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夜半时分，行宫内一片寂静。
在漆黑中若是仔细辨别，也能看见个敏捷的身影穿过一道道回廊，直接冲进了后厨。
素卿在门口看了半响，发现没人在，立刻猫进了后厨。
这慕氏也不知道是个什么神仙门派，哪有吃这么少东西还能活着的。她从早到现在，吃了也不过是往常一顿饭的量，饿得都要晕过去了。其实碍着那个“饭不过两碗”的破规矩，她也不敢多吃，但她万万没想到，慕氏这么多弟子，个个生的身姿挺拔，样貌俊朗的大男人，竟然人人只吃一碗饭就够了。
她盯着那个巴掌大的玉碗，艰难地抑制住了自己想要冲上去再吃一碗的冲动。
结果，半夜在床上饿得翻来覆去实在睡不着了，她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翻起身，穿上不知道哪里倒腾来的夜行衣，直往厨房奔。
别问她是如何知道的，一到新环境先探查厨房乃是素卿的天性。
半夜三更，外头还有是不是经过夜巡的人，素卿不敢点灯，只能摸着黑在厨房的大小柜子里摸索。
半响，她无力地倚着墙壁滑下来，眼中饱含热泪。别说有什么能填饱肚子的了，就连个食材她都没找见。
素卿绝望地闭上眼睛，感受自己肚子不安分地叫唤，心里嘀咕：你再叫唤也没用，我也没法子了。突然，她耳边传来一声轻叹：“素卿姑娘。”
素卿吓得一激灵，直接从地上弹了起来。四周一片空旷，哪有人影。这时，身侧凑过来一只细手，在她面前晃了晃，“姑娘，这儿。”
原是早上那个儒雅的“小正经”音离，素卿对他的印象很不错，在这种“艰难险境”下相见，心中难免涌上一股亲切之意。
音离上下打量了番她的衣着，有些纳闷地问：“姑娘在做什么？”
呃……
总不能告诉他，自己一个姑娘家半夜呃的睡不着，出来找些东西吃吧……
一股莫名的尴尬悄悄爬上了素卿的脸颊，还好夜色正浓又有面纱遮着，音离也看不出来。正在她思索如何开口能让自己更加体面些时，一声脆声在两人寂静的空气中猝然响起。
素卿立刻捂住肚子，恨不得立刻以头抢地尔。
音离听闻愣了愣，随即明白过来，嘴角弯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废了好半天劲儿才努力压下去。
“姑娘……原是饿了……”
这语气虽同方才无异，可素卿还是听出了隐约的笑意，顿时羞的连脸都抬不起来了。
音离看她这副模样，便知道自己有些逾距了，赶紧劝道，“在下并无嘲笑之意，姑娘初来乍到，不适应也是应该的。”
素卿似蚊蝇一般小声哼哼地回应了他一句。
音离马上挽回道：“我那儿还有些吃的，不如给姑娘拿来……”
素卿一听，瞬间双眼放光，一动不动地盯住他，似是下一秒就要流出两行感激的热泪。
音离：“……跟我走罢……”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行宫夜晚实在安静，连声虫鸣都听不见。素卿实在受不了这么安静，几次三番想要开口同前面的少年说说话缓解些尴尬，可没过多久，少年便停下脚步往后看了她一眼，用眼神示意她的脚步轻些。
素卿：“……”
两人便一路这般安静地到了音离的住处，音离示意她在院外等候，自己一人推门走了进去。
这一番折腾，她的饿意也退散不少，索性倚着墙边仰头看天空。
丹湖城的天空很是漂亮，不像人间那般泛着黑的幽蓝，反倒在天际还有一抹殷红，上头点缀着密密繁星，明月点缀在其中，好似是一幅上好画卷。
没过一会儿，音离便提着两大包东西出来了，示意她跟自己走。于是素卿又一路无话地跟着音离兜兜转转不知道到了哪个犄角旮旯。
当然，看到眼前美景时，她彻底收回了“犄角旮旯”这四个字。方才的天空此刻就赫然在她眼前，连方才闪烁的明星都触手可及，身边云彩飘逸，素卿置身其中，一时犹如坠入仙境。
音离在仙台上选了处空地，招呼素卿前来。
“这里不会有守夜的弟子，姑娘不必拘束。”
拘束倒是不怎么拘束，只是……
“你怎么会有这么多吃的？”
音离一边往外拿，一样样的整齐地摆到她的面前，一边道：“有些小师弟正值长身体的时候，吃不饱也是常事，可是也不敢私藏东西怕被师兄发现受罚。我便自己备一些，偷偷塞给他们吃。”
“你就不怕被发现？”素卿塞了口米糕，腮帮被撑的鼓起来，活像个进食的松鼠。
“这些事情向来都是我与南絮师兄负责。”
原来如此，素卿伸手从他面前拿走了块糯米糕，心想：不愧是慕氏子弟，家教果然不一般，还挺心善。
音离将随身携带的水壶递给她，笑道：“姑娘慢慢吃，不着急。”
素卿勉强将嘴里咀嚼的东西吞下去，问他：“此时早就过了慕氏休息的时间，你在外面做什么？”
“今晚我和南絮师兄守夜，路过厨房时听到里面有些动静，进去一瞧发现是姑娘。”
“……嗯……”
人生头一次偷吃东西还被人发现，真是丢人丢大发了，素卿赶紧结束这个话题，“怎么没瞧见那个总是气冲冲的南絮公子？”
“师兄守城外……师兄虽然看起来脾气大，其实人很好的。”
素卿嘴里忙着吃东西，用眼神示意他接着说，似乎是有了兴致。
“小时候，我常因学东西慢被青峰君……就是已经闭关的二位长老之一……常被他责罚来这儿跪着。一整天不吃不喝，跪的走不了路也是常事。师兄心疼我，便偷偷在我膝盖处带了两团棉膝，趁着夜色来给我送东西吃，”音离伸手抓了把云彩，送到素卿面前，“你看，这云彩里星光闪闪，很是漂亮。”
素卿将东西吞下去，稀奇地看着他手中的云彩缓缓化为一团闪着亮光的烟雾，在眼前淡去。
“姑娘以后不够吃，说出来便是，慕氏家规只约束本族人。姑娘是客，自然要好生相待。”
少年双眸熠熠生辉，嘴角含笑。
素卿懵懂地点点头，似乎……也不是每个人都这般难相处的。
02.
素卿昨晚吃地尽兴，不知觉间将在那方小睡了一觉，最后还是被夜巡回来的音离叫醒的。等她回到房间时天边已经泛起蒙蒙亮了，吃饱喝足，正要昏昏欲睡时，只听见外头一阵嘈杂，将她从梦中惊醒，茫然地睁眼往四周巡视了一番，才拖着沉重的身子从床上坐起来。
慕氏里难得听得这么大响动，定是发生些不寻常的事情了。素卿披着衣服站在门边，一手抓住个匆忙而过的姑娘，问：“大清早的，发生什么事了？”
“云台的封印无故破损，里面的凶兽爬出来了。”
女子神情慌乱，眉头紧蹙，胡乱说了两句便匆匆离去。
云台？
凶兽？
素卿不明所以，张嘴打了个哈欠，所谓“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而且她一个小小凡人也帮不上什么大忙，正准备回去睡个回笼觉时，便见慕婉然走进院中，直冲她而来——
“姑娘！”
素卿弯起嘴角，刚想问好，就听见她噼里啪啦地甩了一顿话给她，“云台的凶兽已经往行宫处爬了，为了姑娘安全还是去流莺前辈那儿待着罢。”
素卿愣了愣，看着她脸色不妙，也知道事情严重，立刻穿好衣服往流莺处走。
弦思赶到时，只见南絮正在大声训斥一个身形瘦弱的弟子，瞧着腰间系带，是外系听学的弟子。
慕婉然虽习医术，可对付这种异兽却最拿手，况且这次放出来岂止是一只，而是一群，故赶来帮忙。
“师兄。”
弦思颔首，问：“怎么回事？”
“这名弟子半夜前来此地饮酒，许是发酒疯不小心将封印破坏了。云台向来缺乏看管，凶兽逃出半晌，才有守夜的弟子发现。”
听闻此言，弦思一向温和的脸上才有了些异样，他沉吟片刻，看向慕婉然：“立刻派弟子拿着捕兽网前去捉拿，一个也不能放到城中。”
“音离师弟第一时间便率弟子前去捉拿了。”
话音刚落，便见弦思飞快地上前冲去，一手抓住了南絮抬起的手腕，冷声道：“事已至此，惩戒他又有何用。赶紧随我去修复结界！”
南絮瞪了眼地上吓得瑟瑟发抖的瘦弱弟子，冷哼了声，将手收回去，朝弦思行礼，道：“是。”
“师妹，这边就交给你了。”
“嗯。”
03.
经过方才的一阵慌乱，这会儿的行宫又恢复了往日诡异的安静。素卿刚到就被告知流莺在后方泉水处疗伤，有马不停蹄地往后山跑去。
慕氏行宫依山傍水，又是灵力聚集之地，日积月累，后山的一切生物皆具灵气，尤其是那几眼温泉水更是疗伤的最佳圣地。昨日她虽跟慕婉然来过一次，可这方道路曲折，竹林密布，烟气缭绕，难免迷失方向。
素卿在其中兜兜转转几遭，终于寻到了去往泉水的路。
她顺着石阶一路往下，不久便看见了一团烟雾中泡在泉水中的流莺，霎时欣喜道：“流莺姐姐！”
流莺闻声转过身来，朝她笑着挥挥手：“快来！”
素卿几步蹦到泉水池边，蹲下看她。流莺大病未愈，颜色还有些苍白，可身上的伤倒是轻多了，除了几道较深的伤口还在冒着黑色的怨气，剩下几道已经开始结痂了。
“怎么来这找我了？”流莺起身穿衣，问她。
素卿这才想起来正事，赶紧道：“我听婉然姑娘说，云台的结界被破，很多凶兽都跑出来了。”
流莺脸色一滞，慕氏的结界非本家人不得破，眼下凶兽逃出，席羽君又不在，怎么偏偏在这个节骨眼儿出事。
“眼下情况如何？”
素卿摇摇头，“不知。”
流莺咬咬嘴唇，思索一番，道：“你我二人眼下贸然前去也帮不上什么忙，便……”
话还没说完，便听见一声凄厉的叫声传来，似乎就在离她们很近的地方。行宫从不豢养宠物，更何况还是叫声如此凄厉的“宠物”。
流莺手中灵光一闪，玉笛凭空而现。两人紧紧盯住头顶，一刻也不敢放松。
今日是个大好天气，天空湛蓝，甚至飘着几朵悠闲的白云。忽然，周围传来“丝丝”的声音，雷声轰鸣，一团庞大的阴霾顿时将整个天空都遮住了。
一只似蛇非蛇的东西向她们飞快地俯冲而来，流莺大喊一声：“跑！”
素卿便觉自己的身子腾空而起，飞快地避开了这怪物的攻击。
那怪物猛地扎进泉水中，水花四溅。素卿被流莺护在身后，两人微顿，皆是一副大惊失色的模样。
“这……这什么东西……”
流莺吞了口唾沫，艰难地道：“鸣蛇。”
素卿的血一下涌上脑袋，“哄”地一下炸开。
响蛇，乃传说中五大凶兽之一，他虽和普通的蛇类形态上并无二致，却是全身散发着幽绿，尤其是那双绿眼睛更是可怖。它的背上长着一对庞大的翅膀，飞的极快，若是被它盯住，必死无疑。
鸣蛇伸长脖子冲着上方怒吼几声，它的叫声如雷，震得天地都不住颤抖。素卿腰间的玉铃铛感知到异动，周身散发出金色的符咒将两人团团围住。
鸣蛇睁着硕大的眼睛，狭窄的瞳孔仔细盯住两人，口中吐出猩红的蛇信，“丝丝”作响。
流莺还未动手，就见天上御剑飞来几人，其中带头的少年手持捕兽网直冲而来。几人将鸣蛇团团围住，少年将捕兽网撒出去轻声念法咒，几乎同时，周围几个少年持剑刺去。鸣蛇受了刺激，挣扎的越发厉害，可捕兽网威力十足，它一时半会儿挣脱不出，嘶吼着凶猛的扑打翅膀，掀起的疾风将半空的几位少年从剑上掀落。
为首的少年大喊一声：“阵起！”
顿时蓝光四现，捕兽网越收越紧，正要将凶兽收复之际，不料它竟挣脱法阵直冲素卿而来。
流莺有伤在身，勉强运用灵力挡下了这一击，登时口吐鲜血晕死过去。几乎同时，一声琴音响彻山谷，凌厉萧杀，将凶兽直接劈倒在地，紧接着几声琴音传来，虽比方才缓和不少，可依旧暗藏杀意。那鸣蛇闻此琴音，竟安静下来，转身钻进了捕兽网。少年立刻念咒，捕兽网瞬间收缩到巴掌大小收进了他袖中。
素卿将流莺抱在怀中，衣襟被她身上崩裂的伤口染红，整个鼻端都是血腥味儿。
几个被凶兽掀倒在地的慕氏子弟看见来人，皆是一副恭敬神色，行礼道：“弦思师兄。”
弦思应答了声，眼神半分未移紧盯住流莺，眉头紧蹙，喊道：“音离！”
音离立刻从半空御剑而来，看见二人后微微一愣，道：“师兄。”
“送这位姑娘回去。”
素卿瞪着茫然地双眼，神志却出乎意料地清醒：“那流莺怎么办？”
“姑娘莫担心，在下会送她去药阁。”
说完便将流莺抱起，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音离将素卿从地上拽起来，依旧是往常那般和颜悦色的模样，好似方才只是来遛了个弯，闲适自在：“姑娘，走罢。”
素卿木然地站起来，跟在他身后乖乖回了行宫。