之日,将军便不要在妾身这处逗留了。”
“我偏要。”
刘川柏一撩衣袍,坐在床榻上坦然地看她。
申姜叹了口气,坐过去。这些年来,大将军的女人虽多,可刘川柏却从不在别处过夜,她是该高兴的,可事已至此,又有什么可高兴的呢。
“将军,不要闹小孩子脾气了,快些去罢,莫让新人等着急了。”申姜轻轻拍下他的手,满脸严肃,一点没有跟他开玩笑的意思。
刘川柏心里有些委屈,可怜巴巴地望着她,道,“别人家的夫人都是可劲儿的巴结着自家夫君,你可倒好,怎么整日把我往别的女子身边推。”
申姜伸手捏捏他直挺的鼻梁,微凉的手指有些不一般的触感,刘川柏禁不住打了个颤,眼神是怎么也离不开了,便听到她讲,“将军需要妾身巴结吗?”
这倒不用……
刘川柏直勾勾地盯着她,越看越觉得在没有比眼前人更合自己心意的了,“你陪着我便好,一直陪着。”
申姜心里好不容易压下去的苦涩一下翻天倒海地涌上来,她赶紧垂下眼睑遮盖住湿润。
真的……
得此情郎,夫复何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